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故事小说《赶集》</h3><h3>原创作者乌兰桑格</h3><h3> 今天是农历腊月二十四。屈指一算,还有六天就要过农历新年了。</h3><h3> 记得那年冬天,也是腊月二十四,天气异常的寒冷。</h3><h3> 已经上小学一年级、放寒假的我,早上经过近乎于哀求,母亲终于答应带我一块去五里外的公社所在地――五香营子赶年集。</h3><h3> 说是赶年集,其实就是为了去买一领①、用当年秋后高粱秸秆做材料,编织的新炕席而已。</h3><h3> “妈,粮站不是有好多炕席吗?”因为爸爸在粮站工作,所以我问。</h3><h3> “那是公家的东西……。”天冷,路上母亲不想多解释。</h3><h3> 十冬腊月、寒气逼人。 </h3><h3> 五香营子,狭窄、近二百米的一条乡间公路街道上,早已经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公路北面依次是中学、农副产品收购站、人民公社、供销社和兽医站。</h3><h3> 这些机关单位的墙外门前,便是天然的农贸集市了。</h3><h3> 记忆碎片中,乡下农村极度贫困,没有特定的乡镇集市。只有端午节、中秋节的当日、才有集市。腊月二十以后,才有从四面八方涌来赶集上店、购买过年用品、衣衫褴褛的大规模人群。</h3><h3> 若大的集市上、货物屈指可数。蔬菜,除了用破旧棉被包裹着、怕冻的白菜和大蒜外,就只有不惧风雪交加的大葱了。另外,还有两三份已经风干冻实的病死猪肉,放在毛驴车上,在卖主歇斯底里般的叫卖和嚷嚷声中,几乎是无人问津。</h3><h3> 公路南面空地,是卖炕席、蔗子、水葫芦、笤帚炊具、笸箩簸箕及土制鞭炮的地方。 </h3><h3> 我跟随母亲,从十几位卖主挂满霜花、眉毛胡须的脸上和摆放整齐的货物、浑身还在冒汗的驴马牲畜的身上,看出他们为了占据此方宝地、足实都起了个大早,车马劳顿,一路奔波了数十公里。</h3><h3> “你这炕席是咋卖的?”母亲故作镇静,装出一付有意无意的样子、一一询问。</h3><h3> “噢!这位大姐,咱这是正宗红土沟②的炕席,秸秆成熟,编织细密的卖两块五,稍粗的卖两块三,整天起早贪黑、露水哄哄、湿啦吧唧的,不容易……。”一位四十多岁的、头戴一顶狐狸皮帽子的人说道。</h3><h3> “大婶子,您老人家先瞧瞧咱这炕席,自己家自留地种的‘歪脖子张’③高梁秸编的……。”没等母亲回话,另外一个卖炕席的年青人抢先‘王婆卖瓜’。</h3><h3> 至今记得,就是这次,我跟母亲到集市赶集那天,突然一辆马车受惊,差一点就撞上我们娘俩,让我终生难忘。</h3><h3> “真后悔今天带你来!”事后一瞬间,母亲还是生气了。 </h3><h3> 接着,母亲从东到西,看了一遍集市上的炕席,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扯了我衣服一下,领我到供销社屋里、那个烘烘燃烧着优质煤炭的方型铁皮炉子边烤起了火。</h3><h3> “妈,咱俩不买炕席了?”我年幼无知,生怕炕席卖光,耽误了此次行程的真正目的。</h3><h3> “不忙,不忙!咱娘俩今天有的是时间……。”一向干活劳动、雷力风行的母亲,似乎开始了慢条斯理的“磨洋工”。</h3><h3> 一会的功夫,我们蹭够了火炉灼热的热量之后,便站在供销社屋内,那货品单一且又数量少得可怜的玻璃柜台外面,像两个资深的文物专家一样,在逐一欣赏鉴定着眼前的每一件商品……。</h3><h3> 我从小就很懂事,又非常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赶集‘见世面’的机会,不像一般农村人家孩子那样、到了商店,哭闹着要这要那、让贫困潦倒、捉襟见肘的父母在众人面前为难。</h3><h3> 这时候,供销社屋里的酒柜前,人头攒动,排起了手持彩纸酒票④打酒的长长队伍。</h3><h3> “是哪个伤天害理的偷了我的钱,二斤酒都没钱打了……。”突然,打酒的人群里有个女人哭泣着,叫骂起来。</h3><h3> 母亲大概是舍不得花钱的原因,她站在布料柜台边,不厌其烦地逐一寻问了布匹价格,害的售货员大妈几次拿起长长的黄色黑字木制米尺,又频频的放下,露出了轻蔑的眼神。</h3><h3> 我欣赏完悬挂的、几十幅色彩艳丽的年画后,又在卖图书画册的柜台边瞭望了许久,最终停留在食品柜台边一动不动,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糕点和糖果散发出那诱惑人的浓香气味,生怕浪费掉……。</h3><h3> “老小子⑤!你过年打算要点什么好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已经站在我的面前。</h3><h3> “我什么也不要!”我此刻肯定是违心地说了假话。因为昨天父亲发了工资,我还帮她数了一遍呢!</h3><h3> “不要就好了!我老小子,已经开始懂事了……。”母亲很满意,此时此刻,她简直高兴极了。</h3><h3> 当年那个年代,尽管我们是一个七口之家的家庭,如果不是亲戚朋友们经常远道而来、串门求借“吃蹭饭”,到是也能够衣食无忧。</h3><h3> 可是,平常素日、逢年过节,那些不远不近的“穷”亲戚们,经常不请自来,就根本让我们无法正常生活了。</h3><h3> 母亲娘家旧社会是佃户,互相帮衬的人家少,来我们家借粮借钱的人数不是很多;父亲家庭变故,从富裕到赤贫,当年帮助我们家的几乎没有,但如今听说父亲在粮站工作,便蜂拥而至、纷至沓来……。</h3><h3> “粮站有的是精米细面,玉米高粱、大豆谷子,我们家里人口多,帮忙给借上几百斤……”。来人打车傍牛,厚颜无耻、狮子大开口地求父亲。</h3><h3> “当年你们来我家借粮食那年,正赶上贱年⑥……。”另一个亲戚来家后,提起当年往事,口中仍有若干个不借的理由。</h3><h3> “都是公家的,咱没有那个权力……。”父亲总是不厌其烦地说道。</h3><h3> “讨厌,讨厌!”来的客人把面条吃光,还不忘喝尽面汤,让我喝玉米粥。我或许是在幼小的童年,就已经看透了他们未来贪婪和忘恩负义的样子了。</h3><h3> 多年之后证明,这些人果然如此。</h3><h3> 赶集消耗的时间真快,已经到中午时分。</h3><h3> 刚才还是人山人海、自然形成的乡镇集市,功夫不大,或许是囊中羞涩的原因,拥挤的人群、就已经逐渐散光。</h3><h3> “妈你快看,卖炕席的都要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从供销社的玻璃窗户上,看见那几个卖席人,把剩下的几领炕席开始卷起打包装车、准备走了。</h3><h3> “大姐,还没买中炕席吧?”戴狐狸皮帽的人说话了。</h3><h3> “主要还是太贵,明天再说吧!”母亲依旧显得无可奈何的样子。</h3><h3> “别明天了,刚才你看的那领两块三的炕席,就一口价,两块!我儿子明天要‘过大礼’⑦!钱还没凑够……。”儿子要娶媳妇,本来应该高兴才是,可‘狐狸皮帽’却像大祸临头、唉声叹气。</h3><h3> “那好吧!”母亲见砍价无果、交了钱、趁着卖席人给卷绑炕席的功夫,她麻利地转身进了供销社,给我买了一毛钱十块、螺旋型状的散糖块。</h3><h3> 天空中,起风飘雪了。</h3><h3> 母亲身材矮小,她吃力地背着一领炕席,走在前面、步履蹒跚;我紧走在她身后,用几乎冻僵了的手扯住卷曲的席边,嘴巴不停地咀嚼着香甜的糖果,向东走在匆匆忙忙的回家路上……。</h3><h3> “妈妈,你放心!等我长大后,不会让你再为我担惊受怕、操心费力……。”我默默地想着。</h3><h3> 总觉得一晃的功夫,父母就先后过世了,我也已经马上要步入了花甲之年。</h3><h3> 我在工作的几十年中,永远不忘那次惊马的事件。在矿山高危企业中,从来没有忘记安全第一。尽管我半生也没有给父母挣来值得炫耀的财富和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场面。工作之余,依旧刻苦学习、加强修养。不忘叮嘱女儿,带好孩子。</h3><h3> 回忆我的大半生,无论事业坎坷和命途多舛,我总是遵章守纪、谨小慎微。我有的时候也经常想,不让父母操心担忧,不违法乱纪、让父母的名声和颜面扫地,也是做儿女的一种孝道吧!</h3><h3> 几十年前,我对童年时讨厌的那些、来家里求借和乞讨的亲戚们的猜测,如今的确都变成了残酷无情的现实。</h3><h3> 几十年后的今天,我跟母亲腊月二十四去赶集,仍旧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完)</h3><h3>注解①一张。②地名。③一种高粱。④票证。⑤儿子。⑥庄稼没有收成。⑦财礼。</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