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

绮梦天佑

人的一生就是一场奇妙的旅行，在旅途中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与每一道美丽的景色，都是人生过程中难得的经历与财富。芸芸众生中总有一些人和事会深深地植根于记忆里，成为一生的难忘。 虽然，我们无法预知前方的风险，无可预兆旅途的坎坷，但我们相信每一道风景都是独特的。学会发觉与选择，学会感悟与体会，学会感恩与欣赏，跋涉的脚步从没停滞，因为我们始终在路上—— ——题记 　　那是一九九五年的春节前，我和几个做生意的同行一起去新疆乌鲁木齐送货。生意还算顺利，没几天就班师回营，由于恰逢春运，回来的火车票很难买到，所以只好乘坐乌鲁木齐直达南阳的长途卧铺班车。年关已到，一票难求，只要能回家过年，无论坐什么车，对于归心似箭的漂泊者来说，都是必要的选择。 两地相距有三千多公里，加之312国道线路况不佳，一路坎坎坷坷，车上的三个司机不停的轮流开车，日夜兼程，即使在没有任何意外的情况下，跑完全程仍需要五天四夜才能到达目的地。 　　班车为了赶路，中途停车的次数是有限的。白天只有两顿饭，每顿饭停车大约半个小时休息进餐，夜间几乎不停车。在行驶过程中，无论乘客怎样嚷嚷着要求停车 “解手”，司机也从不理会，只会告诉你，“到前边来尿”。于是，男人们的小解就在车门处并且是在不停车的状态下进行的，好在是司机提前有准备，车门旁就放着一桶水，完事后舀一瓢水一冲了之。 虽然时间是省下了，可这样解决内急的方式于我来说还真是不习惯。且不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可想而知有多难为情，就汽车高速行驶并且上下颠簸晃动这种状态，如果要是没有经验或者强大心理支撑的人，还真的难以顺利完成。 　　男人们不管怎样还算罢了，还能勉强解决问题，可这样的解手方式对于车上的女性来说，可算是被坑苦了，谁也不会接受这样强人所难的事。车上几个不同年龄的女性，她们怎么着也不可能像男人们一样就这样随便吧？只有到了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大家一起吵吵，司机才只好靠边停车，让大家下车方便。 车外是一望无际的不毛之地，贫瘠的旷野寸草不生，除了沙石，就是疾风，不要说没有厕所，就连一个遮羞的沟壑或者土丘都没有，索性，司机就大声吆喝“左边是女厕，右边是男厕”。有啥办法呢，谁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就这么着吧，只要能够解决问题就好。 　　不敢想象，未来的几天，本来互不相识的几十个人就这样拥挤在一起，将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同呼吸，共命运”。 人们在狭小的车厢里吃喝拉撒睡，无聊至极时，有吃东西的，有抽烟的，还有侃大山和唱歌的，可想而知这个空间是一个充满着怎样的乌烟瘴气，杂乱无章的环境。要知道车内的气味有多么的丰富，只有当下车后再重新上车时才能体会到它真是“其味无穷”，因为“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啊！ 　　我旁边的铺位上是一个二十来岁小伙子，自从他上车以来，一直都没有听到他说过话，所以大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只因为他就在我的旁边，我也是有意无意间瞟看他一眼，才对他有所关注。只见他稚嫩的脸庞还带着些许的羞涩与胆怯，一身不太合体的衣服穿得倒是“四封四闭”、整整齐齐。规规矩矩的形态不免引起我的好奇，于是，我主动跟他搭讪： “小兄弟，抽烟吗？” “谢谢大哥，我不会抽烟。”他连忙摆手。 “你自己一个人？” “是的。我姓张，大哥你就叫我小张吧”，他边说边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拿出一整条没有拆封的香烟，他笨拙的拆开后，拿出一盒打开递给我一支。 “大哥，我这里有烟，给你尝尝。” “哦，好啊。”我并没有接他递给我的那支烟，而是顺手把他手里的一盒烟“夺”了过来。我用这个“夺”字一点也不夸张，因为他冷不防我会从他手里拿走一整盒烟，毕竟我们彼此互不认识。（其实我是想给他开个玩笑，因为我还没有见过这个牌子的烟，只是想看看啥牌子） “哪有一支一支让烟的？现在都是整盒让的”。我一本正经的给他开着玩笑。 他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我翻来覆去的看这盒烟，于是就顺口说： “对对对，大哥你留着吧，送给你抽了。” “当真吗？” “当真！” “那我可不客气了啊？”我一脸郑重其事的表情。 “大哥，知道你是开玩笑的，但一包烟能算什么呢，你抽吧，真的送给你了”。他也正儿八经的给我说。 本来我只是想看看牌子就还给他呢，结果看他诚恳的这么一说，我却临时起意，于是我就把手里的烟散发给车厢里的认识和不认识的其他人。 “来来来，兄弟们都抽烟，这个小伙子请客了”。 大家也是 “来者不拒” ，不由分说就把一包烟散发完毕。 　　人们就这样在一片嘻嘻哈哈的说笑中打发着无聊的时光。客车也在无休止的颠簸中载满一车烟云在笔直的石子路上孤独的前行。人们在朦胧与浑噩中，忍受着每时每刻。 　　第二天的晚饭时，车停在一家很僻静的饭店前，借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出饭店周围没有其他房屋，更没有类似卖食物的商店，不用猜就知道这就是司机的“老饭点儿”，经常坐长途车的人都清楚，到这些地方一定要小心行事，虽然要消费，但必须放下“上帝”的架子，并且还要做好将要接受被不公正待遇的心理准备。 虽然有点“恐怖”的感觉，但人们还是迫切的下车，大义凛然的走向“屠宰场”，因为，人们已经麻木的接受了这样的“饭点儿”，不管怎样，能吃上一口热饭还是必须的，况且不解决胃的问题，肚子也不会答应的。再说，停车小憩，人们还可以改变一下“卷曲”的形态，下车活动一下筋骨，松散松散自己的腰身，伸伸胳膊踢踢腿了。 　　车外，尖冷的风裹挟着雪粒大把大把的抛洒着，落下来的雪粒，撞击着干冷的地面，就像一个个小小的弹力球一样，欢快的跳跃着，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声，地面的雪粒聚集在一起，又被风吹得像一缕缕白纱，扭动着蛇一般的腰身，向远处滚去。 人们下车后，一头扎进饭店里争先恐后的点餐，不管“形势”如何，都只是想赶紧吃口热饭热汤暖和一下。 我并没有急于走进饭店，而是立起军大衣的毛领子，在漫天的风雪里深深地呼吸着清凉的空气。我喜欢这样的天气由来已久，在这样的风雪里感受嗖嗖透凉，这份怡人清爽，真的足以消除一身的疲惫与寂寥。 　　无意间，我发现一个身影独自 “戳” 在饭店屋檐下的墙角处，与屋里叽叽喳喳的喧闹声形成很大的反差，看样子，他并没有要进饭店的意思。 “这么冷一个人站在屋外的黑暗处干什么？为什么不去吃饭？”我疑惑不解。 好奇心促使我走近了他，当我看清楚他正是我邻座的那个小张时，让我立马反应起这两天来在停车吃饭的时候他总是离群索居的行为。恍然间，我好似醒悟到了什么，一种难以置信的念头在我脑海里“噌”的一下跳了出来，于是，我在记忆里使劲的搜索着，却怎么也找不到看见过他吃东西的印记。 “难道？难道这两天他没有吃饭？”我不敢这样想，这样的念头也是一瞬即逝，并宽慰自己 “想哪去了，不会的。” “小张，进屋呀，外边多冷。” “大哥你进去吧，我就在这，不冷。” “你不吃饭吗？” “哦，我不饿。” 　　如果我刚才的想法只是一个猜测的话，那么他这样的回答，就把猜测变成了真实。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这么冷的天，这么艰苦的行程，怎么会不吃饭？他分明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呀！”我在内心不停的问着自己“谁家的孩子？这个年龄正是能吃的时候，父母知道了能不心疼死吗？” 瞬间，我心里一阵酸楚的感觉油然而生，只觉得从脖子到腮帮子都是憋憋的难受，我知道我在哽咽。 我不由分说，一把拽着他进了饭店，点了两个大份的拉面，每碗再另加五元熟牛肉。 “小张，我请客。” 我故意压低声音，生怕别人听到。 可我并没有等来想象中的一句“谢谢” ，他什么都没说，而是用他干涩的嘴唇和被冻成灰白色的脸，朝我做了一个 “特别” 的表情，虽然有点“尴尬” 和略带 “窘态” ，但我清楚的读懂了他的表情中所包含的那些来自内心的真实表达——“感谢！” 我也朝他微微的笑了一笑，“吃吧，我们都是同路人。” 他也从开始的不好意思，到现在的“理所当然”，从而使我也欣慰、踏实了许多。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我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一百个假设在我的脑海里出现，又被否定，我纳闷，这么一个谈吐谨慎、小心翼翼的男孩子，怎么会有如此尴尬处境？但可以肯定的是，通过他的言行举止能够看得出，他是一个有规矩的人。 “慢慢吃，不够咱再要一碗。”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我碗里的牛肉和面又分给他一些。 “不再要了，这一大碗就够了。” 他抹了抹嘴这样说，可他并没有阻拦我分给他的面 “大哥，我已经吃饱了。” “吃饱就好。” 这时，我看到了他已经红润过来的脸，心里宽慰了很多。 “以后这两天我们就这样一起吃饭，我吃啥，你就吃啥。”我拍拍他的肩膀坚定的告诉他。 　　吃完饭，还没等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就开始给我讲起了事情的原委—— “ 我是一名军人，在新疆阿勒泰边防连当兵，已经两年没有回过家了，我们的哨所就在边境线上，一边是哈萨克斯坦，一边是俄罗斯，我们所在的位置是三个国家的交界处，一年到头都是冰天雪地，总共六个人，守护着十多公里的边境线，巡逻一个来回，如果天气正常的时候，需要一整天的时间，如果遇到突发恶劣天气，就有可能回不到哨所，会死人的，我的前批战友就曾经有冻死在巡逻途中。” 顿时，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伤感的表情，我的眼前也充满了一列军人在风雪交加的路上艰难跋涉的生动画面，内心顿时对跟前的小战士肃然起敬！ “ 小张，今年几岁了？”我没忍住打断了他。 “ 刚过完二十岁生日，看我像二三十岁吧？” 他调皮的反问我，觉得自己很沧桑。 “ 哪里啊，正是风华正茂。军人，是值得尊敬的人！” 我毫不掩饰内心的感受。 “ 哎呀，可别这样说，我不值一提，大哥你才是好人呐。” 他略显羞答，故意把话题岔开。 “ 那你…”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吃饭，还没有等我问下去，他就赶紧接着说起来—— 　　“我本来不到探亲的时候，也不是为了过年回家的，是因为家里父亲有病，妈妈催我回去的。我妈电话里哭着给我说，父亲病重，非得叫我回去不可，要不然可能再也见不着父亲了，连长这才准我假让我回家看望父母。家里还有一个小妹妹，正在读书，还有一个奶奶，身患疾病已经卧床不起好几年了。 “我的连部离乌鲁木齐还有800多公里，临走的时候，我向连部借了两百块钱，买了一点东西准备带回去，坐了两天的班车才到达乌鲁木齐，在火车站广场上，硬是被一个揽客的人（黄牛党）把我拉倒了这趟车上，其实我的家是山东菏泽的。” 　　听到这，我吃了一惊，这趟车是到河南南阳的，他到南阳后还需要转车才能到达菏泽，怎么会这样呢？ “我刚买完这趟车的车票，就在附近正想着要吃点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刚刚还在口袋里的钱包不见了，哪也找不到，心想，这下完了，没办法只好饿肚子了，没想到会遇到你。”他朝我调皮的伸了一下舌头，但我从他的神情中清楚的看得到他的那份歉疚感和那份深深的感激之情。 “那你到南阳下车后，还有到家那段路程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他茫然若失。 我却若有所思，替他担心了起来。这时，司机也大声的吆喝起来 “赶紧上车，走啦走啦，开车了”。 　　我们的车又启动上路了。客车在风雪中快速的行驶，两个贼亮贼亮的车灯就像两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刺向冬夜的深处。 人们都是刚刚吃了晚饭，还没有一点睡意，所以，整个车厢里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外边的寒冷与不尽人意的晚饭。 我的心情全然不在饭店的 “恶劣” 行径上，而是随着客车的上下颠簸，跌宕起伏难以平静。我没有心思去迎合大家的话语，只是默默不语的想着小张的境遇，一种莫名的难受感觉充斥着我的胸怀。此刻，我的这种忧心忡忡和闷闷不乐的心情，不知道是对他此刻身无分文的处境同情怜悯？还是对他因为是一位边防军身份的崇敬与尊重？抑或是对我 “恶意” 散发他的香烟的一种后悔和自责？ 这时，我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我要帮帮他”。可是我怎么帮他呢？我思来想去，不停的思索着该用什么方式帮他，怎么办？能不能动员一下大家，毕竟我也身单力薄，力量有限。 　　既然想到了，就毫不犹豫的实施我的想法，于是我就从铺位上站起来大声对大家说道： “唉唉唉！老乡们静一静，我给大家说个事哦”，由于我的声音比较大，并且突然，所以车厢里顿时鸦雀无声，都把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了我。 “是这么回事哦……” 我一口气把小张的身份和遭遇以及我所看到的情况仔细的讲给大家，又把我的想法直接的说出来： “是这样，我首先给小张捐50块（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说出50块，提前虽然想到了，但没想到会这么冲动，冷不丁脱口而出，一下子说出这么多），如果大家有谁愿意的话请伸出你温暖的手，奉献出你炽热的爱心，帮帮这个来自祖国边陲，为我们守家卫国的军人。” 　　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大家知道这件事后，所有人的反应都非常强烈，车厢里顿时像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有几个“生意人”立马走到小张跟前问长问短，并不由分说就直接掏钱。 小张也被我的突然倡议搞得不知所措，他对眼前人们的热情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嘴里一个劲儿的说“谢谢谢谢，不要不要”。还不停的摆着手拒绝着大家。我看他真的是不好意思接受人们递给他的钱，于是，我就毫不客气的帮他把人们递过来的不同面值的钱一一接着，并对大家的积极响应表示感谢“谢谢大家，谢谢老乡们，多少是个心意，自愿奉献爱心！” 　　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叫我说 “三哥（平时伙伴们都这样称呼我），不用你感谢，我们只是付给他烟钱。” 大家轰堂大笑。 我手里举着他刚交给我的二十块大洋大声的回应他 “对啊老弟，就算是烟钱了，只不过你抽的一支烟有点贵”。 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后，我看着人们纷纷踊跃递过来的一张张皱巴巴还带着体温的钱时，我的内心既兴奋又激动，一种莫大的成就感和着一股股暖流不自觉的充满了我的全身。 当我把一沓钱（275元）捋平、点清，整整齐齐交到小张手里的时候，他用军人独有的方式向大家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之而来的是大家热烈的掌声，而此刻，只见他眼眶里再也忍不住的热泪，沿着脸颊顺流而下。 　　这一夜大家都睡的特别踏实香甜。我也在睡梦中仿佛看到了小张与家人相聚的温馨场景，母亲的思念与惦记、父亲的病痛与期盼，都淹没在小张到家后的温暖团圆里。热气腾腾的年夜饭，满地开花的鞭炮声，融入了一家人甜蜜的幸福和满满的希望。 客车穿透晨曦，迎着风雪后的朝阳，在清新的空气中，碾着浮云晨露向着家的方向疾驶而去…… 文/原创图/网络曲/胡小喃《回家的路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