过年的那些事儿 (二)

鸡鸣村角

<h3>  小时候的年是从腊月二十三就开始过。</h3><h3> 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也叫辞灶。过小年辞灶的仪式,一般都是在夜晚三更天举行。入夜天黑后,就先把灶王图挂在锅屋的正面上挂起来,烧上香后,就摆上三个酒盅,斟上三盅酒,还要烙上几个糖火烧供上。另外还要摆上甜甜的柿饼和软枣。最重要的是得供上糖瓜。——那糖瓜就是用地瓜熬成的糖稀,凝固后切成一个个小块,粘上芝麻和面粉,虽然不太受看,倒是很甜,咬嚼起来还很粘。</h3><h3> 这个隆重的仪式很有讲究。说的是,灶王爷是每个家庭的一家之主。每年的腊月二十三这天,灶王爷要动身起程,去天宫参加年终总结大会,向玉皇大帝汇报各家各户一年来的工作情况,这个仪式就是给灶王爷送行。为了让灶王爷多报喜,别报忧,所以各家各户,都得让灶王爷老人家吃的饱饱的,喝的熏熏的,还得捎着糖火烧路上吃。伺候的心满意足了,说出话来也带着香甜味儿。至于那粘粘的糖瓜,据说是为了把灶王爷的嘴巴糊住———怕他老人家一时兴起,随口胡咧咧,说些对家庭、事业不利的话!由此可见,行贿受贿的事儿,从古时候就有呢。</h3><h3> 生活困难的那些岁月,乡亲们日子的过得很晒慌,可再苦再难,这个欢送仪式也必不可少。那一年过小年,村里的汉文姥姥,实在是没有面烙糖火烧给灶王爷送行。她老人家就只好摆上了一碗糊度(粥),一碗豆沫子菜。边烧香烧纸边念叨。——</h3><h3> 灶王爷啊别嫌孬啊,糊度豆沫大口叨啊,</h3><h3> 多说好话保平安啊,明年给你烙糖火烧啊!</h3><h3> 这段送行词,虽然比不上李白《赠汪伦》的那首经典名作,可也表达了汉文姥姥的虔诚和无奈,也包含了老人家的希冀和愿望。一经传出,誉满全村。汉文姥姥是小脚,会打呱哒板,会扭秧歌,还会唱“八路军攻打沂水城”。</h3><h3> 过了小年,庄户人家就更加忙活起来。俗称“忙年”。忙年,实际上就是家家户户忙活着做好吃的。推碾推磨,磨面轧米,村前村后的那两台碾,一天到晚不停歇,吱吱呀呀的推碾声有时候响到大半夜。孩童时的记忆中,最难熬的就是拿着碾棍排队挨号等着推碾。大人们在家中忙活,就派出小孩去石碾旁排队挨号,那时候村里没有机器加工房。小米面,高粱面,爬豆面都得靠石碾来完成。</h3><h3> 碾成的小米面是用来做“米面”。“米面”是沂蒙山村的特产。把小米面用温水和成面团发酵好后,摊铺在笓子里,插上几排红枣,上锅蒸熟后,甜丝丝,香喷喷的美味儿就飘漾在整个农家院。一刀刀切成方块,断面层就是密密麻麻的蜂窝眼儿,金黄色的“米面”酸甜可口,色香味俱佳。是庄户人家过年必不可少的美食和贡品。我的奶奶是做“米面”的高手,她老人家把地瓜削去皮煮熟,掺和在面团里做成的“米面”,吃起来更加香甜。</h3><h3> 奶奶用黍子米粉做成的“年糕”,黄黄的,圆圆的,一个个躺在菠萝叶上,当中还嵌着一颗大红枣。吃起来粘的沾嘴唇,一嚼一吧嗒嘴,爷爷最爱这一口儿,他老人家边吃边念叨,说——不吃“年糕”就算不上过年。</h3><h3> 奶奶还会做渣糕。她老人家把小米面和豆腐渣掺和在一起,和成面团,捏成面团,蒸熟后,黄白相间。奶奶说,这叫“金银合”,这“金银合”啊,吃起来,米香味儿豆星味儿掺杂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儿。</h3><h3> 奶奶做的“团子”是用高粱面和爬豆做成的。奶奶先把爬豆用水泡胀。掺和在高粱面子里和成面团,揉捏成馒头形状。蒸熟出锅后,那红红的“团子”上,点缀着白生生的爬豆粒儿,又好看又好吃。</h3><h3> 在忙活过年的吃食中,最复杂的就是做豆腐。庄户人家平时不舍得,可过年时,几乎家家都会大方的做上一“座”豆腐。而要做出可口的豆腐,最重要的工序就是“点锅”。豆子磨碎去皮后,浸泡好,磨成细细的豆沫,把豆沫装在纱布袋子里,放在“过床子”上揣揉,过滤出豆浆,然后上锅煮浆。这时候就要眼巴眼的看着火候,用卤水“点锅”了。点早了,形不成豆脑;点慢了,浆水会沸出锅来;卤水点多了,豆腐发涩,卤水点少了,豆腐发腻。我的奶奶是点豆腐的技术手。左邻右舍做豆腐都请她老人家去“点锅”。我就跟着奶奶去串门儿。奶奶很负责任,热腾腾的豆腐出锅后,奶奶才会带着一脸的满足和自豪,掂着小脚领着我回家。托奶奶的福,周围的邻居们的豆腐我都尝过,也从小就惯了个爱吃豆腐的痴好,百吃不厌!到老也没有变。</h3><h3><br></h3> <h3>  小时候过年,最期盼的的事儿,就是炸丸子。一过腊月二十六,乡亲们就陆续家家支锅,户户开炸!香味儿飘出锅屋,冲出农家院,弥漫在胡同里。老少爷们街头相遇,都会问上一句,“炸丸子了吗?”炸丸子也算是过年的标志性事件了。</h3><h3> 那个时候,生产队里的经济作物大多是棉花,几乎不种花生。秋天,队里把棉花卖给公社收购站,入冬,公社就给生产队返回棉籽油。由于工艺不精,最初的棉籽油都是黑褐色,可是,在那个贫困的年代里,乡亲们的油坛子油罐子里,能装满棉籽油,过年炸丸子就不用发愁了。</h3><h3> 父母亲炸丸子时,我就蹲在锅屋门槛子上往锅里瞅,眼巴巴的看着萝卜丸子出锅。馋的直咽唾沫。母亲就用筷子夹一个给我。一口咬下去,嗨,真香啊!这时候,无论母亲指使干什么活,我都会积极的、小跑步去完成。然后,再蹲在门槛子边瞅锅。</h3><h3> 奶奶炸丸子时,我也蹲在门槛子上,奶奶就给我捞上半笊篱,让我尝尝盐味儿,七八个萝卜丸子进肚里了,也感觉不出盐味大小,只是知道喷香。</h3><h3> 过年炸丸子,母亲一般都是先炸萝卜丸子,然后再炸松肉丸子,鱼丸子,有时候还炸鸡丸子。鸡鱼肉丸子更香,可父亲不让吃,说,这些丸子得先敬天地祭祖宗,然后才能吃。父亲就把这类丸子收藏在瓮里,再从瓮里转移,挂在梁柱子上。我无论如何也经不住那香味儿的诱惑!几天过后,我的棉袄口袋里就会油汪汪的一片。于是就挨父亲的训斥,嫌我不听话。</h3><h3> 那个时候,农村还有这么个风俗论道——过年炸丸子时,都得把大门闭好,以防外人进门。怕“踩了锅”,那样的话,油锅就会沸出油来,不吉利。母亲有时候也嘱咐,邻居炸丸子时不要去串门。长大了才感觉这个说法不靠谱!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吝啬鬼编出了这么个论道。</h3><h3> 如今回想那个年代,口袋被丸子油透了的事儿,时常发生。村里的伙伴们有此经历的也不止我一个。不是光因为馋,主要是肚子里缺乏油水。唉,都是让穷逼的啊!有一年出了点特殊情况,年底了公社也没有返回棉籽油,母亲就把萝卜丸子一个个捏好后,上锅蒸熟的,味道还不错,就是没有油香味儿。</h3><h3>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这是过年中最忙碌的一天。</h3><h3> 早上起来,乡亲们就忙活着去赶个“半拉子”集。所谓的“半拉子”集。就是比平常日子罢集早,一般十点多钟,柴山集上就没有人了。有钱的人家,年货早已备齐了。而条件不好的人家,再用最后的机会置办一些年货,所以,“半拉子”集也就叫“穷汉集”。小时候,我每年都会去赶这个集,最主要的事,就是拿着奶奶提前预支的“压岁钱”,去买一挂鞭炮,出了集就拆散开放着玩,一直放到家门口。有时候也替爷爷买一根竹子扛着回家。</h3><h3> 买来的竹子,是用来扎“天地棚子”的。扎“天地棚子”是农村里的一个风俗。在院子当中用苇箔围起来,扎成一个类似“团瓢屋子”形状的小棚,上尖下宽,挡风又遮雪,竹子就插在棚子边。棚子里安放着桌子,桌子上摆放着香炉子和祭品。这是庄户人家过年时,用来祭祀天地诸神的地方。过年拜年时,懂礼数的乡亲们,进了院子,一般都先到“天地棚子”作个揖,磕个头,然后才进屋门。</h3><h3> 扎好“天地棚子”后,就忙活着打浆糊,贴春联,贴“落门钱”。此时,大门小门,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就连猪圈边,鸡窝旁也添光增彩。锅屋里则传来一阵阵肉香味,鱼香味,丸子香味,米饭香味儿。年味儿充满了整个农家院,一派红黄紫绿,一派欢乐吉祥,一派喜气盈盈!</h3><h3> 晚饭前后,个别很讲究礼数的乡亲,还要举行一个仪式。他们携儿领孙,来到庄头上,甚至来到老祖宗的坟墓边,焚香作揖,跪拜磕头,高声呼唤——爷爷啊!奶奶啊!老祖宗啊!跟俺回家过年啊!——这个仪式叫“请家堂”。年三十把老祖宗们请回家过年!就在今天看春节晚会的时间段内,家里安上好香案烛台,摆上各种过年的贡品,红布铺坐,牌位分明,然后请老祖宗们入席!先人们吃饱喝足后,再一起和后人们一起“发纸马”!老少同乐,共贺新春!老祖宗们是否能跟着回家,这无人考证。这个仪式无非就是表达了后人对先人们的怀念和尊敬。如今,这个陈规陋习在农村基本上不见了。时代不同了,信息发达了,一切事都可以在网络上处理的舒舒贴贴。</h3><h3> “请家堂”是把老祖宗们请回家过年。同样,在普天同庆的春节,村里也要把村里的先烈们“请”回家过年。</h3><h3> 村里有一幅“烈士轴子”,类似现在的中堂画轴。这幅“烈士轴”的中间,是人民英雄纪念碑,碑上写着八个大字“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碑的两侧竖写着我村烈士的名字、年龄和牺牲的地点。大体格式是这样——艾有全,沂水县黄山区团坪峪村人,二十三岁,一九四六年四月,四平街战役牺牲。我村的烈士还有郭淑轩和王成贵。郭淑轩也是在四平街牺牲,而王成贵则是在渡江战役中牺牲。(失踪)。我村的烈士轴子上还有前万村的纪刚他爹和他叔。(当时的前万村和我村是一个大队)</h3><h3> 从我记事起,每年的除夕夜,村里都要把这幅烈士轴挂起来。就挂在大队办公室的正中央的墙上。供社员们瞻仰!让烈士们和大家一起过年,村里的老人们,有的还到烈士轴子前跪下磕个头。老人们磕头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们也就停止了嬉笑,围在一边,一脸的肃穆。</h3><h3> 第二次移民搬家后,这幅烈士轴就没有再挂。全村一分为五,烈士们不知道被那个村请去了。去年过年回家,讯问三叔,三叔也不知道烈士轴现在哪村。</h3> <p>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两年。</p><p> 大年五更,除夕之夜,把过年的欢乐喜庆气氛推向最高潮。大人们在家里包饺子、守岁,我们这些孩子们耐不住寂寞,就打着灯笼,三五成群的凑合在一起,走东家,串西家,满街疯跑。时而相互显摆显摆吃的啥好东西,再显摆布兜里藏了几个鞭炮,显摆够了,就点燃一只鞭炮,往空中一扔,黑乎乎的夜幕里就一声爆响,一霎光明,嘻嘻哈哈的欢声笑语就充满了整个胡同。一直闹腾到半夜,才回家和大人们“发纸马”。发完纸马后,又凑合在一起,继续串西邻,奔东舍,看邻居们家发纸马,放鞭炮。</p><p> 小时候的年,几乎家家都是不眠之夜。</p><p> 发完纸马后,就开始拜年了。先拜爷爷奶奶家,姥姥姥爷家,叔叔家,舅舅家,还要拜左邻右舍,凡是长辈们都拜。作为孩子们来说,这是个收获的时刻。每当磕头完毕,就故作一副乖巧的样子,满脸期待的站立在一边。长辈们乐哈哈的掏压岁钱,多的三两毛,最少的也给五分钢崩儿,即使左邻右舍也会抓几块糖块塞到布兜里。我们就一脸满足,再奔下一家。</p><p> 在小时候的拜年生涯里,我总结出了一个经验。最开面,最大方的是我的长荣姥姥。长荣姥姥大高个,为人开朗,说起话来语速快,且十分响亮,村里的人就称她老人家是“机关枪”,这雅号一叫几十年,一直到老人家去世。我家和“机关枪”姥姥是邻居。第一次去给她拜年磕头,老人家就从火链匣子里拿出了五毛钱给我,而且还夸奖说,“大外甥懂事了。”第二年,在我拜年的次序里,就把“机关枪”姥姥提前了六个名次。当兵回来看家时,我还到老人家里坐了会儿。啦呱起小时候的事儿,一老一少都开心的哈哈笑。</p><p> 从年五更拜年开始,一直到大年初一中午,大街小巷相互拜年的的人群仍然川流不息。下午开始,村里的庄户剧团,就在村前的南场里,扎起了戏台,插起了彩旗,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准备了一冬天的戏曲节目,就开始登场亮相了,山村顿时就更加热闹。</p><p> 别小看我们这个山村里,还真有一批具有文艺细胞的人才!都是土生土长自学成才。而且都是上承下接,代代相传。土话说是“门里出”。比如说,刘姓家族的人爱唱,如兴田,长山,元义,元荣,元祥等,都是庄户剧团的台柱子。包姓家族的彦学,彦荣,培合,培旺,培书等一家子老少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乐队。滕家的人则会吹长号,每逢过年,滕二麻爷爷就带领着子侄,把两杆那三尺多的长号,拿出来,站在大街上,可劲儿的吹!吹《姐儿南园摘方瓜》,吹《送情郎》,还会吹《歌唱二小放牛郎》。滕二爷爷两腮帮子鼓鼓着,麻脸儿都憋的通红!</p><p> 我们家族的老老少少,从老祖宗开始,基因里就没有艺术细胞。虽然不会登场吹拉弹唱,可爷爷也不甘落下风,他联合张家,徐家等八家人户,凑钱置办了一顶花轿,每逢邻里四村办喜事,就去抬新娘子。过年欢乐的日子,也把花轿抬出来,围着村子转一圈,显摆显摆。倒也为山村的年味儿,增添了热闹欢庆的气氛。</p><p> 记忆中的爷爷,虽然说是没有艺术细胞,但也爱凑热闹。</p><p> 有一年大年初九,村里的邻居家办喜事娶媳妇。爷爷被请去帮忙燎水、提壶端盘子。他老人家就提议热闹一下。当厨子的滕二爷爷回家取来了长号,跑腿的庆祥找来了大锣小锣和“咣咣嚓”(钹)。新媳妇一进村,这几个帮忙的人,就吹吹打打的迎了上去,吹号的是滕二麻爷爷,腰上还系着围裙;打“咣咣嚓”的是庆祥大爷,肩膀上搭着毛巾;竹三是庆堂爷爷的小名,他那天是敲的小堂锣,脸上还有黑灰道子;而敲大锣的,就是我的爷爷。四个人毫无章法的吹吹打打,引的看热闹的男女老少都笑岔了气。当场就编出了下面的“段子。”——</p><p>呜呜哇,滕二麻,</p><p>嘭嘭锵,有庆祥,</p><p>竹三噹,竹三噹,</p><p>打大锣的是长庆啊!</p><p>这个段子,在村里流传了了好多年。</p><p> 小时候的年,从腊月二十三开始,一直到元宵节才算渐渐结束,俗话说,不过完正月十五不算过完年,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还有好多的热闹事儿,初一晚上是“老鼠娶媳妇”;初二是新女婿看望岳父岳母的日子;初三喝面条;初五送“火神”;一直到正月十五送灯、放彩花。每天都有老论道,每天都是欢乐的年!可惜笔者拙口笨舌,不能一件件叙述评说。</p><p> 岁月流逝几十年过去了,小时候过年的那些事儿,至今还难以忘怀。那纯朴厚重的乡风民情,善良忠厚的父老乡亲,那欢乐有趣的年味儿,仍然回荡在脑海里,刻印在心坎上。</p><p> ★ ★ ★ ★ ★</p><p> 在庚子鼠年的开端,响应国家号召,窝在家中,这叫以守为攻战病毒,众志成城抗疫情!闲来无事就回忆那些过年的事儿,是对旧的怀念,也是对新的期盼!寒冬已经过去,春天就要来临!相信——老百姓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欢庆的年味儿会越好越浓!万众一心跟党走,励志前行永登攀!祖国的明天定会彩霞满天,鲜花烂漫,春意盎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