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年关心寒凉

常笑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深冬年关心寒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时近春节,高天澄碧,云淡风静,内心寒凉。谁让瞬间成永远?谁让此刻像从前?谁让过往泣寒凉?是娘,是驾鹤西游,诀别生天八年有余的母亲大人。</p><p class="ql-block"> 八岁那年秋天,放完牛踏着暮色回家,急匆匆把两头牛拴进牛圈,就三番五次央告娘带我去塬顶生产队的大仓库看电视剧《再向虎山行》。劳累一天的爹娘疲惫地安顿着家务,没人搭理我,我赌气只身火急火燎地循路前往。</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几乎所有人家为了节省,晚上都熄灯灭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里,我在第二个转弯处,一脚踩空,从十多米高的崖畔跌落下去,惨叫声惊动邻居,邻居把我抱回家交给了娘。那晚,钻心的疼痛使我醒一阵昏一阵,依稀记得娘惊恐地抱着我,一会拍打,一会抚摸,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基本平稳下来,才让姐姐守在我身边,迷蒙着熬红的双脸,泪水涟涟地下地劳动了。</p><p class="ql-block"> 傍晚,母亲稍微早收工一些回到家,先用脸感受我的体温,再用手摸遍我全身,确认好一些以后,就背上我,牵着姐姐,到我摔下悬崖的地方,一路哭,一路给我在前面叫魂,姐姐悻悻地跟在身后应答着。绕到崖下邻居家,先千恩万谢了邻居,又到邻居屋后,对着邻居为建新房斜靠在崖下的檩条磕头致谢,是檩条和邻居帮我挡回了半条命。</p><p class="ql-block"> 我现在还能周身健全,行动自如,是娘得空用近一个月边讲过往,边又揉又搓的手掌印换来的。</p><p class="ql-block"> 娘出生于旧社会的贫寒家庭,三岁丧母,由年迈祖母陪伴度过童年,后来祖母去世,就在前老子后娘的尴尬处境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艰难地熬过青春期。后来,遭遇三年自然灾害,受灾最严重的甘肃省饿殍遍野,走投无路的娘随逃荒人群流落到陕西千阳嫁给父亲。虽然不再颠簸,可也像那时候大多数农村人一样,饥一顿,饱一顿,吃最差的饭,干最重的活。</p><p class="ql-block"> 动荡艰难的日子,娘就如同一株荒野里的酸枣树,开着没有香气不起眼的小花,挺着孱弱嶙峋的小躯干,活成吃在嘴里能酸出泪花的小红果。倒不完的苦水自不必说,单是没有娘家人的孤苦伶仃,让满腹委屈只能在自己的身体里发酵升腾。</p><p class="ql-block"> 我康复回到学校,目不识丁的娘,每日里千叮咛万嘱咐,常挂嘴边的话是“我苦命的儿啊,你小时候身体差,又遭一难,身子单,一定要好好念书,以后可不能靠力气活着!”每当我心生倦怠,这话就时刻鞭策我砥砺奋进。</p><p class="ql-block"> 随着社会进步,家里有了第一台家用电器——宝石牌收音机,秦腔成了母亲一生中最重要的精神依赖,也成了母亲教导我们的素材源泉。《三滴血》、《三娘教子》、《三迁教子》、《三结义》、《三闯辕门》等等都是我耳熟能详的,出将入相也成了我少时从未说出口的夙愿。</p><p class="ql-block"> 我深知自己体质差,可学习对我来讲,似乎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后来,我顺利地考入凤翔师范学校,懵懂的我被眼前广阔的世界深深吸引,同时,强烈的虚荣心使我对娘犯下了终身难以弥补的过失。</p><p class="ql-block"> 凤翔古称雍州,位于老家以东百余里外,是周秦发祥之地、嬴秦创霸之区、华夏九州之一,是乡下人如雷贯耳的存在。娘无亲无故,我考入凤翔师范前,娘蜗居在小山村,几乎没去过县城。一年之后,娘试探性地提出想去凤翔县城看看,去师范学校走走,我委婉地拒绝了。后来,娘还几次提出过这个想法,被我断然拒绝,甚至有一次还吼了娘,直到二零一二年腊月二十五,娘走完坎坷苦难的六十九个年头,溘然长逝,那再普通不过的小小心愿未能实现。娘走了后,脑海中总浮现出娘被我拒绝后落寞的眼神,那眼神如销魂蚀骨的皮鞭抽打我卑微的灵魂……悔青肠子悔断泪,也难以救赎我深重无理的不孝,如今,我任凭那狰狞的虚荣心时时提醒我怀念我慈爱柔韧的娘亲!</p><p class="ql-block"> 一幕幕的过往,打湿了衣襟,也困乏了身体,不知不觉,我亦真亦幻地滑入梦乡。</p><p class="ql-block"> 梦到娘,我在啜泣里醒来。我瞪大了眼睛,努力想抓住眼前飞动着的梦的碎片,当我想到把这些梦的碎片捉起来凑成一个整体的时候,这些碎片轰然化为尘埃。在如霾的迷幻里,娘咽气瞬间歪下的头颅重重砸在我胸口的痛楚惊醒了我…… </p><p class="ql-block"> 二零一二年的阳春,已于六年前确诊为肝硬化的娘,一天天腹部隆起,那是后期腹积水的症状。娘不知道病情,只是不停唠叨羞于见人,于是躲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们姊妹硬把娘住进医院,直到年底,娘在县医院住了三次,在市里的医院住了两次。因各种原因,我只有几天陪伴在娘的病床前,基本都是爹和两个姐姐跑前跑后护理。尽管我知道娘大限将至,可看着日渐黄瘦、行动迟缓的娘,我禁不住肝肠寸断,祈祷娘吃上新麦子,祈祷娘吃上团圆饼,祈祷娘过了农历年……可天不假年,娘于腊月二十五二更时刻,滴下几滴浑浊的老泪,头一歪,重重砸在我的胸口,在我的怀里,告别了四个儿女,十几个内孙,外孙辈,驾鹤西去。</p><p class="ql-block"> 当给娘擦洗干净身子,齐整了穿戴走出屋门的时候,苍穹凝素,天降大雪,夜寒料峭,冷风呼号。真乃九天浓云垂泪化雪齐举孝,数行清泪恸哭当歌同致哀。</p><p class="ql-block"> 我曾经全部接受了娘的慈爱,但却没能无私地给予娘全部的关爱。一霎那,愧疚与自责又模糊了我的双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