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年

若川

<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nbsp;一</h3><h3>今年本不是狗年,因为要跟狗一起过年,文章题目姑且称之为狗年。狗年得有狗,但是在说狗之前,我先说个笑话:</h3><h3>在《笑林广记》里有这么一则故事:一家父子僮仆,专说大话,每每以朝廷名色称呼。一日友人来望,父出外,遇其长子,曰:“父王驾出了。”问及令堂。次子又云:“娘娘在后花园饮宴”。友见说话僭分,含怒而去。途遇其父,乃述其子之言告之。父曰:“是谁说的?”仆在后云:“这是太子与庶子说的”。其友愈恼,扭仆便打。其父忙劝曰:“卿家弗恼,看寡人面上。”</h3><h3>其实这故事不用翻译,至少工农兵大学以上文凭的都能看懂,如果不懂我可以翻译一下:有户人家父子与仆人专说大话,事事都用朝廷用语相称呼。一天朋友到家,正巧主人外出,遇到长子,长子说:“父王驾出了。”客人问到家母,次子说:“娘娘在后花园饮宴。”朋友见他们说话超越身份,含怒离开。路上遇到主人,朋友叙述其子所说的话,主人问道:“是谁说的?”仆人在后边接话道:“这是太子与庶子说的。”朋友一听更加恼怒,扭住仆人便打。主人急忙劝道:“卿家勿恼,看在寡人面上。”</h3><h3>其实我觉得我就是故事里的父子,至少是仆人,因为我也爱说大话。张口国家,闭口天下,好像我们家隔壁就是中南海。这让我老婆颇不耐烦。我老婆就像上文里的朋友,容不得我“僭分”。一听我说这些,她就劈头盖脸地训斥我。如您所知,过去整个中南地区都知道我怕老婆,现在蔓延到东北、西北,甚至温州都有人知道。老婆训我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我按照咱们自己订的标准脱了贫,但距离联合国订的赤贫线,还有一半的距离。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凭什么张口闭口国际国内大事呢?想想也真是这么回事儿,我记得听冯仑讲过一个故事,他说在他们老家陕西,那些农民也爱关心国际大事。有一次两个人蹲在茅厕里争论两伊战争,后来完事之后发现都没拿草纸,拿土坷垃应付了事。你看这事儿闹的,自己屁股都没擦干净,先替人家伊朗伊拉克人民操碎了心。</h3><h3>当我前几天在朋友圈议论了中美贸易协定之后,我老婆发信息告诉我说,她开完会要跟我谈谈。我自知又“僭分”了,便做好了挨训的准备。谁知她倒没发脾气,也没像上面那个朋友那样“扭住便打”。她和颜悦色地跟我说,我这种人,不适应跟孩子们一起过年。“干脆,孩子回来过年,你去陪咱们的狗吧!”</h3><h3>我大喜过望。因为像我这种不合时宜的人,百无聊赖。跟她们在一起,真是无一可食,也无一可言。于是我便爽快地答道:“卿家弗恼,寡人允了。”</h3><h3>我和狗,向来比和人处得好。</h3><h3>微斯狗,吾谁与归?</h3> <h3> 二</h3><h3>最近一个时期,不知是年岁渐长变得德高望重了,还是撞了什么狗屎运,反正每天都会遇到很多大师。如实来说,我既喜欢说大话,也喜欢说大话的大师。那普洱茶大师,眉飞色舞地给我讲过他的出道经历之后,总会送我一包绝世好茶,他捂着半拉嘴说:“兄弟,这八大茶山,就这种普洱,满共不足十斤。来,给你一斤尝尝!”我连忙屁颠屁颠地夹在咯吱窝里拿回家珍藏起来。遇到书法大师,给我表演完“双手会写梅花篆字”之后,总是会送我一幅字,写的又大又黑。最神的是,有个河南电视台的鉴宝专家,让我看了他的博物馆之后,愣是送我一个佛头。见我有点迟疑,他神情凝重地嘱咐我:“记好了,佛头就是人头。”</h3><h3>“大师,”我浑身犹如初恋般的一阵战栗,“莫非您是说,人头值多少,这佛头就值多少?”</h3><h3>“何止啊!”大师拈须微笑。</h3><h3>后来我把这些东西敬献给“娘娘”把玩,也希望她“饮宴”的时候尝尝我那万里挑一的普洱。哪知她一样一样地给我掼在垃圾斗里(为了适应我爱捡垃圾的爱好,娘娘特意买了最大号的垃圾斗),说:“都是骗子!”</h3><h3>不过最终坏事变成了好事,后来再遇到大师,我听老婆的话,先把他当成骗子。果真没多久,我们家的垃圾斗就变小了。</h3><h3>有一次我陪娘娘南巡去驻马店,在高铁站贵宾室,看到一幅四条屏正挂在大厅正中,甚是晃眼。我问:“这是谁写的?”</h3><h3>“哎呀!这可是大师写的,军中第一笔!”陪同的站长说。</h3><h3>“屁!”我摆着我老婆训我时的架势,“快扯下来!我用脚指头夹个笔也比他写得好!”</h3><h3>后来人家信以为真,果真把它扯下来了。</h3><h3>还有一次,我陪几个大佬去喝茶。人家老板娘还挺热情的,先请我们吃了喝了,然后开始泡茶。那几道茶还真是不错,我还加了她的电话和微信,觉得她还挺实诚的。但接下来她说的一番话把我震住了。</h3><h3>“今年春节我都没过好。”她叹着气说。</h3><h3>“为什么呢?”我们连忙怜花惜玉地关心道。</h3><h3>“第X夫人,看中了我这款白茶,警卫JU的人来非要都拿去,”说着,她从抽屉里拿出一饼白茶,“我只给她二十饼,偷着留下了几饼,给你们一人一饼吧!”</h3><h3>我边往卫生间跑,边删她的电话和微信。</h3><h3><br></h3> <h3>&nbsp; 三</h3><h3>前天几个卖茶的朋友打电话,说是一个真正的做白茶的大师来了,要我去品茶。我相信这几个朋友,便在家里拿了我老婆私藏的几包白茶,又喊了一个爱喝白茶的朋友过去了。</h3><h3>那个做白茶的大师是个福建人,看起来温文尔雅,说起话来不温不火,一看就是懂茶的人。我的那个朋友刚刚在给“第X夫人”供茶的老板娘那里买了几斤好茶,也带来了。我说,你先让老师看看这茶如何?</h3><h3>我的朋友拿出一个精美的瓷罐。福建大师揭开先闻了闻,说,茶不错。然后又用茶匙拨了一些出来冲泡。</h3><h3>“你这茶是哪一年的?多少钱买的?”他轻声问。</h3><h3>“零九年的。五万。”我朋友说。</h3><h3>“嗯,好茶。”他说着,把瓷罐包好。</h3><h3>我的朋友心满意足地走了。他走后,其他卖茶的朋友不愿意了,给大师提意见道:“明明他这茶不是头采,年份也不够。你怎么这样忽悠人家呢?”</h3><h3>“我忽悠什么了?我只是说好茶,并没说任何其他的,”大师依然娓娓道来,“至于他是什么价格买的,这个不好说。只要他真喜欢,十万也不贵;他不喜欢,五块钱就算多花了。卖茶的高兴,买茶的也高兴,你们气愤什么呢?”</h3><h3>我把我的茶拿出来。这是我老婆上中央党校的时候,一个领导给的茶,我们也喝过多次,确实是好茶。</h3><h3>“你这茶是头采,而且做工非常之好,”大师说,“但是说实话没放好,有点酸了。”</h3><h3>几个卖茶的朋友和我面面相觑。有毛病的茶,他说好;这么好的茶,他倒是挑出了毛病。这大师也太水了吧?</h3><h3>他又剪开一包茶,让我们每个人深深地吸到肺腔里,仔细品品那个味道。他说,你们都说那是什么枣香,什么酒糟味儿。其实不是,那是茶叶没处理干透,有水分造成的酸味儿。</h3><h3>“一个真正的茶师,一定要在好里找出不好来,在不好里找出好来。损有余而补不足,那是天道,也是茶道;损不足,奉有余,只是人道而已。”</h3><h3>我不禁想起王亚明老师对我的教诲来。有一次,我嘲笑一个领导干部的书法,说他到处吹嘘自己是大师,真恶心。</h3><h3>亚明老师问我:“要是遇到一个绝症病人,你是告诉他真实情况让他难受,还是瞒着他,让他高兴呢?”</h3><h3>我说,我肯定是让人家高高兴兴的。</h3><h3>“那就对了。像这些老干部,就像患了绝症的病人。他的书法就这样了,写成这,无论如何都不会提高了。你干嘛说人家,让人家不高兴呢?”</h3> <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四</p><p>最终还是要说说狗。</p><p>我有个老姐,是个作家和编辑,叫崔爱真。她一辈子爱狗如命,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狗娘,她的狗叫库尔还是裤儿,我忘了。她还专门给它写了本书,曾经热卖过一阵子。我觉得在养狗上她是个大师。后来她回家过年,把狗寄存在看护站。结果回来时狗病死了,她为此大病了一场。人家说,人都是败在自己的爱好上。这话有理。</p><p>二十年后,我成了狗爹。其实说起来养狗,我也算是大师了,我跟狗一辈子没分开过。我曾经偷偷设想过很多次,跟老婆离婚的时候只要把狗给我,就OK了。其实我们家有一本养狗的血泪史,每当我家死一个狗,全家人半年都过不来劲儿。尤其是我弟媳,她搂着狗比搂着孩子睡的时间都多。</p><p>我老婆让我看的狗一共有三只,领头的公狗叫LUCKY,是个日本柴犬;老二毛豆和老三小白都是泰迪犬,也都是母狗。</p><p>平常我喂了它们,喜欢带它们散散步。有一次回来早了,我说大话的瘾突然发作了,我要给我们三个狗分别谈谈心。在我们家,我只有给狗谈话的权力。</p><p>首先我谈的是LUCKY。</p><p>我说“LUCKY,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骟了吗?”</p><p>LUCKY把头搁在我腿上,忧伤地看着我,一脸委屈的样子。雄性动物跟人一样,如果没有了性功能,总觉得比人家矮半截子,说话都直不起腰来。怪不得那时候希拉里谈到莱温斯基事件时曾经说道:“克林顿性欲太强,是我的不幸;如果他没有性欲,那是美国人民的不幸。”的确是这个道理啊,如果让太监当国,那不等于牝鸡司晨吗?</p><p>“你出身贵族,血统纯正。作为咱们家的狗大哥,对外吧,左邻右舍你闹得不可开交,不是咬死人家的鸡,就是把人家小孩吓得发烧;对内吧,你把毛豆和小白撵得鸡飞狗跳,钻在沙发底下不敢看见你。内外交困,这样当大哥,合适吗?”</p><p>LUCKY羞怯地把头从我腿上挪开,匍匐在地上。</p><p>“狗恶酒酸的故事你知道吧?宋朝有个卖酒的人,又公道,又谨慎,酒做的最好,旗子挂的最高。可是他的酒放酸就没人买。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狗太恶。你想想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们全家的威信为之一低,对否?”</p><p>降服了LUCKY,我又跟小白谈心。</p><p>“小白啊,你天生丽质,出身高贵。你妈曾经是北京市选美冠军。你又有如此婉转的歌喉,叫起来简直就像歌唱家。可是你呢?招摇过市,水性杨花,天天惹得一群狗围着咱家门口不走。你惹出绯闻倒也罢了。如果再弄几窝来历不明的狗崽子,这吃喝拉撒咱们应付得了吗?”</p><p>小白羞愧地低下了头。</p><p>“所以,我决定给你做了绝育手术,你也别怪我霹雳无情。”</p><p>“毛豆啊!”我看着我们家年龄最大的老狗,觉得有千言万语,但是欲辨已忘言。它之所以叫毛豆,是因为我女儿叫毛妮。这个狗就是给我女儿买的。自从进了我们家,它恪守职责。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而且还守身如玉,过两年就十一岁了。它的最大年龄只有十二三岁。</p><p>我突然有点伤感。这只狗会做事,我老婆对它比对我都满意。</p><p>“毛豆,”我絮絮叨叨地喊着它,“毛豆。”</p><p>然后我站起身向楼上走去。毛豆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上楼。每天它都睡我旁边,我信任它,它也信任我。我一辈子骗过很多人,但是从来没骗过狗。</p><p>&nbsp;</p>

大师

毛豆

朋友

老婆

说大话

人家

白茶

小白

我们

卖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