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电视连续剧《往事勾沉》(第40集)

国亮

老屋大院的孙家上上下下共有五口人。一位是年过7旬的老奶奶，她有两个孙子，一个比我大5岁，我叫他孙哥，一个大我1岁，我叫他细毛。

奶奶的儿子孙伯伯是位河北人，他个子较高而略显单瘦;他肩膀斜斜的，脸型长长的，鼻子勾勾的，眉毛浓浓的，眼睛却不大，嘴唇也较小，唇旁与下巴还留着一撮稀稀拉拉的胡须。外表给人一种北方汉子朴实憨厚的味道。在我的记忆中，这位孙伯伯少言寡语，不善言谈，表情比较严肃。而他走起路来挺胸直背，沉着稳健，又让人感觉有些许敬畏。

孙伯伯是位省级单位的食堂采购员，他上下班都是骑着一辆单位发的上海"飞鸽牌″载重自行车，坐凳后的车架上一边掛着一个长方形的竹筐。他肩背个挎包，每天来去匆匆，忙忙碌碌。在我还是少年的60年代初，自行车简直就是我国的大熊猫，真是稀罕之物。街上人们大都是步行，偶尔有人傲慢地骑着一辆自行车摇着清脆的车玲"叮玲！叮玲！"地招摇过市，吸引着行人追逐而羡慕的眼球;整个大院也仅有孙伯伯这一辆自行车。那时我充满期望地想，要我长大了也像孙伯伯一样，买一辆自行车骑着上下班该有多牛啊！

听母亲说，孙伯伯虽为人低调谨慎，但对老婆却相敬如宾，恩爱有加;总是和言细语，"老婆"前"老婆″后的，从沒有与老婆红过脸。大院的邻居都很是羡慕他们。

孙伯伯的爱人年约40，我们也叫她孙伯伯。她没有正式职业，靠在家做缝纫，给人做衣服为生。

女孙伯伯在家做裁缝多年，是位手艺精湛的服装设计和制作师。我爱找她的两个儿子玩耍，女孙伯伯也非常喜欢我，有次孙伯伯还带我与他们两兄弟去照相馆照了张合影掛在他家照片的镜框中。有时看她做衣服，我感到十分好奇。我站在一旁看着她裁剪布料，她拿着一片薄薄的石片在布料上用一根木尺细心地比划着，就像设计图纸一样专注细心;然后，她手拿一把锋利的缝纫专用剪刀在画好的布料上"咔嚓，咔嚓，"地裁剪起来。布料裁剪好后，她便开始制作服装。她稳稳地坐在缝纫机前，那纤细而长长指甲的右手抓住缝纫机机头右侧的驱动轮轻轻一拨，双腿像农夫车水一般，交替踩踏着踏板，缝纫机下那个大大的金属轮子便飞快地旋转起来，发出有节奏而清脆的声音。通过轮子上那根园园的细皮带便带动了机头的驱动轮，整个缝纫机顿时像接到了指令;它的每个零部件都迅速而协调地运动了起来，进入了有序而紧张的工作。裁剪好的布料夾在她纤细娴熟的手指中在缝纫机面板上缓缓地左右移动，缝纫机头上的针头一上一下地伸缩，把一根细得如头发丝一般很长很长的线密密麻麻而整齐地扎进布料，其它机械部分也作着协调的运动。她时而停下来，理理缠乱的线头，或用尖尖的缝纫机专用油壶往缝纫机的机油口点点油，或用小工具拆下面板上的一块亮晶晶的小金属板，调整着控制线的距离的那个小小的齿轮螺丝，或用手调紧一下缝纫机下的皮带轮。然后继续踩动踏板，又开始缝制。看得我简直入了神，我想，这缝纫机设计得多好啊！而孙伯伯又这样能干，她就像是一位技艺高超的机械师。尤其吸引我眼球的是她那全神贯注的神态，仿佛天塌下来都与她毫不相关，不为所动。

衣服制作完后，她就穿上身，对着房间一块长长的镜子不时地旋转身体，反复比试;如发现问题，便脱下在缝纫机上进行修改。由于她制作的服装款式既传统又新颖，合身得体，价格公道，因此她的服装生意不错，门庭若市。街上许多人都慕名而来，上门订做服装。包括街道居委会干部。

女孙伯伯与李婶婶一样，也是烫着一头时髦的短卷发，她身材勻称，五官端正大方，只是嘴唇略宽了些，特别是她哈哈大笑的时候。她的服装非常得体并具有时代感(都是自已做的)。不同的是，她好像具有双重性格，反差特别大:与人交谈时，高兴时喜欢打"哈哈″;笑得真是前呼后仰，不可开交。我甚至感觉，她家的房子都在微微颤抖。而她郁闷时则板着一副脸，那脸色像要下雨一样阴沉;又好像谁欠她什么似的，什么人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孙奶奶是孙伯伯(男)的母亲，也是大院里唯一的老人。

奶奶年过7旬，她的模样让人一看就是一位典型的北方老大娘:老人瘦削而干瘪的头上扎着一束烏黑发亮的巴巴头;奇怪的是，我发现，奶奶那那头上竟沒有一根白头发，发质柔软而油亮。老人皮肤略黄而粗糙，眼睛小而浑浊，高鼻粱细鼻孔，颧骨突显，嘴唇小而略凸出，脸上皱纹遍布。无论是喜或是悲，由于年迈的缘故，她眼睛上方那两道明显的眉骨永远呈"∧″字形状。

奶奶的身段修长而清瘦，她上身总是身着一件带布扣的蓝色妇母装，下身穿着一条由一根长长的白带子系着腰部的宽大的青色扎头裤，脚穿一双自制的青色布鞋。那双在晚清朝代包过的三寸金莲小脚，每天在房间扭来扭去，像是永远不知道疲劳。

奶奶随儿子来南方城市许多年了，依旧乡音末改，操着一口浓浓的北方话，让人感到非常亲切。大院的邻居和小孩都很尊敬奶奶。特别是到了过春节大年初一那天，大院的孩子们都要在家长的陪伴下，跪在园园的草垫子上给奶奶磕头说:"祝奶奶新年快乐，长命百岁！"奶奶笑得合不拢嘴，连忙从衣袋拿出一个个一毛钱的红包，躬着腰递给孩子们。大人们也笑着向奶奶双手作揖打拱，祝福奶奶说:"奶奶，祝您老人家新年快乐！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奶奶更是喜得脸上笑靥如花，精神煥发，仿佛年轻了几岁。

奶奶白天的家务是扫地抹桌子及打扫房间卫生;然后择菜洗菜切菜和煮饭，一切准备停当，则归媳妇炒菜。因为奶奶是河北人，与我母亲一样，只会做北方面食;而她媳妇是南方人，会做南方菜。

家里由媳妇孙伯伯买菜。而且孙伯伯爱买猪内脏吃，什么猪脚，猪肚，猪肠，猪心，猪肝，猪舌，猪肺，一买就是一大沉甸甸的菜篮子，吃力地提着回家。我有时看见马上帮孙伯伯共同提，孙伯伯很是高兴。一路上，不时称赞着我:"国良，你真是个好学生。″"孙伯伯，没事。这是我们少先队员应该做的。″我谦虚地回答着。

这些菜买回来后，因孙伯伯要做衣，就全是奶奶的事了。一洗就是一大木盆。我经常去院里的井里去打水挑到楼上的缸里。看到奶奶在洗菜，她的孙子不在时，我总是先替老人打滿水，奶奶很是喜欢;总是眯着细细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操着浓郁的河北话夸奖我:"国良呀，你真是个好孩子啊！"

清洗猪内脏很麻烦，尤其是猪肠和猪肚。奶奶坐着个小板凳，先是拿根竹筷子把长长而油腻的猪肠慢慢翻开，再抹上盐和醋，在水泥地下反复来回地搓揉，直到肠子现出透明的本色，清洗猪肚也是如此。看着这种场面，望着奶奶那双青筋隆起而干枯的双手在冰凉的井水里搅来搅去，我想，奶奶可真辛苦啊！

奶奶虽说是北方人，却很会做剁辣椒。她把剁好的红辣椒好适量的盐，反复拌勺后放一段时间;然后用勺子一勺一勺地放入一个深红色的陶制瓷罐里，装满后盖两层盖，再沿着盖边放点水。这样，空气便难以进入，保持密封。放上几天便可食用，辣辣的，色香美味，用来下饭真好吃。

奶奶见我爱吃剁辣椒，常常勺上滿满一饭碗，趁人不注意，偷偷送给我母亲，用手捂着嘴贴在母亲的耳边悄悄地说:"国良她妈，拿去给孩(奶奶说孩字时有北方浓重的鼻音，如he)下饭吃。"

每当夜幕降临或明月刚刚升起的时候，吃完晚饭，奶奶在孙子的搀扶下，手里拿着几件新衣服，小脚步履蹣跚地回到了她那间仅几平米小小的卧房(我家住楼下时，与奶奶的卧房正好对面)。这时，奶奶把我叫来，为她很快穿好许多针线。然后，奶奶戴上老花眼镜，拿着我为她穿好的针线，在昏暗的煤油下，眯着细眯眯的眼睛，为媳妇制好的新衣缝边，缝扣子。直到全部缝完，才熄灯关门上床睡觉。我想，奶奶一天可真不容易啊！

奶奶与母亲虽说一个是河北，一个是河南，都是北方人。但她们经常一起聊天，唠家常。听母亲说，奶奶有回告诉她，奶奶年轻时在一个有钱人家做保姆当丫环，每天起早贪黑，学会了做许多家务活，主家也很喜欢她。那主家人平时吃得好，并爱吃炖鸡，但他们只爱吃鸡肉，而不爱喝鸡汤。奶奶舍不得倒掉，剩下的鸡汤全都是奶奶喝完。

当母亲问到奶奶的丈夫，奶奶一时脸色悲伤，欲哭无泪。她嗚咽着告诉母亲说:"瑞琴哎，俺这辈子命苦哩。俺那糟男人啊，他年轻时爱赌，也不管家里有没有吃喝;有点钱就去搓麻将;赢了点钱就请人吃吃喝喝;输了哩又借，借了又赌;后来啊，越借越多，成了高利贷。可家里穷得锅盖都揭不开，他拿啥去还赌债哪？那债主又三天两头上门来逼债，他又到处躲不在家，搞得俺一家人心惶惶的，心里可恨死他了。"

"唉！一一″这时奶奶仰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带着哭声接着说:"想不到哇，我那男人为逃债，有几天没回家了。我心里着急，到处打听也找不着。后来村里有个老乡慌里慌张地跑来告诉我，说村里有人坐船在河里网鱼虾，突然网到了一只大麻布袋，那麻袋好重好重，不知到底是啥东西？他们好好奇，就把那麻袋用大铁钩捞上船来，运到河边，打开一看，原来是个淹死的人;麻袋里边还有好几块又大又重的大石头。他说那男人不是别人，就是俺那可怜又不争气的男人！俺一听他说完啊，就气得当场晕倒了，哭得俺是稀里哗啦，一蹋糊涂啊。他是被债主给害死的呀，俺这辈子命咋这苦啊，年纪轻轻就守了一辈子活寡呀。″

"哎呀，奶奶，您男人死得真可怜啊，那债主也太毒了。″母亲也哭了，她眼眶红红的，不时地用手擦试着掉下的泪珠。

奶奶更是伤心不已，她那干枯的眼角老泪纵横;她从衣袋掏出块小手帕，边擦边失声痛哭起来:"俺嫁给他命苦啊，他撇下两个几岁的孩就走了;那年俺才20多岁哇，为了两孩俺给人当保姆做Y头，辛辛苦苦把们养大。后来有人给俺介绍男人俺都没答应。这辈子俺可是为了两孩守了一辈子寡啊！″

见奶奶如此伤心，母亲忍住悲痛，又亲切地拉着老人的手，反复而耐心地劝慰她说，奶奶，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别再想了。您这么大年纪了，太伤心会伤着身体的。而且您每天还要做么多事。听母亲这么一说，奶奶的情绪这才慢慢地稳定下来。

当母亲把奶奶的这些故事告诉我，我为奶奶的不幸感到伤心，并看到了那个旧社会的黑暗与邪恶;同时，为奶奶勤劳而格守贞洁的一生从心里表示深深的敬佩与同情。

而我最喜欢与奶奶的大孙子孙哥玩。原因是孙哥与我的个性和爱好有些相似，他沉着稳重，并爱写写画画。

孙哥大我几岁，他正在上中学，学习成绩在班上也是名列前茅，而且还是名班干部。

孙哥的长相和个性与他爸十分相似，而弟弟细毛的长相与个性与哥截然相反，像他妈。

孙哥也很乐意和我玩，有回星期天，他特意叫我到他奶奶小房里，各用一张图画作业本上的白纸临摹一张刊物上的木刻插画，上面从左至右并排画着五位著名的革命理论家和导师:德国的马克思恩格斯和苏联的列宁斯大林，还有我国人民敬爱的领袖毛主席。这幅画我们画得非常仔细认真，画得几乎一模一样。画完后我们互相对照修改，然后各自回家贴到房间显眼的墙壁上。母亲与继父啧啧称赞不已。

母亲看着画像与墙上的毛主席像不断对比着，摸着我的头夸奖说:"儿子哎，画得不错吗。特别是我们的毛主席，画得简直一模一样。妈年轻时啊也爱画画，妈学过绣花，什么花啊鸟啊的，但人我沒画过。以后和孙哥多学着画画啊，长大了看能不能当个画家？那我的儿子就有出息喽。我呀，会高兴得每天都打哈哈不赢呢。″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心想，当母亲的也许都是这样，看到儿子一丁点儿爱好便希望儿子有出息成材;并认为自已的儿子总是世界上最棒的。

但是母亲的话确实让我在心里燃起了当画家的一线希望，而这渺茫的希望在岁月的流逝中很快消失殆尽，虽偶尔在我的脑海一闪而过，却成了我心中一个美丽而遥远的梦。

本集完，谢谢观赏，下集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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