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铜铁

李撷

<h3><br></h3><h3>绿皮,即绿草,代表着生机、活力,铜铁,代表着僵硬与迟钝。绿色铜铁,表达是一种奇特的感受,像是生机与僵硬的碰撞与不可共存。</h3><h3>——题记</h3><h3>十六岁的时候,我对朋友说:“我十六岁,我还年轻,但是我知道年轻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了。我十六了,快成年了,我想爱,想疯,想狂欢。但我最想做的是去爱。”</h3><h3>朋友说:“那你去做梦吧。”</h3><h3>这话不是开玩笑,在这种世道,大街上爱做梦的人多了去了。除了少数富人,平民出身的人,像我,都喜欢做梦来逃避现实。</h3><h3>于是我来到了一家梦的诊所,这是我第一次来梦的诊所,因为必须要满十六岁才可以合法地做梦。我来到的诊所上刻了一个很大的“蝶”字,绕过步行街,蝶诊所里面全都是做梦的人。他们都坐在一张老爷椅上,这幅场景我曾经见过好多次,但这次我也要成为老爷椅上面的人了。</h3><h3>我有些激动,像个成年人一样将钱付给营业员,营业员是一个小哥,他笑了笑,便带我到了一个老爷椅旁边。我很清楚这里的流程。小哥给了我一粒红色的药丸,我很熟练地吞了下去,然后我躺下,戴上了头盔,我闭上眼,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但我知道自己在梦里,我起初看到一束五彩的光,心里逼逼着:这进入方式贼花哨了。但当我意识到自己很快就可以去爱的时候,我又有些紧张起来。那束光持续了几分钟后,我意识到自己在一片很大的草原上。这里绿茵遍野,万物生辉。</h3> <h3>我低头一看,自己正赤条条地躺在草原河流的岸边,我像是在子宫中一样,亦或是刚刚出生,或者已经死亡,身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种好奇,一种困惑。困惑我为什么来到这里。</h3><h3>我想起自己在十六岁以前常常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如果是夏天,我会把自己的衣服全部脱掉,然后赤条条地站在镜子旁。我看着镜子里面自己的裸体,感到一种茫然,这种茫然仿佛是设计好的,好像是天生而来的,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不会消散,只会更加困惑。我注视着自己的裸体,陌生而新奇。我的头发、我的唇、我的无神的眼睛。我很少会注意自己身体的变化,但面对镜子的时候,我注意到自己长高了,结实了,我看了看自己的下体,那个曾经一直让我感到肮脏与恶心的器官。但现在,好奇心让我对一切自己的成分都消除了恶意。我看着自己的器官,仿佛审视一件艺术品一般,这种观察往往是没有感情色彩的。</h3><h3>我在草地上看完了自己后,开始注视周围的环境。</h3><h3>这里绿毡铺地,生机勃勃,但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我看到草地旁的河流上有一艘船,我的好奇心驱使我上了船,河流通往北方的一条银色的带子。我上了船,船却自己动了,我们被送往远处,直到看清那条带子是一座长城,欧洲中世纪风格。长城下是一个和我同样赤裸的女孩,年纪和我差不多,我意识到这可能是春梦,于是我再次泛起恶心的感觉,同样的,我也感到激动。女孩朝我走来,她握住我的手,我们身上瞬间生出一层衣服来。她用一种标准到让人反感的普通话说:“欢迎来到梦城堡,我是您的伴侣Lucy。”</h3><h3>说罢,她牵着我的手,我的脚下出现了一个圆环,它载着我和Lucy升到了空中,我们乘着这个圆环穿过了长城,长城后面,是一座巨大的空中建筑——它悬浮在空中,外形像是超大版的上海世博会中国馆,并且是倒立的。</h3><h3>而这倒立的巨大建筑的上面,载着的才是那座叫“梦城堡”的城市。里面是五彩的光,让我回忆起梦开始的地方。我很激动,我冲着Lucy笑了一下,她也冲着我笑了一下。但我感觉这种笑是设计好的,机械的。就像Lucy的脸——这的确是一张好看的脸,但我感觉到这张脸的眼睛、鼻子和唇等部位,犹如工程师的图纸,一分一毫都在预料之中。</h3><h3>我没太注意,接着我们在城市上停了下来。我们停落的地方是一条步行街,四周是拥挤的楼房。到处是蓝紫光的广告牌,蓝紫色的光交汇,像是酒水一般,灌人不醒。我和Lucy穿过着人潮。接下来的八个小时,Lucy一直带着我转变了“梦城堡”西八十二区的大部分地方。然后我累了。于是我们在一家酒店停下。我们在酒店的床上躺着,我望着她,她的肉体,我说:“我想爱了。”</h3><h3>于是她做了我梦里的爱人,我们交欢,但我知道这不该说一个十六岁少年应该做的,但毕竟是在梦里,并且我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很好奇与渴望。她很满足我,但我心里总觉得很一种淡淡的失落。</h3><h3>然后我醒来了,从那深沉的梦里。</h3><h3>“我睡了多久?”</h3><h3>“一个小时,先生。”</h3><h3>我知道在梦里时间的流逝会变慢,但这次我期待了四五年的梦,却让我深深地感到失望。我爱了,至少在形式上,但我不想承认。</h3><h3>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又一次来到了蝶诊所,但是这一次我是清楚的知道自己病了。因为我感觉到焦躁,焦虑不安。在现实生活中,时间的流逝太快了,我感到很累。于是我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现实生活里,现在的北京是冬季,但当我进入梦里,我感到一阵酷暑。也许是因为我的大脑渴望夏季吧。这次陪我的女孩,倒不是Lucy了,是一个叫Alice的女孩,我知道名字并不重要,因为她们都被设计过,我能轻易猜出她们的行为活动,这让我感到一种厌倦。这一次做梦,我再一次在梦里体验了做男人的感觉,这样做梦也许会被数落为污秽不堪,但这是一个渴望爱的青少年的正常感觉,我渴望肉体,渴望爱与被爱。但我只能在梦里体验这种感觉,我激烈地爱她,她也很好地服务了我。在梦里,我看到一摊鲜艳的红色,从她的身体里出来了。我再次感到恶心——为我自己导致她受到这样的罪恶。我在梦里嚎啕大哭,但她却笑着,我知道这又是被设计好的,她的笑漠然,她是死的,我意识到。我抽打自己的脸,我说:“你难道就不会生气吗?”</h3><h3>她没有说话,而是沉默,长久的沉默。我想,这样的爱是假的,即使做的再真,但死物就是死物,哪怕再精致。</h3><h3>我感到恐惧,于是我醒来了。</h3><h3>我开始怀疑。</h3><h3>我深知梦的虚假,但依然有这么多人愿意沉迷于梦。</h3><h3>麻木而不自知。</h3><h3>连我,也常常沉沦于编织的“梦”的陷阱。但没有人愿意面对真实,宁愿沉沦于虚假的华丽。</h3><h3>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去做梦。</h3><h3>我的朋友曾经告诉我,古代人都可以自己做梦的,不需要红色药丸,不需要头盔。</h3><h3>“怎么会有这种事?”我感叹到。</h3><h3>“他们都有这样的超能力。”</h3><h3>“现在想起来真是天马行空啊。”</h3><h3>“并且他们都是什么,白天想什么,梦里就会出现什么。”</h3><h3>“那么这样不是很自由很奇妙吗?”</h3><h3>“正是因为他们做的梦很自由,没有设计与控制,所以他们才会做噩梦。”</h3><h3>“正是做了噩梦,才会知道现实生活的美好。”</h3><h3>“古代人真快乐啊。”</h3><h3>“对啊,哪像我们,一天被压缩得只有一个小时的睡眠。”</h3><h3>朋友告诉我,古人一天睡八个小时,工作十个小时,有的时候,他们会在一天十二点时也进入睡眠。正是因为他们的睡眠时间长,所以他们才会做梦。我们睡觉时服用的白胶囊,帮助我们在一个小时里补充睡眠。</h3><h3>日复一日,这样的日子也会枯燥的,乏味,我们唯一的快乐就是做事。</h3><h3>我突然得来一场大病,躺了一个星期。我也整整睡了一个星期。在这一个星期开始的时候,我吃了一粒蓝色小药丸,然后,我再次做梦了。</h3><h3>我出现在古人的城市里面,在城市的入口,我遇到了一个女孩。</h3><h3>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裙子,戴着一顶黄色的草帽。她穿着一双小红鞋。她的短发是乌黑发亮的,她的唇如一片窄小的飞落的桃花。她的鼻子软软的有点矮,她的皮肤很白,她的眼睛,一双瞳仁剪秋水。我看到她笑的时候,露出一排不太整齐的牙齿。她没有看到我,而是自顾自地玩弄一朵花。我凑上前去,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花,我希望那双手是我,花是她的脸。她被我的影子挡住,于是好一会儿,她终于抬起了头,她望着我,嘴向上轻翘。</h3><h3>“你好。”我说。</h3><h3>“你好。”她像是玩笑似地模仿着说。</h3><h3>“我叫王莫。你可以带我去玩玩吗?”</h3><h3>她站了起来,将花插在耳边。她的耳边有一小撮微卷的发,染着汗水。</h3><h3>“我叫Sayou。”她大方地伸出手来,“跟我走吧。”</h3><h3>于是她带着我进了城,我们来到了一家电影院,她推开门,我们走了进去。</h3><h3>里面正在放映一部老电影,Sayou向我介绍,这部电影的名字叫做《天堂电影院》。</h3><h3>电影院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找了位置坐下。她脱下了红鞋,将脚放在了前排的椅子上。她的脚白嫩而可爱,脚掌的中心透着一丝绯红,她扭动着大脚趾。</h3><h3>我看到电影里的人在看电影,像是在自己的回忆里看自己。</h3><h3>我看着电影,然后我流下了眼泪,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电影,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目的地,流下了眼泪,尤其是当我看到里面的亲吻时。我看了看左边认真看电影的Sayou,她也流泪了,她很认真的望着屏幕,我想亲吻她,我对自己说,但我却不敢做,我怯了。</h3><h3>看完电影,我们来到了一家书店,我只是漫无目的地转着,随意翻看着书,然后过了一阵,Sayou向我走来,手里拿着一袋子书。她微笑着说:“走吧,我们去买单。”</h3><h3>我陪着他来到了收银台。这家书店很大,但是很拥挤。来来往往的人,似乎也成了一道风景。排队买单的队伍很长,但是她仿佛并不害怕时间太长,以致太无聊。她说很享受排队的过程,但我认为,比起说喜欢排队的过程,倒不如说她喜欢等待。我陪着她一起等待,等待也似乎成了一道风景。</h3><h3>我问:“排这么久队只为了买书,值得吗?”</h3><h3>她笑而不语,孩子一般,将手背过去,双手插在一起,弯曲成的弧形里夹着书。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着。我很羡慕她能这样慢慢的享受时间的流逝。在现实世界,时间流逝是多么让人痛苦。</h3><h3>我这样和她在一起玩了很多天。</h3><h3>我记得有一天我们一起去海边玩。她穿了一件粉色的连衣泳衣,她高兴地跑向海边,在水里,仿佛与水共存。</h3><h3>我只是在岸边看着,因为我不会游泳,但奇怪的是,即使我知道是在梦里,但我依然害怕游泳会溺水。</h3><h3>她游玩一圈后,回到了沙滩上,她坐在我的旁边,她的脚丫撅着沙子,翻起一堆沙子。然后她的白色的脚掌变得又黑又皱,她用手拍打着脚上的沙子。她的浸湿的头发垂下来一穗,像是春天的柳条,在海风吹拂下微微摇动。</h3><h3>我想捧着她的脸,想亲吻她,想爱她,不是之前的爱,而是,想在想法上与她沟通交融,柏拉图式的爱。我不想弄脏她,于是我只是望着,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梦里,怯成那样。我害怕从梦里醒来,知道我相信这不是梦,而是现实。因为当我夜晚失眠的时候醒来,我发现自己的脚趾在流血,钻心的痛。然后她帮我修复伤口,我喜欢她垂下头来的认真的表情。但我的伤口的痛让我越清醒,我对于记忆就越来越模糊。今晚我不记得是如何来到这个地方,也害怕知道我来到这个地方的原因。我不敢去想,我只是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但我感到快乐与充实。</h3><h3>直到那么一天的到来,我和Sayou一起在夜晚散步,清风拂过,Sayou望着我笑,我第一次准备触摸她,我伸出我的手,轻触了一下她的红唇,我想亲吻她,但她的脸突然变得模糊了,清晰的道路旋转起来,七色的光出现又交汇,耳边听见大地颤抖的声音,Sayou的脸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h3><h3>于是,我醒来了。</h3><h3>旁边是一个小哥,但我正奇怪,怎么回到了诊所,我应该是在医院,在医院躺了七天……</h3><h3>我的记忆模糊了,我问他,现在是什么时候,过了多久了。</h3><h3>“3014年七月二十八号,十五点过八分,你做了一个小时的梦。”</h3><h3>“我是第几次来了?”</h3><h3>“第一次做梦,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时间的流逝,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不过我们会帮您找回状态的。”</h3><h3>“谢谢。”我的眼睛迷迷糊糊,我艰难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h3><h3>我明明记得,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好像是真实经历了的。也许,真的是梦吧。</h3><h3>我摸了摸后脑勺,回了家。朋友给我打电话,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我已经体验过爱了。”</h3><h3>我匆匆地离开家,去到学校,我浑浑噩噩度过了一天,然后我吃下白色胶囊,睡了一个小时,但我仍然迷迷糊糊想睡。</h3><h3>节奏太快了,我第一次感觉到生活的节奏是如此之快。我都要吐了。学习二十个小时,信息像是糊浆往我脑袋里灌。终于熬过了一个学习周(即二十天),我终于短暂获得一个两个小时是休息周。我没有回家,而是爬上了一座高塔,我望着下面,泛着彩色的光,夜色正好,热闹在下面,而我注视着热闹,感到有点痛,特别是我的脚趾。</h3><h3>痛和累?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感受?这种感觉像是久违了一般,让我清醒片刻,然后我意识到这是古人的一种感觉。</h3><h3>我累了,本来现代人是不会累的,但我也感到清醒了。我下了大楼,来到最热闹的步行街,但让我大失所望的是,这里的热闹只是灯光的热闹,其实是一片寂静——因为满街是做梦的人。</h3><h3>我走到蝶诊所旁边,诊所上的“蝶”字倒转过来了,刚想进去,但我潜意识里面觉得自己不会再做那样漫长而美好的梦了。其实,虽然我知道那是梦,但那也是真实的梦。在现实生活里,人们只是按部就班、各司其职,像是电脑软件。</h3><h3>我感到扫兴,于是又回到了大楼上,这次我乘电梯来到了最高处,这里鲜有人来。我低头往下望,看着下面虚假的繁华,我转过来,却发现自己好像处于一个倒金字塔型的巨大建筑上。</h3><h3>我猛地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梦里的“梦城堡”!</h3><h3>我感到害怕和惊奇,难道我仍然还在做梦?还是现实的记忆成就了我的梦?</h3><h3>我越想越想不明白,然后我放弃了,因为这巨大的城堡对于我来说感觉极其陌生。</h3><h3>我现在只想回到梦里,与红衣女孩相聚,一起去看一场老电影,要看完所有好看的电影,然后去做一个为了买书排队很长时间的人……</h3><h3>我望了望脚下的繁华,但我知道我并不眷恋,我要逃离精致的庸俗,回到粗糙的真实中去了。</h3><h3>于是我跳了下去。</h3><h3>[致敬王小波和克里斯托弗诺兰、今敏2020.1.30</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