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

一梦

　　 “篱落疏疏一经深，树头花落未成阴”。那时候，在一座座村庄边沿，在一棵棵葱郁的树下，总会看见一处处用篱笆围住的一块块小小的土地，那是那个大集体时代农家的自留地。那时候，只要一走进农家，总会看见高高低低的篱笆围住一块块小小的翠绿，这成了乡村一道道奇异而又熟悉的风景

　　长长的机耕道从村中穿过，把村落分成两个部分。机耕道一边是村里的晒场，一边是一块常见的自留地。这家自留地里有各种各样的菜蔬，有蓬蓬勃勃的生机，有深深浅浅的绿意。与众不同的是这块自留地的篱笆不是农家常用的玉米秸秆，用的是结实耐磨的竹竿，在竹竿的中间间插着绿色植物，片片绿叶从篱笆的缝隙中伸出来，好像绿绿的蝴蝶在竹片上缠缠绵绵。长长的篱笆上稀稀落落地开着几朵粉红的小花，像羞怯的小姑娘在绿叶中探头探脑。原野上的轻风吹来，片片绿色的“浪花”在绿篱上蜿蜒流动，朵朵粉色的小花便跟着跃动起来，像一团团粉色的光，整块自留地一下子明亮起来。

        绿篱的主人走来了，从她家屋前那片茂密的竹林走出来，走进了灿烂的阳光中。她白白的皮肤，圆圆的脸蛋，微胖的身材。她的头发乌黑发亮，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额前的刘海在风中轻轻飘拂，白皙的脸庞在初夏柔和的阳光下，漾出一丝丝淡淡的笑意。她就是李孃，比母亲年龄稍长，是竹林后廖家院子的长媳。她走路总是慢慢悠悠，神情总是温温柔柔，总是像一股微风，轻轻柔柔拂面而来。

　　  看到李娘，想起她的一件逸闻趣事。她家养了一头倔脾气的耕牛，这天突然发起了脾气。家里的男人要使唤它耕地的时候，人还没有靠近，它就弯起脑袋，恼怒地喷着响鼻，竖起犄角来顶人。她家的男人无法驾驭它，院子里其他想要制服它的跃跃欲试的男子，都被它愤怒的犄角逼得连连后退。

        这时候，她轻飘飘地走过来，软乎乎地和耕牛说起话来，就像一位温柔的母亲在安抚一个烦躁的孩子。桀骜不驯的耕牛马上安静了，温顺地站在那儿。在围观的男人惊奇的目光中，李孃不慌不忙地给耕牛套上犁杖，耕牛立即规规矩矩地跟着男主人到地里耕地去了。

　　李孃来到自家的自留地边，看见我们好奇地望着这一排绿篱，她白净的脸上浮起了轻淡的笑容，就像河面上漾起的微波。从她絮絮的话语中，我们知道这绿色的植物叫木槿，粉色的花朵叫木槿花。也知道这种植物的生命力强，剪下一根枝子插在土壤里就能成活。初夏的轻风吹过来了，竹林里响起了沙沙的歌声，绿篱上细细的“溪流”流动起来，粉色的木槿花在流动的绿中颔首微笑，她温婉的声音在“波纹”上漂浮着，漂浮着……

       她从家里拿来一个白底红花的瓷盆，从小沟里舀起半盆清水，伸出圆润的右手，摘下一把木槿叶放进盆中，盈盈的清水上飘着一片片绿绿的木槿叶。她伸出右手在盆子里搅拌起来，绿叶顺着水流飞快地旋转。不一会儿，水里起了几个小泡泡，在西下的阳光中闪闪发光。 在她的示意下，我们伸出小手试探，惊奇地面面相觑，清水已经变得滑溜溜了，好像撒下了许多洗衣粉。

        她笑眯眯地告诉我们，这是天然的洗衣液。说着，她拿出身上的手帕，丢进盆里搓洗起来。不一会儿，手上的手帕变干净了，手帕上那朵紫红的花在阳光下水灵灵的，还带着花叶的清香。啊！我们的两眼放着光，木槿花，木槿叶，木槿液，花手帕，五彩泡，神秘的大自然，在我们年少的眼中，像梦一样。

        夕阳已经疲惫地坐在那边的山顶，暖暖的光在篱笆间绿绿的木槿叶上摇摇欲坠。我们崇拜地望着李孃的笑脸，她脸上的白净是不是木槿液洗出来的呢？

        后来，我们各自拿着两根木槿枝子回家了。我们把它插在自家晦暗的篱笆中，希望它成活，长出一树的绿叶，开出一树的粉花，生出一“墙”的美好。

　　“凉风木槿篱，暮雨槐花枝。并起新秋思，为得故人诗。”离开故乡多少年了，如今我已经是李孃当年的年龄了，而李孃却早已化作木槿花的香魂飘散而去。故人已经远走，故园也在远方，而年幼时候对木槿花的记忆却如影随形，像一道旧时的风景，一直都在记忆的老墙上闪闪烁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