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之三 文艺青年

行者无疆

一、彷徨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多年以前，当我读到志摩的这首诗，内心的彷徨与诗中的感伤相互交织。那时，我刚进入高中，经历着生命中最重要的青春期，身心萌动有如雨后春笋，人生成长却似黑夜摸索，曾经执着好学、踌躇满志的求知少年，缺失了人生道路的正确指引，在实现了缈小的阶段目标之后，仿佛一夜间卸下了包袱，抛开了重负，在懈怠与迷惘中逐渐偏离了航向，迷失了自我。
       面对飞流直下的学习成绩，仰望憧憬已久的人生目标，我是如此自卑与焦虑，彷徨与不安。在遭遇前进挫折、身处人生低谷的时候，受伤的心灵多么渴望得到抚慰和鼓舞。当理想与现实的距离，幻化为无法逾越的鸿沟，前途的渺茫、精神的枷锁从此遮蔽了希望的曙光，束缚了前行的动力，使原本朝气蓬勃的少年蜕变为多愁善感、斗志低迷的青年。
       于是，那段消沉的青葱岁月，记忆中都成了灰色，唯有儿时的梦想，游走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象一块珍藏的小石子，用它仍未磨平的棱角不时地刺痛被蒙蔽的心灵，让年轻的生命不至于彻底沉沦。在内心纠结挣扎中，我选择了逃避。为寻找精神寄托，我拿起画笔，把从小对绘画的迷恋倾诉于笔端。那时学校的教师普遍具有奉献意识，一些教师自发组织兴趣小组，免费对学生进行授课培训。绘画由素描入门，水粉、水彩和国画依次进行，从枯燥的石膏静物到生动的风景人物，从单调的明暗对比到丰富的色彩层次，从简单的构图造型到复杂的笔墨线条，无一不激发身心的愉悦，安抚落寞的心扉。大卫、维纳斯，莫奈、梵高，石涛、齐白石，学院派、印象派，白描、重彩，写实、写意……这些绘画元素曾经萦绕在虚空的脑海，成为我的精神食粮。看着苍白的习作一天天丰满，心里充满收获的喜悦。在那段浮躁的日子，内心摇摆不定，幻想着高考时报考艺术类专业，然而，家境的贫寒、父母的期望、学习的压力让我最终不得不放弃。当最后一幅习作《爱的维纳斯》被我付之一炬的时候，内心的感伤久久无法释怀。
       在感慨人生、关注命运的时候，人生却再次面临抉择。高二要进行文理分班。由于学业荒废，理化课程成绩极差，语文却一直很好，因此填报了文科。当时选择文科的学生有很多，而学校只愿办一个文科班，所以竞争很激烈。等待结果让我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当幸运之神选中我的时候，如释重负的感觉是那样清晰而深刻，似乎曙光就在前方，命运就在手中，于是，对未来又重新充满了希望。

二、怅惘

是令人日渐消瘦的心事，

是举箸前莫名的伤悲，

是记忆里一场不散的宴席，

是不能饮不可饮也要拼却的一醉。

       人的一生总会经历这样的阶段，当混沌中情窦初开，纯情发展为钟情，感性支配着理性，情感倾泻一发不可收拾，少年维特之烦恼便接踵而来。这是一次人生际遇，亦是一场爱的筵席，夜未央曲已终，情未殇人已散，徒留伤感与惆怅，然而，在尘封多年的记忆里，总有一些人一直隐隐约约惦记，总有一些事一直想忘却又难以忘怀。
       浑浑噩噩虚度了一年光阴之后，又迎来了新的起始，看到了新的曙光，浮躁不安的心终于渐渐平定。文科班的班主任是从邻县调入的，教授语文课程，上任伊始就带来一股清新空气。他把机械的课堂教学转变为灵活的互动学习，把教条的以书为本提升为体恤的以人为本，把传统的注重课堂发展为丰富的社会实践，引导学生志存高远，德智双修，从“两耳不闻窗外事，低头只读圣贤书”成长为“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有志青年。于是，在他的带领下，文科班始终活跃着一股文艺之风、实践之风、奉献之风。我们组织创办文学社团，踊跃进行文学创作；努力推动教学交流，经常开展联谊活动；自觉培养奉献意识，积极参加社会服务，以浓郁的求知氛围、良好的精神风貌、崭新的学生形象赢得了师生和群众的赞誉。
       文以载道，勤能补拙。在人文关怀和文学熏陶下，我收敛身心，重拾信念，用自己的努力去一点点追回错失的光阴。记忆中仍清晰地浮现文学处女作被发表时的喜悦，学习成绩扶摇直上时的欣慰。多年以后回首往事，十分庆幸自己没有沉沦颓废，庆幸自己对文学一直不舍不弃，无论顺境逆境，心中执念始终未变，以致因此改变了命运。
       当一切沿着预定轨道前行之时，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女孩。那是刻骨铭心的一场初恋，是青涩青春的一次洗礼，心中如此悸动而忐忑，惊喜又迷惘，虽然最终连她的手都未尝牵过，却在我的人生历程中写下惊鸿一笔，成为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那段风花雪月的日子，多少无眠的夜晚，多少忧思的寂寞，爱与哀愁对我来说象杯烈酒，美丽却难以承受。也许没有一见钟情那样炽热，然而情有独钟却是那般执着。无关前程，无论风雨，亦无所谓拥有。
       初恋之初虽美好，结局却充满苦涩，所谓爱情和前程均渐渐离我远去，仿佛垂暮的黄叶在风中摇曳。于是，天空黯淡成灰色，心情也苍白成灰色，只有一颗驿动的心久久无法平静，最终在茫然与落寞中消逝。

三、沉浮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一直以为，世间最远是相思的距离，人生最近是心灵的碰撞。然而当碰撞产生了距离，渴望成为了绝望，人生仿佛游走在现实与梦魇之间，失去了原有的生动与光彩。我的年轻时代经历了几次这样的感情波折，受伤的心久久无法愈合，生活如此落寞而空虚，时光却在黯淡中飞逝。
       一个人踯躅在无边无际的黑夜，前行的道路忽暗忽明，唯有儿时埋藏心底的那盏明灯，指引我最终走向了光明。在高考落榜复读了两年之后，我终于兑现了诺言，跳出了“农”门。重负虽已释，思绪却难平，回首人生路，感慨有万千。或许，对于有些人来说，实现目标是那样简单，然而对于寒门学子来说，追求憧憬却如此不易。由于数学考试的严重失误，我只被一所师范院校录取，为毕业后更好地就业，又临时托人降格换了一所法律学校。
       迟来的喜悦无法抹去沉积的伤感，浮华的世界难以推开紧闭的心扉。我的大学时光就在这淡淡的相思和淡淡的清愁中度过，即使重燃起过一段感情，亦成为惊鸿一瞥，昙花一现。浮生有如梦，不分东与西。有人说，悲情是诗人创作的灵感，情到深处方为诗。我虽不是诗人，但受到诗情的感染，渐渐喜欢上了徐志摩、戴望舒、顾城、席慕蓉、舒婷的诗，喜欢上了郁达夫的散文。《再别康桥》、《沙扬娜拉》，《雨巷》、《烦忧》，《一代人》、《感觉》，《送别》、《一棵开花的树》，《致橡树》、《双桅船》，《故都的秋》、《春风沉醉的晚上》……那一首首如歌的行板，或倾诉，或咏叹，或冥想，诗中忧郁的神采、灸热的情怀，仿佛于我心有戚戚焉。
       自从担任了学生会的宣传部长，我便与学校爱好文艺的同学经常接触。依然记得有一个景德镇的女孩经常协助我开展文体活动，虽然忘了她的名字，但“黛眉轻蹙远山微、思如泉涌笔生辉”的她仍让我记忆犹新；记得心仪穿湖兰色衣裙的一个女孩，虽然彼此颇有好感，但“水剪双眸雾剪衣、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她却让我自惭形秽，那一抹湖兰在心底怀想了好多年；记得同年级的一个男孩弹得一手好吉它，欣赏他冬日下自弹自唱的宁静与洒脱，听着那“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渐渐入迷，也学弹起了那动人的和弦；记得学校环境清幽，风景迷人，班上一位同学父亲又在江西凤凰光学仪器总厂工作，于是，凤凰205旁轴相机成为了我们捕捉“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精彩瞬间的经典……凡此种种，如春风拂醒沉寂的心，在我的脑海留下了美好回忆。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司法机关工作，办公室主任一职一干就是八年，前程日觉渺茫，心中渐渐浮躁，在忐忑与向往中请假南下深圳打拼了一段时间，期间酸甜苦辣让我再一次磨砺了筋骨，领悟了人生。回顾一路走过的坎坷，审视平淡如梦的人生，却发现终点又回到起点，驿动的心始终无法平息。
       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参加了县政府办公开选拔工作人员考试，以总分第一脱颖而出，其后，在举办全县中青年干部理论培训班遴选考试时再拔头筹，从此，人生步入了重要转折。因为从事秘书工作，带给我更多的是文字苦旅。记不清挑灯奋战过多少个夜晚，苦思冥想了多少篇文章，多年的辛勤使我对写作产生了厌倦，直至谈文色变，敬而远之。
       岁月不居，天道酬勤。人生起伏，孰能主宰？虽然我已走上更高层次的岗位，但一路走来尝遍了世事艰辛，阅尽了尘世浮华，看淡了功名利禄，我深深懂得知足与惜福。多年前在深圳务工时，看见总经理室挂着一幅对联“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如今深有感触，得之不喜，失之不忧，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唯有这样才能心境平和、淡泊自然。

四、淡泊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自正月以来，天气就没有彻底晴朗过，绵绵阴雨让人觉得有些扫兴，昨晚终于响起阵阵春雷，似乎抒发着整个冬天的沉郁，春天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来临。老祖宗的节气很有道理，雨水过后是惊蜇，惊蜇之后是春分，万物复苏，欣欣向荣，正是外出采风摄影的好时节。
       自从喜欢上了摄影，我对天气的变化就变得敏感。山清水秀、风景怡人的家乡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创作环境，工作之余倘有良机，呼朋唤友，风雨无阻，以至妻子时常揶揄。虽然器材一般，水平亦一般，但不为名利，唯自娱自乐耳。
       人近中年，万事皆休。受儒家思想熏陶，我自幼谨小慎微，非争强好胜之人。把工作履责好，把家庭照顾好是我最大的心愿。然岁月无情，世事难料。父亲50岁那年得了郁抑症，迄今已10年，前年又突发脑血栓，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母亲常年高血压，每天操持家务，照顾父亲；妻子意外导致脑溢血，虽已痊愈，心常不安；我自己得了飞蚊症，视力下降，无法康复。人生不幸事接踵而来，似乎没有尽头。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若能重来亦会有遗憾，不如放眼未来，珍惜现在。宇宙如此浩渺，生命好比蜉蝣。当尘埃落定，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将成过眼云烟。虽不能学太上之忘情，陶潜之归隐，但王国维治学三重境界应可作人生的警世恒言。
       儿子一天天长大，自己一天天变老。生命轮回，岁月不息。家是生命的起始，是心灵的港湾。人生起起落落，生活酸甜苦辣，唯有家才能涤荡身心，自由依靠，唯有家人才能相濡以沫，携手终老。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这世上有平步青云，有一本万利，有急功近利，有患得患失，神马都是浮云！唯有靠自己双手创造才让我心安理得，所谓名利非我辈所能得而享之。“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笑看人生起落，淡看人生得失。在平凡中收获幸福，在幸福中播洒快乐。
       回首人生，岁月留痕。当我重弹起尘封已久的吉它，回想起青年一去不返的时光，正如《爱的罗曼史》、《月光》、《绿袖子》那般忧伤而动人。听着一首首曾经熟悉的曲子，倏然有一种想流泪的感伤。
       以上写于2011年12月至201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