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城 的 雪

全家福

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小城[青州]的冬天就真的来了。多少年过去了，小城还是那样，不吵，不闹，飘然不群。

四季之中，我最喜欢冬。我以为，春太过缓慢，夏太过热烈，秋又太过矫情；唯有冬，最是能让我体味到冷热的交替，生命的真实。

赏雪要到小城，越小越好。大城是赏不到雪的。诚然，大城也会有雪，可大城的雪多会落到高处，或在琼楼，或在玉宇。如果是那样，我相信，人的心定会被截停在半空里。对企盼雪景的人来说，这太过残酷了。小城却不。大街小巷、房前屋后、田间小道，荒郊野外，群山小岭，不论在哪里，你总能感觉到雪的诚意。圣洁的雪，清冷的雪，飞翔的雪，唰唰唰……沙沙沙……

当你把自己真正交给小城，交给小城的雪，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小城的雪是有脾性的，一个有一个的脾性。温婉动人的有，清新朴素的有，妖艳媚人的也有。我没有挑选的资格，唯有欣然接受的欢喜。

赏雪要到高处，高处不胜寒，可高处亦有最美的雪景。旷野里，你大可以放纵满鳃的苔藓，摇曳一头的蓬蒿。年年都要来看群山里的雪，一回在雪里，一回在梦里。去年迟了，一地人迹，半山残雪，心里遗憾了好久。今年顶好，人迹罕至，雪花开满了群山。高处的，凌风绽放，低处的，淡雅如花。总之，了了我一番弥久的心愿。

满山的雪花不是一种模样，有的一簇一簇，拥在一起，像是抱团取暖的孩童。有的星星点点，像米粒，似珍珠。有的开的自然，一脉儿接着一脉儿。有的落得娇羞，藏藏掩掩，宛如耳鬓厮磨的恋人。有的颜色稍深，灰扑扑的。有的颜色却浅，近乎耀眼的白。有的白到了极致，轻盈，淡雅。

小城的每一朵雪花，都是有生命的。一粒粒，一簇簇，一团团，每种姿态都在彰显生命的高贵。俯下身，伸出手，偷偷地拢起一捧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脾即醒，思绪即远。那明妙的雪花啊，引得我要尝尝她的滋味。暗暗揪一朵，放嘴里，凉唰唰，甜丝丝，可人得不是一般。可劲儿吞下去，喉咙即化，肠胃即酥。这是小城的雪的意味，飘然不群，生命与生命相通，生命与生命相融。

去年的雪，少了静谧，少了淡雅，倒是惊怪怪地多了几分狂野，波涛一样，汹汹涌涌，着实壮烈。今年的不，要静一点儿，淡一点儿。在这样的雪面前，人更显得卑微，这雪足以让你那浓浓的心事化成一汪儿水。刹那间，你就会凌波而行，荡波而起，脚下是踩不碎的图景，眼里是看不透的岁月。

大城的雪，来的匆忙，去得匆忙，同大城的人一样，被岁月追赶，失去了惬意，多了迷茫。大城的雪，总让人觉得染了太多世俗的尘埃，总让人顾不了巴望一眼。

小城的雪，从从容容，挥挥洒洒，总让人流连忘返，总让人心生敬畏。我知道，让我流连着的，不足是单纯，恰是淡然，是高贵。我更知道，让我敬畏着的，不只是壮烈和苍茫，更是清风自来，雪若花开。

有一朵雪，是落在枯草上的，有一朵是挂在山崖上的。一朵在滋养生命，一朵却将要完结她的使命。生与死，从来都近在咫尺。假若非要让我做出选择，我宁做山崖上的那一朵，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这样的雪，不是大观园里的雪。大观园里的雪，是染过红尘，浸过红泪的。大观园里的雪，是要宝玉和黛玉共赏，才有风味。我知道，那不仅仅是雪，更是象征，是符号。入世冷桃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槎桠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红雪呀……原来，大观园里的雪是红色的。

这样的雪，也不是来自三国的雪。三国的雪，要壮烈，要悲，要愤，就如去年的那场雪。洋洋洒洒几千里，浩浩荡荡天与地。三国的雪，定要充满杀气，更要充满义气；最好是杀机四起，最好是义薄云天。朔风凛凛，瑞雪霏霏。三国的雪里，定要有玄德风雪访贤良，不遇空回意感伤的痛彻心扉。

可是呀，这小城的雪却静得出奇，慢悠悠；凝结在时光的渡口，岿然不动。那么，这小城的雪又怎么能热烈起来呢？不热烈也罢，小城的雪从来都不需要热烈，不是她不懂热烈，而是她懂得自知。

小城的雪啊，我愿站在时光渡口等你，等你乘风而起，等你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