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自传 — 从前书信远

VanessaC

从前，病毒慢，书信远。

病毒的事太让人揪心，按下不表。书信的事倒是可以拿出来说一说。

直到我27岁去国离乡、开始用电子邮件和人联系，此前的生活中一直是有手写的书信往来的。 

1） 童年时代，生活的圈子在一个小小的地方，认识的人也同在一处，不需书信。若有书信，那必是家里的什么远亲，与年幼的我无甚直接关隘。 

2） 不知何时起，推算起来应是小学高年级开始，需要写信了，因为失联近四十年、身居台湾的外公居然重新联系上了。80年代中期还未两岸通邮通航，只能通过美国的远亲转寄，每封信从台湾转半个地球到美国，再转半个地球寄到大陆。反向亦如是。两周左右才能收到，确实是“车马慢书信远”。航空信件按重量收邮费，信纸要正反面都用、尽量写的密密麻麻，偶尔再附上一张彩印的全家福。书信的主体自然是外婆和我父母辈来写，我们几个孙辈，每人一小段的篇幅，向外公汇报近期的学习生活之类。很快，88年父亲公派美国一年，更要写信了，分配给我的篇幅也更长了。 

于我，这些早期的书信，相当于是一些间或的机会去做命题作文以外的写作，可以信手用上课文里鲁迅的字句、猛读红楼的日子也忍不住漏出些红楼风味的用词。当然，当年的我极缺幽默（如今亦稀少），断然写不出“一颗是枣树、另一颗也是枣树”这样的句子。 

那个年代还很流行集邮，收到信件的第一要事便是剪下邮票、浸泡、晾干….放入邮册。这样的动作也做了好些年。 

3） 同龄人之间的书信往来，也是始于初高中，包括匿名纸条。尽管初中好友基本都进了同一所高中，但分在了不同班。高考乌云压顶般的氛围、加上少年强说愁的年纪，便状如相隔天涯，偶尔要用书信方可一抒胸臆。当时，信笺纸的美观度、信纸的折叠方式、邮票的粘贴方向都是有说法的；信封上不留落款而仅“内详”二字是引人遐想或围观起哄的。当然，整体来讲，中学时代的书信只是忙碌读书应考生活的小小点缀。 

4） 而大学四年，书信居然成为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同学朋友不但散在了不同院校系科，甚至散到了大上海以外，这实在是我小小人生的一大步。并非唯我如此。尤其是大学头两年，每天上午两节德语精读课之后，有个相对长的课间休息，那便是班长拿着信箱钥匙去校门口的收发室取信件的时间，再拿回教室，念着名字发给每个人手上。收信多的同学，似乎意味着“朋友多”而倍有面子。我也至少和三五个中学同学保持着较为频密的书信往来。而对我，坚持写点啥从来都不难，可以在政治课上随便写写就两大页，也可以写到某人有了女友再没空给我回信为止，更是可以一眼辨别出若干同学/朋友的不同笔迹。

5） 毕业工作后，我依然和两三好友（换成大学同学了）保持通信了相当一段日子。尽管，那个时代开始有电子邮件，但我还是工作用email，交友用书信。直到2001年去新加坡，感受到现代化工具的好处，手写信件的历史一去不复返，犹如青春岁月。

6） 再演变到现在，手离键盘，简直要思路停滞。非电脑不能写文章也。

前两日收拾旧物，一大纸盒的旧日信件，大多是大学四年和刚工作前两年的。蓦然意识到，我收藏的全是别人写给我的（没人会用复写纸把自己写的信也留个底吧…）；而如今再读之下，只能从对方的言辞中推测我自己曾经写过些什么，但恐怕再也无法确知了，除非别人也收藏了我当年写过去的信件、并两处拼一处地进行“对词”。 

书信远，以前是空间距离之远，即时通讯工具已经让空间距离缩小到极致。

但谁也抵不过时间的这份邈远。面对这一盒故纸堆，太让人恍惚岁月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