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套路”

一只小琅

<h3><br></h3><h3> 临近旧历年底,思乡的心情更甚。可是离家乡远着呢,不是说到就能到的地方。即便是桀骜不驯的高铁,过了宜昌,进入鄂西山区,也得垂下它高傲的头颅,放慢速度。因此,从武汉到利川,高铁全程也需要花上5个小时。</h3><h3> 然而,更让人觉得离故乡遥远的是,年底源源不断增加的各项事务,让你觉得离故乡的路是那么远,那么远。<br></h3><h3> 此刻,唯有脑海中那些属于故乡独有的“套路”,离自己最近了。<br></h3><h3><br></h3><h3><br></h3><h3><br></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壹】寒暄</font></h3><h3><br></h3><h3> 唐人贺季真有诗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作为长期在外漂泊的游子,其实不用等到“鬓毛衰”,哪怕是离家十年之后再回乡,许多人也已经不认识了。小辈的年轻人不认识自不必说,就算是老辈人,即便认识,也不一定叫得出来称呼。恰好我又是那种从小不太爱叫人的主,所以每每回故乡遇到熟人,常常会陷入“相识不知如何称呼”的尴尬境地。<br></h3><h3>好在故乡寒暄有套路。<br></h3><h3> 虽然我不知道眼前人怎么称呼,但是大抵能记得住此人是平辈还是长辈。若是平辈,叫一声,“嘿,你在做么子(意为干什么)?”对方自然会表现出极惊喜的样子“哦!是你嗦,差点没认出来呢。我没搞么子,在耍嘛”。然后两人用方言聊些最近怎么样之类的话,就算完成了寒暄的任务。<br></h3><h3> 若对方是长辈,你又不记得该如何叫时,也是有套路可循的。最简单的方法便是用方言道一声:“您身体还好撒?”对方必定回答,“哦,这不是那个谁谁家的老二吗?你哪时到屋的哦?”寒暄由此进行,步入正轨。<br></h3><h3> 比如,某一年,我回故乡后,到外公家院子里故地重游。年轻人大多已经出远门,留下的基本是老人。老人们打量着我,我又不知道叫他们什么,场面就有些囧。于是赶紧上套路:“您身体还好撒?”对方睁大眼睛再打量一番,然后说,“哎呀呀,这是二妹仔(我妈排行老二)屋里的老二(我也排行老二)吧?”<br></h3><h3> 我哥长得像爸,我长得像我妈。外公家的一些老人家并不会记得我是谁,但他们记得母亲的长相。因为我长得像妈,因为他们熟悉我妈,所以一见我就知道我是谁家的,也知道我在家是老几。<br></h3><h3> 这时候,我只需要回答,“对,我是老二呢。”<br></h3><h3> 你得感谢故乡的“套路”,也得感谢老人家,因为你再也不用冥思苦想,眼前的这个老人我该叫他什么呢。<br></h3><h3> 既然搞清楚了来路,寒暄就可以继续了:<br></h3><h3>老人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样,和你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哎,都成人啦。你看二妹仔家的小的都成人啦,难怪我们老了。”<br></h3><h3> 这时候,你就可以来一句:“您老还硬走(硬朗)呢,不老不老。”<br></h3><h3> 这就是故乡的老人和外面回来叫不出自己辈分称呼的人寒暄的标准套路。<br></h3><h3> 第二天如果你再见着这些老年人,他们还是会重复昨天的故事,重复昨天的客套聊天。一看你就是二妹仔家的老二……<br></h3><h3> 第三天,遇见还是会这样。哪怕他已经认识你了。一看你就是二妹仔家的老二……<br></h3><h3> 当然,熟悉的人寒暄也有套路。<br></h3><h3> 比方说,表兄妹之间的寒暄套路——</h3><h3> 表妹说,哎呀,哥,你现在在外面挣大钱了,不认识我们啦。</h3><h3> 表哥答,哪里哟,我的妹妹,我穷得连回来的路费都是找人借的嘛。<br></h3><h3><br></h3><h3><br></h3><h3><br></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贰】吹牛</font></h3><h3><br></h3><h3> 对于大多数在外漂泊的年轻人来说,好不容易过年回趟家,吹牛装逼自然是少不了的,当然,这吹牛也是有套路的。<br></h3><h3> 比如,就怎么回家来说,就有个回家方式的鄙视链——在村里人看来,坐飞机的就可以鄙视坐火车的,坐高铁的可以鄙视坐一般动车的,坐动车的可以鄙视坐卧铺的,坐卧铺的鄙视坐硬座的,坐硬座的可以鄙视无座的,无座的可以鄙视没有买到票的。当然,那是以前。现如今,在外面混的人,谁坐不起个飞机?<br></h3><h3> 与乘坐交通工具回家并行的一个方式是开车回家。这就产生了另外一个鄙视链,开豪车的鄙视开十万加的,开十万加的鄙视开十万以下的。当然,处于鄙视链顶端的是那些土豪大佬:“那啥,我没开车,是我的司机小王送我回来的。”如果是这种方式,土豪大佬到家的时间必定会选择在光天白日之下的吉祥时刻,以便让村里人都知道自己确实是司机送回家的。嗯,有图有真相,吹牛也得讲证据啊。<br></h3><h3> 再就是经济实力和事业前途的吹牛。比方说,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龄人过年回家聚在了一起,也少不了要吹牛的。<br></h3><h3> 那些自己开了公司当了老总的,怎么着也得结合宏观经济形势谈一谈中美贸易战的“实质”,然后再唉声叹气一番,“今年经济下行压力大,开公司也赚不到钱。”对方必然会问,那你赚了多少呢?“哎呀,不行不行,也就一两百万的纯利润嘛。”“狗花儿的,好多钱哟!”<br></h3><h3> 而那些在机关单位端了铁饭碗的,怎么着也得结合当前的国家大势谈谈下一步的政策走向,然后再感叹一番,“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啊,你知道那谁谁,在我这个年纪是什么级别了吗?”对方必然会问,那你现在什么级别呢?“哎呀,不行不行,今年刚提正处嘛。”“正处是个什么官呢?”“哎呀,也就相当于地方的县委书记嘛。”“哈个杂的,好大的官哟!”<br></h3><h3> 当然,最高境界的吹牛是那种从来不用跟人当面吹牛,村里自然有他的传说的高人。<br></h3><h3> “你们听说没,那谁谁去年赚了几千万,捐款都捐了几十万呢。”<br></h3><h3> “这个背时猴儿,小的时候没看出来这么大的出息,那几十万咋不捐给我呢,捐谁不是捐,还不如捐给我这个熟人嘛。”<br></h3><h3> “嗯,听说那谁谁,在外面都混到‘海’里去当官了也。”<br></h3><h3> “听说了,这娃儿小时候呆头呆脑的,没想到长大了官运还行……”<br></h3><h3><br></h3><h3><br></h3><h3><br></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ed2308">【叁】“打发”</font></h3><h3><br></h3><h3> 小时候农村条件普遍一般,正月里都怕别人上门来拜年。为何?<br></h3><h3> 一般拜年者拿些中看不中用的礼物到被拜年的亲戚家吃吃喝喝,临了,被拜年者还得把拜年者拿来的礼物折算成钱,并在此基础上加一点,作为“打发”(相当于红包),在拜年客离开时双手奉上。<br></h3><h3> 所以,在我的故乡,被拜年者简直就是冤大头。而拜年者,拿点不中用的礼物,在亲戚家吃住几天,然后小嘴一抹走人,临走时还可以领上一红包,这在喜欢算小账的山村来说,是多么惬意的事啊。<br></h3><h3> 最开始,拜年时还拿些粮油米面、肉蛋之类的实用之物。在农村小卖部兴起之后,大多买些山寨补品、营养品、饮料之类的三无产品,大包小包都带上,看上去客客气气,实则一无是处,令被拜年者头疼不已。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再拿这些东西去给自己的亲戚上门拜年。如此循环往复,直到这些“高级货”明显发霉变色,再也拿不出手为止。<br></h3><h3> 与之不同的是,被拜年者在拜年客离开时给的“打发”可是真金白银。<br></h3><h3> 当然,拜年客照例是要再三推迟的。但是,被拜年者如果不反复劝说对方收下甚至是追出二里地让对方收下就会显得不厚道不客气。这就跟古时候皇帝登基前上演的戏码有点像。<br></h3><h3> 皇帝说,不要不要,我不行。<br></h3><h3> 大臣说,要要要,您快登基吧。</h3><h3> 皇帝说,不要不要,我能力品德不行。</h3><h3> 大臣说,我们都觉得你行,你肯定能行。<br></h3><h3> 皇帝说,我真的不行。<br></h3><h3> 大臣说,为了天下苍生,你就委屈一下,快登基吧。<br></h3><h3> 皇帝说,那就不好意思咯。不过你们要记住,是你们逼我的哦,将来没当好不许怪我咯。<br></h3><h3> 你看,旁观者看着都是“演戏”,但这戏要是不演吧,还不行。不演双方都不自在。故乡的送“打发”也一样——<br></h3><h3> 客人说,不要不要呢。<br></h3><h3> 主人说,要要要,你快收下吧。<br></h3><h3> 客人说,又吃又喝,临了还拿钱,哪里好意思要哦。<br></h3><h3> 主人说,哎呦,这又不是外人。赶紧收了吧。<br></h3><h3> 客人说,不要不要呢。这要了的话,下回哪还好意思来哦。<br></h3><h3> 主人说,你快拿着吧,再不拿我跟你急。<br></h3><h3> 客人说,要不得嘛。要不得嘛。<br></h3><h3> 主人说,看在我们这边传统礼节的份上,(看在传承中华民族光荣传统的份上),你就快收了吧。<br></h3><h3> 客人说,那我就不好意思咯。<br></h3><h3> 自此,折腾了半个小时,打发钱终于送出去了。<br></h3><h3> 此外,送打发还得练就一身好身板,因为送打发这出戏,不仅是嘴上的戏,有时候还会变成体育竞技。<br></h3><h3> 我小的时候,去舅舅家拜年。临了,离开的时候,舅妈给要给“打发”。这“打发”给大人嘛,就真有点不好意思,如果是给小孩那就毫无违和感了。母亲见舅妈拿出了红包准备给我,于是对我说,二毛快跑,不能要!小孩子都很实在,既然妈让跑,那就跑吧。结果我跑得飞快,舅妈硬是追出了几道山梁追出五里地才撵上我,把我“打发”了。<br></h3><h3> 回家打开红包,发现“打发”是五块钱。当时农村都穷,“五块钱”已经不少了。要知道,有的穷人家为了过年这五块“打发钱”愁坏了。一家打发“五块”,如果拜年客来得多的话,那就更不得了了。<br></h3><h3> 在过去的故乡,一般是女儿回娘家给父母和孩子的舅舅拜年,舅舅一般是不会给孩子的姑姑姑父拜年的。所以当舅舅的,一般都是拿“打发”的冤大头。<br></h3><h3> 而如今,村里人的经济水平提升了好几个档次,拿出点“打发”自然不在话下,舅舅家再也不怕来拜年客了!更何况,很多时候,舅舅也可以反过来给孩子的姑姑姑父拜年了。而且,当年的外甥已经长大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经济来源,见了舅舅舅妈,还是要孝敬孝敬的。<br></h3><h3> 于是,几十年前舅舅舅妈给外甥“打发”的情形发生了反转——<br></h3><h3> 舅舅正跟一帮人说话呢。从外地回来的外甥见了舅舅分外亲切,把舅舅拉到一边,“舅舅,给你说个事嘛。”<br></h3><h3> 啥子事嘛?<br></h3><h3> “这样子哈,我回来没给您带啥好东西,给您来个红包您拿去打酒喝吧。”<br></h3><h3> “三娃子,我不要不要呢。你看,你们那年在城里买房子我们都没帮上忙。不好意思咯。”<br></h3><h3> “舅舅莫嫩个说撒,嫩个说外甥就无地自容了。”<br></h3><h3> “总之,这个不能要啊。”<br></h3><h3> “总之,这个必须要啊”<br></h3><h3> “这个不能要啊。”<br></h3><h3> “这个必须要啊。”<br></h3><h3> ……<br></h3><h3> 瞧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故乡的“套路”又上演了。<br></h3><h3><br></h3><h3> 但是,今年很特殊!</h3><h3> 友情、亲情、同学情确实要靠聚会来维持,但肆虐的病毒面前,什么都可以先放一放。真的,打个电话,发个微信,告诉亲朋好友:今年,咱们的拜年就取消吧。来日方长,后会有期!</h3><h3><font color="#ed2308">天佑武汉!</font></h3><h3><font color="#ed2308">武汉加油!</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