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趣

若愚

我今年已八十岁了，每当我回忆童年生活时仍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兴趣盎然。《童趣》好像一只鳥总想飞得高大喊大叫乱蹦乱跳乱摸乱抓掐花弄草天真无邪奇思妙想浪的柔波云的留痕捉迷藏过家家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花一样开放鸟一样飞翔多彩的梦幻有趣而神奇光陰不可轻惟有少年心追求童年的记忆成为生命的永恒 春节是我国最古老最隆重的节日。人们把最好的食物留在春节享用，大人小孩都要穿上新衣服。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迎接新的美好的一年到来。贴春联、放鞭炮、吃年夜饭、守岁、包压岁钱、开财门、拜年等等。小孩子並不在意吃喝，最喜欢放鞭炮，在地上寻找那些没有爆炸的爆竹，拿着香火小心地点燃后扔出去，捂住耳朵等待着爆竹的爆炸，此情此景到老也不会忘记。 大伯青年时是个皮匠，在运漕镇下大街双闸口长乐園澡堂旁边，摆了个鞋匠摊子帮人家修鞋、上鞋。他手艺好，收入可以。一生没有生养，抱了个叫小凤的姑娘作女儿，比我大三岁。大伯特别喜欢小孩，在我的印象里，大伯比我父亲还要喜欢我。他叫小凤姐总是儿子长儿子短。每天收摊子回家总要带点零食给小凤和我。将我高高举起骑到他的脖颈上，转着圈子疯跑。我抱着他的秃头颠得笑得透不过气来。 我时常跟大伯去长乐園澡堂子洗澡。那时运漕镇比较大的澡堂子，大码头有"天然池“，双闸口有“长乐園"，西大街有"兴隆池“。天寒地冻，我的耳朵和手都冻得生疼，等到了澡堂门口，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不一会全身都暖和了。澡堂子更像一个小小的社会，在里面，形色澡堂子更像一个小小的社会，在里面，形形色色的人都有，熟人相遇打着招呼寒喧、高谈阔论。里面有打热手巾把子的，有搓背按摩修脚捏脚的，有卖花生米、酥糖、臭干子、麻饼的。大伯先给我洗好，将我抱到座位上，将我衣服穿好，他才下池子自己洗。客人们洗完澡，裹上浴巾斜靠在躺椅上，呷上一口跑堂小二用长嘴茶壶冲泡的香茶，便开始乐滋滋地尽情品尝大臭干子和五香花生米混吃的特别美味。总有大伯的熟人买东西给我吃，让我在心底里感受到人生的丰富和温暖。 "虽至贫者，一年之间，积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每年冬至，大伯和父亲带我到上大街張氏宗祠祭祖，又称"吃老祖’。祭祀先祖，是一项隆重的民俗活动，供品主要有三牲饭菜、三茶五酒等，由族长主祭，烧三炷香，带领众人叩拜，祈求丰收，人丁平安，家族兴旺。最后开席，祠堂里摆满酒席，凡张氏男丁都可來饱餐一顿，不分贫富贵贱。祠堂有公田，支付开销。 小时候，我喜欢听评书.漫漫冬夜，去书场听评书，是底层大众和孩子们最大乐趣。当时镇上有两位说书人，一位刘跛子在文化馆说评词。一位蒋瞎子在土地巷口的土地庙里。说书人，个个其貌不扬，又人人满腹经纶。蒋瞎子五十多岁孤身一人，据说他曾娶过两个老婆,想必过去家境一定很好，不知什么缘故，现在落得孤单一人。土地庙里挤满了人，外面下雪里面十分暖和。满屋烟味呛人，咳声不断，空气污浊。其实蒋瞎子并不瞎，只是烂眼睑，常年戴墨镜。只见他将惊堂木一拍，用沙哑的嗓音唱了段“四言八句”，然后说一段“书头子”，比如：“前世睡你一块板,今生陪你睡一晚”、“珍珠衫失而复得”、“小尼姑下山”等。接着说正书：“花开两朵，各表一支，言归正传”。他将手中的折扇向下一劈，形象一柄大刀泰山压顶地劈下来。将折扇往前一送，好象一口宝剑如蟒蛇出洞刺去，表演得微妙微俏。听书人聚精会神，如身临其境。 他突然暴喝一声：我乃燕人张翼德是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声如裂帛，如雷贯耳。今天说的是”长板坡”，这是”三国演义”中最精采的章节之一。我听着听着，一下子入了迷，神游天外，跟着常山赵子龙在敌军中杀出杀进，血染征袍。我把自己想象成赵子龙，感到自豪。瞎子突然把惊堂木一拍，慢悠悠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时候就有人往屋外溜，因为要收关子钱了.蒋瞎子就大声喊道：“有钱的帮钱场，无钱的捧人场。朋友，不要走嘛！”收了关子钱接着往下说。外面人又陆续回到屋里。我挤在人堆里，正听得入神，一只大手将我拽出屋，是奶奶找我回家了，如果是父亲，难逃捱一巴掌。刘跛子在文化站的书场比较正规，场子也大。有一场说书说的是“七侠五义"打擂台的场面，他飞身跃起，以一隻好腿为支点，屈起跛腿，身体三起三落如飞鸟展翅。你根本想不起来他是个跛子。大人们最愿意听《小八义》、《三侠剑》、《七侠五义》武侠小说。我最崇拜"御猫展超"。 那时候大人小孩都喜欢斗蛐蛐。初秋夜晚,古寺深巷内,总有二人一组三人一群,鬼鬼祟祟,屏声息气地听蛐蛐叫，随虫声找到确切的穴居点。蛐蛐怕光,你突然打开手电筒,掀开瓦片,就见一头蛐蛐伏在那里一动不动,当它还未来得及起跳,就被我用细铁丝网罩住了。 有的蛐蛐躲在墙缝里,用草梗慢慢地将它支出来，迅速罩住。斗蛐蛐能上隐，无论大人小孩有时会玩得废寝忘食。小孩们逮到好蛐蛐可卖给大人,大人选好品种用来赌钱.我家床底下,墙旮旯放满了盆盆罐罐,我放学回家,头一件大事就是喂蛐蛐,除了喂米饭,还有大枣,桂圆肉.上档次的蛐蛐都有名号,比如：黑头，豹头，大红袍，大包衣，大青衣，大红志等。我家附近小孩都喜欢到我外公家后大厅来斗蛐蛐.大人们喜欢到西大街圆通庵，那里二进大厅既宽敞阴凉又安静。我父亲曾带着我去赌过斗蛐蛐。那些蛐钵简直是件艺术品，浮雕各色花鸟虫兽图案。蛐蛐罐有永乐官窑、赵子玉、淡园主人、静轩主人、红澄浆、白澄浆之别，佳者数十金一对。每一罐内须置一小扇面形过笼。斗蛐蛐时有一个公证人.参赌两方打开蛐钵，大家品评一番，头大、腿大、触须直是善斗的蟋蟀，有很强的斗性、耐力、凶悍，有咬死不败的烈性。蟋蟀相斗，要挑重量与大小差不多的，用马尾鬃引斗，让它们互相较量。蛐蛐斗架谓之掐，始而摩翅做声，进而摩须挑衅，最后就咬作一团，掐了起来，两头蛐蛐头对头嘶咬，后腿撑起，几乎站立起来。几经交锋，败的退却，胜的张翅长鸣。围观的人有两三层，人人伸长脖子好像搭起了一个蒙古包。决出胜负之后，人群欢呼雀跃，通常是赢家请输家到五福和或藕香居去大顿。斗蛐蛐在那时是一种文化。文化人总结蛐蛐是"三反“(胜鸣败不鸣、雌上雄下、过蛉增力)神虫，且具五德:逢时而鸣谓之信伤重不降谓之忠遇敌而斗谓之勇败之不鸣谓之耻寒则归宁为识时务者。 在明媚的春光里踏青放风筝，呼吸早春新鲜空气，与大自然对话，寄情蓝天的乐趣和情态，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描写放风筝的古诗:"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最早是父亲为我制作的"一片瓦“风筝，后来我自己制作的"月亮"风筝。 我五岁时，祖母才允许我出远门，第一次到芜湖舅舅家，一家人非常慎重。祖母前两天就烧香拜佛，祈求菩萨保佑一路平安.父亲忙着备办礼物.母亲为我精心打扮,将我的头发盘成双髻,额前一排流海,双颊施以淡淡胭脂，点了颗大红眉心誌，将我打扮像观音菩萨驾前的善才童子。母亲带着我乘小火轮经过裕溪口进入長江，在二坝横渡長江到芜湖。三位舅妈早在芜湖八号码头趸船上接我们。大舅妈抱我，我还很怯生。上岸就分别上了两辆黄包车，一直拉到上二街的獅子巷,这是当时舅舅家的住处。我被传来抱去，双腮被吻得绯红，我不像男孩，倒像是个女孩，大舅妈已有三个孩子，於是给我起了个小名“四丫头"。大舅在芜湖下长街宝塔根附近开了"赵元和五洋杂货店，他酷爱京剧，当年尚小云来芜演出，他带铺盖连夜排队买票；他每天都要带我到"大观園“澡堂洗澡，这是他的习惯，洗过澡，买一碗酒酿元宵给我吃；他喜欢吃食品站醃制的鸭屁股，每餐必备，他说:“四丫头，来来来，大舅给你好东西吃"，我端着饭碗跑过去，他用筷子夾给我的就是鸭屁股。晚上，大舅母带着我们坐黄包车到‘国泰电影院”看了黑白电影。大表嫂张纪珍和霭可亲，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性，她房里食柜里满满五光十色的好吃东西，她拿出一块大大奶油蛋糕给我吃，这是我以前从未吃过的。芜湖下长街到了晚上，家家都把凉床搬到街面上乘凉过夜，从宝塔根直排到中山桥。夜晚没有蚊子，传说是被镇压在宝塔底下的黄鳝精吸食了。二舅剃光头，人高马大，我记忆中他在长江雇船贩运大米。二表哥赵庆富骑自行车带着我绕陶塘转了两圈，我快活得飘飘欲仙。老舅当年不知道从事什么工作，只记得他每天晚上一壶茶，一包花生米，一隻南京板鸭腿，他不喝酒。 我六岁那年，正月十八日，母亲将我耳环摘下來，带我去理发。理了个三七分小背头，穿上学生装，显得十分精神。母亲端詳了一会，高兴地说；‘不错，像个小学生！’当时整个运漕镇还沒有公学，只有几家私塾,是奶奶送我去开学的。私塾老師名张子建，是我本家祖父辈，旧军官出身，兄弟六人，排行老六，人称六爷。学馆设在上大街的张氏宗祠里。他面容慈祥，架一付宽边老花眼镜，要求学生很严格。据说他曾将他不听话的儿子吊起来用皮带抽。进门奶奶说；‘六爷！我把您孫子送來上学了’。他笑着弯下腰抚摸我的头问；‘多大啦，叫什么名字？“奶奶接口道；“六岁了，还沒起学名，请六爷赐一个名字吧。’六爷托腮想了一下说；‘这个孩子很秀气，一定聪明过人，将來必有大出息。就叫斌字吧，取文武双全之意，张锡斌这个名字好吗？”奶奶欢喜了不得，连忙递上礼物。谈好一年朿修几担米。接着，六爷领我到‘天地君亲师’牌位下叩头，又给六爷磕头，仪式便结束了。正月二十八日正式上課，识字、描红、读三字经、百家姓。三年后，我转到公办的漕川小学。校长程大先生，据说出过洋,是开明士绅。我读三年级的班主任是韓其康老师，高瘦身材,小分头,两颧骨突出,喉结大。他授課认真负责.因我在班上成绩优秀,特别看重我。后來我考到芜湖一中,奶奶常请韩老师给我写信,在信的最后，他总是写上;'韩其康附笔问好！'令我十分感动。他字体清秀，好似宋徽宗的'痩金体'，是一位恪尽职守,让我终生难忘的好老师。 我毎天放学回家，经过银行旁边的韦家巷时,经常能听到银行龚会计拉二胡的悠悠琴声，让我流連忘返。我产生了強烈的学习二胡的願望。初学老师是邻居刁操寿，他原是运漕镇文化馆馆长,现是右派分子,挑货郎担为生。他教我指法弓法,还送给我一本二胡独奏曲。胡琴是父亲为我做的。虽不合规格也不美观,即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纪念品。当年运漕镇有个"儿童京剧团“，我很羡慕那些小演员。有名曹光景的先生会拉京胡，引起我对京剧京胡的兴趣，我便学习拉京剧里的“曲牌"。运漕镇有许多“骨子“戏迷，一般剧团不敢来演出。有一年著名的“赵韵声京剧团“来运漕镇演出，引起轰动。 镇上有个武术世家陆国恒。据说有反骨功,冬天穿单衣,夏天穿棉祆,曾做过镖师。早年己逝,我沒有見到过他本人。他最小的儿子名陆大法，比我大几岁。我和苏仕江、付文保等人有时去他家玩，练练蹲马式，打一趟小红拳。一九五四年，我考到芜湖读中学，结束了我在运漕度过的幸福童年。这就是我童年的深刻记忆。现在的小朋友只知道玩手机游戏，学年儿童又被“补课"压垮，哪有我小时候的生活丰富多采。昨天已经过去，迎接美好的未来！ 若愚2020年元月于燕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