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2020年

润物无声

　　父亲的2020年过得不容易。

　　2020.1.24

　　过年了，禁止燃放鞭炮，年变得寡淡无味。空气里好闻的硝烟味嗅不到了，偶尔，远处有零星的爆竹声隐隐传来，一两声过去，又归于沉寂。只有红红的春联，红红的灯笼，告诉人们这是一个平常又不平常的春节。

除夕，妻子在家备办饭菜，我去接父亲。老年公寓的伸缩门紧紧关闭，门口悬挂的彩灯渲染了节日的喜庆。我站了片刻，院子很大，对面楼里接待室的人见了，太门嵌开一线，只容行人进入，车辆受限。接待室里站着许多人，有人递出本子和笔，窗外登记，里面的人特别询问，家里是否有南方回来的亲属。武汉出现疫情，四处都受了影响。

　　父亲正睡觉，我拍着身子叫醒他，父亲坐起身，简单收拾一下，随我出门，回我们小区。

路上，父亲说自已都瘦了，为啥？二弟半年没消息，总是担心，嘴上说准是出事了，要不，怎么老不来电话。我反复劝慰，啥事都没有，父亲不信。年纪大，认准的理儿，别人一时改不了。

父亲上楼，脚步落地很重，走得缓慢吃力，迈上一个台阶，停顿一下，左手用力扶住楼梯把手，嘴上时不时念叨，真费劲。

上楼后，第一时间我拿出手机，让父亲和家人视频。二弟在锦州，父亲和二弟相互看着说着话，悬着的心落了地。又和三弟通话，三弟在北京，人戴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父亲看着乐了。他自言自语，反复说，看着就放心了，看着就放心了。

午间，父亲吃了不少肉。父亲喜欢吃肘子，在老家时就喜欢吃。三弟一家去了北京后，父亲一个人在老院子住了一年。冬天我回去看他，父亲说，叠被子踩在被角上，险些摔倒，摔倒就坏了。一个人在家，听力不好，电话接不了，我们离得又远，总是让人担心。后来，父亲就住进了老年公寓。

饭后父亲睡了一觉，睡醒了，父亲说要走。过年了，不在家往哪走啊？但我们说什么都留不住，他执意想走，说屋里太热，受不了，还是回去方便。

忙着拿上点吃的，我送父亲下楼。父亲更小心，不让我搀扶，两手把着扶手，侧着身子慢慢下台阶。

公寓电动门只开少许，阳光很足，从门口望进去，许多人在楼外走动。

下午，公寓的孙丹会计建了微信群。她在群里正式通知：公寓封闭。接回家的老人，先在家，啥时回公寓另行通知，在院里的老人，家属看望也不可以。

　　2020.2.3

　　下午5点时，接到孙丹微信：新年好！王哥，老爷子说让买扑热息痛片，感冒胶囊，明天有时间送过来，行不？我回复：新年好！我知道了，明天送。

我询问这个月的公寓费，年前，父亲几次说要涨价。孙丹回：以前多少，还是多少。还说，再来时，门口有电话，到了打电话。

我把2月份父亲该交的生活费转过去，她很快收了。

　　2020.2.4

积雪成冰，路很滑，冻耳朵，路上车辆不多，行人也少。买药后，我步行前去，疫情之下，公汽和出租车都停运了。

公寓对面，空旷的湿地公园显得很冷寂，园里的彩灯年前早已布置，往年人流如涌，广播高音播放喜庆的音乐。今天，疫情闹得人足不出户。南望，不见人影，广播变成喉舌，反复播放疫情预防要求事宜。

公寓大门紧闭，门里有三人，口罩把脸遮住，只看到眼睛。我说明来意。对面楼内迎面有人走来，说话间到眼前，真是父亲。

父亲精神不错，隔着伸缩门，父亲说等我半天了。我把药递到父亲手里，有人随即往手拎的方便袋上喷撒消毒液。

父亲反复说买这些，她嫌药买多了。我说，都是平常用的感冒药，预防，也不过期。

父亲问我，冷不？我说，冷。父亲要把身上的棉袄脱给我，我拒绝着，一面催他快回楼里。父亲说，你走吧。 走了几步，我再回头，父亲才往回走。

　　2020.2.11日

疫情不过，防疫越来越紧。我们小区的门也关闭着，禁止外来人员进入，里面的一户一卡，只能一人外出。

给父亲送药，公寓大门紧闭。打门外张贴的电话，里面的人应着：这就来。人到门口，听声音我认定是给我打电话的人。问她，说已经半个月没出门了，工作人员共有十四五人坚守。

父亲没出来，来人接到手里后消毒，问我怎么没买膏药，我说，大夫说不管用，只让买这几种。我说明三种药的服用方法，洛索洛芬和甲钴胺片都一次一片，每天吃三次，壮骨关节丸每天吃两次。

我想让父亲出来，我看一眼。来人说父亲走动可能费劲，这两天都没怎么出来。说先吃药看看，有事再电话告诉我。仿佛她是孩子，我是外人，心里生出感激。

上午9点多，睡着还没醒，公寓来电话，说父亲腰疼，疼得都哆嗦，还说如果接出来，就不能回去了，看看买点膏药和吃的药送过来。

妻子联系县医院的大夫，大夫问都什么症状？说出症状才能买药。我往公寓打电话，公寓人员找到父亲，我问翻身疼不疼？腿麻不麻？父亲耳聋，带助听器也听着费劲。电话里，我听到工作人员大声重复着我的话，反复问父亲，我听到说一些症状都有。电话里父亲还在说，疼得要命，疼得都哭，听得我干着急，心里发酸。回医院大夫电话，大夫说了三种药，嘱咐饭后服。

匆忙去买药，疫情在，外面依旧冷冷清清，天不是很冷，却见不到几个人。

买了吃20天的药送去，服务人员接的。我没见到父亲本人，院里不让进不让出。希望父亲吃了药能见效。

　　2020.2.13日

父亲突然就得了腰脱，他被公寓人员搀扶着出来，哭得淋淋漓漓，见到大门外的我，哭得更不加掩饰。搀服着他，我一直劝，别哭，别哭，没事的！脚步这么好的人，怎么一下就走不了路了？！

女儿开车，我们去医院。 都挂急诊，在急诊室，我说了情况，扶父亲上床躺下，大夫按腰让父亲伸腿抬脚检查，最后却诱导做了脑ct肺ct腰部拍片验血等检查，花去1123.18元，最后建议住院。

父亲住进内五科，当晚输液，给了一盒洛索洛芬。护士告诉明早别吃饭。

清晨护士来抽血，被我挡回，先别抽，腰疼，验什么血？找大夫理论，大夫说，凡是住院必须有这项，是规定的。我反驳，腰疼跟血液有什么直接关系？

　　住院的日子很难熬。看着父亲痛苦难忍，我坐立不安，在父亲的呻吟中，我整宿睡不着。

第一晚，半夜扶父亲上厕所回来，父亲上床艰难，盖上被子，刚伸腿，父亲疼得脸变了形，突然就呜呜地哭了。从前到处走，出院门向南进湿地公园，向北走一段站在101国道边，向东走到河边看水，向西越过高速入口段，到万寿市场赶集，突然腿就不听使唤了，父亲无法接受。

第二晚，父亲更难受，整宿睡不了，躺下，起来，半躺，坐着，摇起床放下床，一会下床，一会上床，怎么都不舒服。父亲唉声叹气，自言自语，完了，这下可完了，没想到到这种地步。父亲不断重复着，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下雪了，外面风很大，我去医疗器械处买了付拐杖，回到病房，脚底的冰雪弄了一地污水。

又一晚，疼痛减轻的时候，父亲拄着双拐，凑到临床去搭话，问对方是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父亲便说那里有我什么什么亲戚。

　　2020.2.17日

受疫情影响，原来的公寓回不去了。医院斜对面有一家老年公寓，我提前去交涉，出院时借了医院的轮椅。

父亲住进新找的公寓里。

屋里取暖非常好，服务员态度更好，除了我看到的，住在里面的人也这样说。

父亲好多了。好了就好！家人都跟着好，否则着不完的急。

　　2020.2.18

父亲渐渐能走路，我看见双拐没吃多大力。

父亲说苹果咬不动，南国梨才咬动了。

签合同，交款。父亲觉得钱多。父亲问我你大姐来电话了吗？父亲说这里吃得不好。

晚上，家人微信群里，说起关于养老的话题。二弟三弟没说的，大姐和二姐一家态度都那么好。大姐夫说语通透，听着那么果断开明。二姐那么重情。我被浓浓的亲情包围着。亲人的和眭，消退了白天奔波的疲惫，让我不再感到那么孤单无助。

唯独老妹一家没态度。

　　2020.2.19日

我看到父亲时，他正往椅子上坐，椅子间先放下一支拐杖，靠另一只支撑慢慢坐到床上，再放下另一支。

坐下后向着我：刚来？冷不？坐这吧。父亲拍拍身旁椅子。

我挨父亲坐，父亲微微侧头小声说：吃的真不好，疙瘩汤一点滋味都没有。

我问了一些事情，父亲说的都很清楚。该吃药了，父亲让我给他拿药，让我去外面买蛋糕或面包，以备饿了吃一口。

外面天黑下来，灯火亮了，父亲赶我走。

　　2020.2.21

医院边的公寓，院长姓胡，胡玉荣。下午胡院长来电话，说父亲感冒了，吃药不管用，想挂吊瓶。

我到父亲那里去，路上车明显多了，而且有了出租车，店铺开门了。

　　2020.2.23

父亲感冒挂了3天吊瓶，腰也好多了。父亲吃过午饭，到卧室外面的厅中抽烟。太阳出来了，靠窗子坐。

我打开手机，父亲和三弟二弟大姐分别视频。父亲问了各自好不好，问家里孩子情况，也问了各处疫情。

看到大姐时，父亲哽咽了，几乎说不出话，声音变了调。

　　2020.3.1

疫情不过，延迟开学，28日我上了一天班，学校研究如何进行停课不停学的线上学习。

午间看看父亲，送点吃的。隔着窗子看到父亲正抽烟。父亲也盼，这儿的伙食让父亲一次次说起，太不好！父亲说让服务人员去给买拆骨肉。说咽炎，说牙痛，说晚上腰痛起来三四次。服务员说疼得哭，吃了代因片。

父亲太没主张，管腰脱的止痛药很多，大夫开的，听别人说就乱买。

我出去买了牙痛药送回来。

　　2020.3.7

今天是二月十四，父亲的生日。女儿把她爷爷的生日放在心上了，这让我很欣慰。我们去接父亲，一家人到外面吃饭。

　　其间，父亲一直询问疫情啥时过去，他希望回到原来的住处。

　　问起三弟，听说在北京一直没上班，父亲感慨，不如回家来了。

　　说起他的腰腿疼，父亲说，再犯就完了。我们都不愿听这样悲观的话，谁都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疫情在，饭店是不让聚餐的，又不让在一楼，父亲腿脚吃力，上不去。

吃什么不重要，只希望父亲的腿脚能好起来。

　　饭后，父亲说买点烟。开车在街上转，找到一处旱烟店，父亲如愿以偿。父亲又提到牙痛，说前几天送去的牙痛药吃完了，让服务员买了两包也吃了，还是疼。街上找到一处疹所，又买了十包。

回到寓所，父亲不回屋，坐在椅子上，他想抽烟。

　　2020.3.17

今日返校，防疫复学应急演练。

一晃又一个月，近20天，父亲牙痛，吃了许多药不太见效。出门右拐有超市，吃的不好，常出去买点鸡腿吃。让服务员去，有时让服务员领着。

又该交钱了，这个月（3.16～4.16）收1200元。

　　2020.3.27

天不是很暖，有风，是强劲的春风。我进院时，父亲正坐在屋檐下的长椅上抽烟。我陪他坐着，我们对着园子看，树都要冒芽了。

　　2020.3.29

晚上，姑娘来电话，说看她爷爷去了，从超市买了吃的，其中有带绒绒的蛋糕。上次她买过，父亲念叨过好吃，我和姑娘说过。

姑娘说，这次和爷爷说话，怎么一句都听不见？

　　20204.3

父亲原来住的万寿老年公寓，4月1日，终于解封了。和那边沟通，说父亲还想回去，那边答应可以回来。大姐来了，慌称接父亲到家住一阵，我们把父亲接出来。

先没回公寓，许艳开车，我们回了老家一趟。清明了，我想给母亲上坟，顺便带父亲到乡下转一圈。父亲离开老家，心思在那边，他更愿意回去看看。

扔了两年，老家的院子早已荒了。我们在堂哥家落脚，堂哥和我，我们有共同的太爷爷，我爷爷和他爷爷是亲兄弟。父亲回去一趟挺乐呵，天气向暖，阳光很足，没有风，父亲屋里坐不住，院子里转。小葱冒出新绿，颜色逼人眼。

大哥两个股骨头坏死，分别做了手术，扶贫，没花钱，恢复的不错。

南山在望，走着路远，大哥开着他新买的电动车拉着我上山。车在母亲的坟前停下。上上下下，我把该上的坟上了一遍。从太爷开始，我的那些我熟悉的不熟悉的亲人，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注视着村子。

午间在大哥家吃饭，侄儿超群也在，家的氛围温暖。

　　下午一点回到公寓门口。不只父亲一个人回来，除夕开始接回家的老人都陆续回来。工作人员热情地在门外接，父亲也愿意回来。登记，测温，父亲走进院子，我们注视着，院里不许家属进入。

从2月13日出来，一恍已是4月，父亲因病在外面转了一遭，终于又回到她心念的地方。2月份公寓退了160元伙食费，等于交540元，4月份正常交700元。

　　2020.4.3

刚到家，孙丹来电话，说阳面主楼空出一个床位，阳面是750元的，如果老爷子去，需再交50元，这就去问。这是好事，原来玉书大姐也和孙丹说过，有好房间时给调一下，心里谢谢孙会计想着。

孙丹再来电话时，说父亲不搬，说离厕所远，有时解手不赶趟。孙丹说看看能不能调一下，先等等看。

从5月份起，各楼都涨100元，这样，阴面800元，阳面是850元。

不知父亲搬不搬，取暖前后，还是阳面好。

　　2020.4.4

下午5点多，孙丹转父亲的话，说夜壶落在东环岛住的地方，让我有时间去取。我说父亲在万寿那里有啊，孙丹说老爷子这么说的。

天要黑了，我匆忙倒出一个盛洗衣液的塑料桶，这个好用。送过去时，带上父亲要的助听嚣导线。

2020.4.12

给父亲送点饮料，水果。大门关闭，依然不让家属进门。不取暖了，送个热水宝暧身，但父亲不要。父亲让等一会，他返身拿出4桶方便面。

值班人员告诉说，父亲要上集，没让出去。

没过几天，因为电热宝就发生了矛盾。公寓不让老人私自用电，怕出危险，没收了电热宝，说先给保管着。父亲来了脾气，说什么都不给，双方争执起来，电话找我去，父亲气得很厉害。

　　2020.4.29

再去看父亲时，父亲说，我很长时间没来了。也许是大门关的，他出不来，或者是父亲想我，盼我去。公寓里人不少，但总不比在村子，村子是家，父亲表面乐观，内心孤独缺少依靠。

疫情，大门始终不开。送点肉，两个鸡腿，父亲都喜欢。

　　2020.5.1

三妹和二姐来叶柏寿随礼，午饭后，说去看父亲，不知怎么去，妻子和我陪着前往。

人不能进，电话里告诉服务员，把父亲叫出来。

大门隔着，门里门外，因听力差沟通费劲，二姐突然哭了，父亲也激动，声音哽咽。

　　2020.5.4

交费800元，又退回100元，说又不涨价了。

　　2020.5.17

周日.

服务员从楼内见到门外的我们，直接去找父亲。

父亲走来，脚步稳定，扔了拐杖。

真好！

　　6月份了，老年公寓仍然这样——

　　疫情中，直到7月份。才第一次开了门，允许进来——

　　2020.7.24

父亲又腰酸腿酸，买了10盒双氯灭痛送去，这个药挺见效。

2020.7.25

父亲说肚子痛，到医院检查，彩超，确定是阑尾炎，接着住院，打吊瓶。

　　2020.9.8

大姐大姐夫，建渝两口子，来叶柏寿看父亲。

我请假回来了。父亲也来我们家了，身体精神都挺好。父亲看着建谕的儿子，出声地乐。近两年，父亲从没这么乐过。

真好！

　　2020.10

十一假期，接父亲出来，开车转转，四处走走。

父亲身体挺好。

一河碧水，天蓝地阔。

　　2020.12.23

父亲感冒了，送药，感冒胶囊，消炎利胆片，复方氨酚烷氨，罗红霉素，扑热息痛。

疫情又起，不让进出。

　　2020.12.30

父亲搬到1号楼阴面，说原来的屋冷。新的一年到来了，祝愿父亲身体健康，内心快乐！

　　2021.1.9

今日看到父亲，他脚步健壮地走到门口，只是，大门不让进出。

　　2021.1.27

父亲搬到1号楼，和许国东住一屋，是自己要求去的。

今天去送药，一瓶麦通。许国东打的电话。上次买的鞋大一号，父亲拿到门口，问能退不，换一双也行。他穿得不多，只穿了前几天买的薄棉祆，里面的内衣也像新送去的那件。大门不开。

去万方汇四楼，鞋换的挺通快，虽然超过7天。

　　2021.1.28

二姐说来看父亲，因为疫情，怕见不到，微信转来200元钱，我们来送给父亲——

　　父亲离开村子两年了，疫情之下，大门限制，他的活动空间变小了。第一年，出大门的时候多， 父亲对小县城不陌生，随处走走，看秧歌，看皮影，去公园，逛超市是常事，每到集日，必去赶集，溜溜脚，散散心，每个人都能搭上话。封闭管理后，他只能在院里活动。年龄一大，身体时常不舒服。这一年，我真实记录了父亲生活的点点滴滴。平常人平常事，唯愿他心情好，少遭病痛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