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作者在小雁塔博物馆前的留影)</p> <p class="ql-block"> 关大夫是位老中医,姓关名之洲,取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之意。</p><p class="ql-block"> 关大夫是我村北头人,个儿不高,体态丰盈,慈目善面,留着八字胡,一头稀疏花白的头发,手上戴一副墨绿色玉石手镯,说话时,右手爱做一作揖状,整个体态,活像一尊弥勒佛。</p><p class="ql-block"> 解放前,关大夫先教过学,后半路自学中医,以看伤寒和肝病出了名。五十年代初,关大夫因献中医秘方,被聘为陕西省中医研究院研究员,五九年曾出席西安市名医大会并获奖,公社化后,一直在沣惠公社卫生院就职。</p><p class="ql-block"> 关大夫看肝病在远近出了名,西安城里的达官显贵,曾多次用小轿车接他去西安看过病。那时,小轿车很是稀罕,省城里厅长坐的还是“北京吉普”,公社一级的书记、主任还都骑着自行车。达官显贵送关大夫回来时,车子一到村子附近,不管路上是否有人,关大夫都要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并不断地示意招手,一种自豪感显露无遗。</p><p class="ql-block"> 关大夫给乡党、熟人看病,有一习惯:“望、闻、问、切”诊断以后,不管患者的病是轻是重,他都要故作惊讶地说:“咋能把病,耽搁成这咧?”见患者及家属害怕,他又会安抚到:不要害怕,这病,吃伯三付药,保准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文革初,一患者家属,用大红纸,给关大夫写了一封感谢信,贴在了卫生院门口的大墙上。信中写到:“今有扁鹊下凡,华陀再生,白求恩式的大夫关之州。他对医术精益求精,急病人之所急,想病人之所想,细心诊断,妙施良药,医好了我父亲多年的肝疾,解我父亲之痛苦,还我一家之平安。为此,我父甚喜,全家甚喜,亲朋好友甚喜!特此,我谨代表我父亲,代表我全家人,对悬壶济世的杏林高手关大夫,表示最最衷心的感谢,并致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崇高敬礼!”关大夫看了感谢信后,走进医院,故意在走道大声问:“这是咋回事?咱医院门口,为啥,围了那么多人?”</p><p class="ql-block"> 抗战期间,关大夫曾当过几年保长,传说解放前还参加过“一贯道”,因此,历次政治运动便受牵连。</p><p class="ql-block"> 关大夫收一徒弟,叫康旺,跟他学中医己有多年。文革期间,康旺受“舍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的革命造反精神所激励,写了一张题为“炮轰关之州!”的大字报,贴在了卫生院的门口。关大夫看了大字报,虽然一脸不悦,心中生气,却一声不吭。隔了几日,关大夫把康旺叫到自己的房子,不冷不热地对康旺说:“康旺呀,你听伯给你说,炮轰,炮轰那伯就死咧!伯死咧,哪谁给你教真方子呀?”康旺低头不语,心里直后悔自己一时的冲动,恨不得脚底下有个地缝立即钻进去。</p><p class="ql-block"> 1967年暑假期间,沣惠公社文卫系统的造反派,在北张小学集会,准备批斗关大夫。会前,先派了两个小青年,到卫生院去叫关大夫。俩小青年不知深浅,见了关大夫就喊:“关之州!”关大夫不紧不慢地说:“我俩娃,你们叫谁呢?你俩悄着听我说,你爸见了我,都关伯长、关伯短地叫呢!你俩碎碎个娃,也敢叫我关之州?我比你爷还大呢!”俩小青年被关大夫这么一戗,竟一时语塞,无言应对,十分尴尬,灰溜溜地回到了北张小学。造反派头头听了很生气,随即带了两个背枪的红卫兵,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卫生院走去。关大夫在门口看见造反派头头亲自来,忙迎上前去。对造反派头头说:“噢!你们请我,我就来了么,你们咋支了两个冒失鬼,一进门,就叫我关之州,你不知道呢,我比他爷还大呢,他爸见了我,都叫关伯呢!”</p><p class="ql-block"> 关大夫被带到了北小,教室里己坐满了人。关大夫走进教室,没有一丝的惊恐,从容地走上讲台,一点也不象要被批斗的对象,倒象是一位要作学术报告的学者。造反派让关大夫交待参加“一贯道”的事,关大夫说:“我从来就没参加过一贯道,也不知道是谁?在那儿给我签了个名,人家就叫我参加了一次会。”造反派头头站在讲台一旁,用命令的语气说:“那你交待,开会都讲了些什么?”关大说:“那日开会,众门徒都在下面静静地坐着,只见坛主撅着尻子……”说到这儿,关大夫有意停顿下来,看着讲台下的造反派。教室里立马就鸦雀无声,都想听关大夫继续往下说,以便抓住他反动宣传的证据来。关大夫环视教室一周,接着说:“人家坛主半会都没说话,只是撅着尻子,噗的一声!放了个臭屁。”讲台下的人轰然大笑,有的还笑声不止,搂着肚子跑出了教室,会场秩序大乱,关大夫却严肃地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p><p class="ql-block"> 关大夫不但医术高明,说话也十分的风趣幽默。关大夫老年时不幸丧偶,后又重新找了个老伴。那日晚,关大夫让儿子炒菜,请几个相好的老者喝酒。这儿子只会做简单的家常便饭,炒粉条时,将油烧热后,竟直接将干粉条倒入锅中,加入咸盐酱油翻炒。菜端到坑桌上,关大夫用筷子敲得碟子“噹噹!”作响。抱怨地说:“你看看,你看看!咱喜喜个事,娃却给咱炒了盘铁丝。”</p><p class="ql-block"> 一日,老伴去秦镇上集,路过卫生院,向关大夫要钱。关大夫盘脚拉手地坐在坑沿上,和老伴耍笑说:“我思量!你有钱呢。”老伴说:“我哪儿来的钱?难道我还能卖尻子挣钱?”关大夫用右手做一作揖状说:“着!着!”说完,就“嘿嘿!”地笑。直逗得老伴也“哧哧!”地笑个不停,不断地摇动着关大夫的身子,就象晃动着一尊弥勒佛像。</p><p class="ql-block"> 1974年三四月,中央落实有关知识分子的政策,公社党委抽调我和贺志亚,与主管文卫工作的王副主任,一起搞这项工作。当时,全公社文卫系统,落实政策的共有三个人,关大夫就是其中之一。那一天中午,王副主任带着我俩,来到关大夫的家中,关大夫正趟在靠椅上晒太阳,听到院中的脚步声,一直充耳不闻地眯着眼。当王副主任说起他当保长一事时,关大夫才睁开眼睛,来了兴趣,拾起身子说:“你们听说过没有,北张村留传这样一句话:关之州当保长,算着有利,当着没利。这是啥意思?这是在说,我当保长期间,从来就没有盘剥过群众。况且,我当保长是在抗战期间。毛主席在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时就说:抗战时期,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少,凡赞同抗日的,皆属于人民之范畴。我是赞同抗日的,我也曾为抗战做过宣传,筹过款,我是人民,不是敌人。我还是省中医研究院的研究员,有过贡献的知识分子,属于保护对象呢!”关大夫的政策水平和口才,确实让我佩服。王副主任说:“关大夫,你说得没错,我们这次来,就是根上级的有关精神,对你的这个问题,落实有关政策的。”关大夫点点头,躺在靠椅上又闭目养神了,表现出一种忠臣受冤,只待平反的样子来。</p><p class="ql-block"> 关大夫去世,己经好多年了,但他高明的医术,随和处世的态度,幽默风趣的形象,却永远留在了村民的心中!</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 2022年2月书于“裕丰馨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