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鹅鹅

放鹿青崖

之前写过一个美篇《顽童》，说到童年养的大白鹅帮主人打架的故事。后来大白鹅越长越大，脖子伸直比周围小孩都高一截。上世纪70年代，河北的十冬腊月还很冷。有天穿着我妈手工絮的超厚实的花布棉袄、棉裤，脚上一双灯芯绒棉鞋，领着大白鹅大摇大摆跑去鱼塘滑冰。 冰面有几个人工凿的给鱼供氧换气的冰窟窿，溜冰时需小心避让，不然掉进冰窟窿被大人逮到会很惨（小孩子其实缺乏安全意识，家长耳提面命的安全事项、危险领域不许去等等，疯玩起来早丢到爪哇国去了。知道避让冰窟也并非具备危险意识，更多还是担心掉进去会被家里禁足。儿童安全教育问题确实令人头疼且无解）。小孩子玩性太浓，一撒欢哪里还去顾及安全问题。 阳光洒在冰面上，折射出暖金色光芒。大白鹅摇摇摆摆踱步，两只脚蹼原地来回轻踏，翅膀轻轻翕动收紧，冰面上摆个舒适卧姿，拉开卧冰踏雪的架势，阳光照射下白毛红冠甚是美丽。我则玩的不亦乐乎，灯芯绒棉鞋被冰水和汗水濡湿。眼看夕阳西下，父母下班在即，就像灰姑娘水晶鞋过了午夜会失灵一样，小孩子也必须赶在父母回家前毁尸灭迹：湿棉鞋塞进暖气夹缝里烘烤，大白鹅送去鸭棚关好，作业本摆放整齐…… 恋恋不舍招呼大白鹅准备回家，忽然发现冰窟有条翻肚皮的大鲤鱼。一时间兴奋的忘乎所以，心心念念只想抓鱼。偏那冰窟半径有点大，趴在边缘不管如何努力探身蹬腿还是够不到。情急之下看到大白鹅，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去推它入水。大白鹅不明所以，“嘎嘎嘎”叫喊发泄不满。呆头呆脑被推进水里的大鹅，拼命拍打翅膀试图上岸。小人儿弯腰半蹲在冰窟旁想指挥大鹅游向水中央。拉锯战中一不留神重心前倾，本能向前迈腿维持身体平衡，慌乱中一只脚直接踏进冰水里。大鹅趁乱逃上岸，一边不安的“嘎嘎嘎”高声鸣叫，一边振翅拍打身上水珠。顾不上水珠冰凉溅得一脸一身，慌忙抬眼搜寻冰水里的鲤鱼。幸亏大鹅上岸动静大，水浪已经把鲤鱼冲到边缘，并且鱼背朝上开始缓缓的摇头摆尾。小小的人儿拖着湿重的厚棉裤，沿冰窟边缘四肢着地爬到大鱼跟前，小心翼翼趴在冰层上，一双手探进冰水，慢慢托起大鱼肚皮用力向身后抛去，大鱼摔在冰面上挣扎翻滚几下，摆摆尾巴不动了。夕阳下，小孩子拎着鱼，领着鹅，浸湿的棉鞋棉裤结了薄冰也不觉得冷。回家路上一半是抓到大鱼的兴奋，一半是偷偷玩冰害怕穿帮的忐忑。大白鹅摇摇摆摆丝毫不理会主人即将面临的困境，暖金色夕阳拉长了一花一白两道身影…… 转眼到了春节。上世纪70年代，物资匮乏，多数人家逢年过节会杀鸡宰鹅打牙祭。我心爱的大白鹅也没能逃脱被宰杀的命运。那个封闭的年代，小孩子没有宠物概念，家里养的鸡鸭鹅不是被卖掉就是过年被宰杀，小孩子基本没有能力保护它们。 那年过年，一贯宠女没商量的老爸，和我妈联手，不顾我激烈抗争，大白鹅还是遭他们宰杀。我爸厨艺了得，做一锅香喷喷红烧鹅肉。我哥对鹅无感只喜欢吃鹅肉。我妹太小，根本意识不到她再也见不到大白鹅了，只知道她爸做的鹅肉真香。 因为伤心过度我拒绝吃鹅肉。在我爸我妈N次相劝且十分过分将鹅肉夹进我碗里时，犟脾气终于爆发，“啪”一声筷子摔地上崩到墙上又反弹落地：“都跟你们说了我不吃，不吃！打死也不吃！”我爸还想好言相劝，我妈一拍桌子疾言厉色：“告诉你，家里不惯你毛病！大人辛辛苦苦做好饭菜，轮着你挑三拣四这不吃那不吃？谁教你还学会耍脾气了？今天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筷子给我捡起来！吃饭！”拼命忍住眼泪，一言不发倔强的抵触我妈。我妈忍无可忍气得命令我爸：“去拿绳子，再不吃捆起来丢出去。”我爸拿来绳子却怎么也下不去手捆他闺女。我妈一把夺过绳子准备捆我，我哥我妹也顾不上吃鹅肉了，俩人一起求我妈别捆我，我妹更是吓得大哭起来…… 大白鹅被宰，我觉得我当时的样子堪比刘胡兰就义。我妈到底没犟过我，小小的人儿被她绑起来和我爸合伙拎着，作势要丢出门外依然不屈服。那个年代小孩子缺少自主权，家长具有绝对权威且不容孩子质疑。所以面对大白鹅被杀，拒绝吃鹅肉大概是我孩提时代能做的最大抗争。如今已过知天命年纪，依然时常想念我的大白鹅，我童年亲密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