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1970年,我所在的部队同沈阳、济南、北京卫戍区派出的部队分别走出营地,开展野营拉练,拉开了70年代全国全军野营拉练热潮的帷幕。</h3><h3>1970年1月,我们陆军八师二十二团司、政、后机关率领八连、机枪连、炮连和特务连、通信连部分人员共300多人在军区指挥下进行冬季野营训练。和我一起入伍的邵良洪、何平作为配属电台的报务员直接参加了那次行动。毛泽东看了三个军区关于野营拉练的报告;1970年2月21日,在新疆军区的报告上批示:“都已看过。这样训练好。”由于这个批示,我所在的部队,便成为野营拉练的一个标志性的部队。</h3><h3>我在部队参加过两次拉练,第一次是1971年冬天,第二次是1973年冬天。每次持续时间20余天;单日行军里程,最长为70公里,最短的30多公里;先后到过奎屯、兵团二十二团、二十三团、独山子,还在天山深处的防空坑道里住过3天。</h3> <h3>毛主席看到这次训练情况简报后,批示称赞:</h3><h3><font color="#ed2308">都已看过,这样训练好!</font></h3><h3><br></h3> <h3> 1971年拉练的时候,我在炊事班。当时的班长是68年兵王玉堂;副班长是69年兵杨文龙,他是69年兵里唯一敢杀猪的人;另外还有69年兵王浩志,70年兵张国鹏和71年兵郭应权、惠树银。</h3><h3>我的任务是背行军锅。行军锅固定在一个架子上,像背包一样背在身后。它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沉,但架子很硬,时间长了也并不轻松。行军锅在颠簸中发生倾斜,放在里面用来引火的报纸稀里哗啦撒了一地。我连忙把锅摘下来,狼狈地收拾报纸,眼见连队走远了,拉起锅就追。固定锅的架子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发现这是减轻负担的好办法,便特意找有冰雪的地方在上面滑行。旁边走过的战士对我发出阵阵称赞声。我自己也暗中得意。但这种“创造”很快便被后面赶上来的一个干部模样人叫停了。</h3><h3>野营中会遇到很多平时想象不到的问题。比如在冰雪覆盖的戈壁滩生火做饭,没经历过的人不觉得是多了不起的事儿,但真正做起来才会发现,那是个“技术活儿”。刚从雪地挖出来的草很湿,报纸点上去只会冒烟。好容易引着了,火苗飞快地往上窜,瞬间熄灭掉。解决的办法是不断旋转手中的杂草,一段烧完迅速接上另一段,这样不间断地加热过火,才能真正把它点着。这时候看着那些还没找到窍门儿干着急的人,感觉特牛逼。</h3><h3>有些来自农村的战士,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异常聪明,脑子里充满各种各样的“窍门儿”,能很快适应野外的艰苦生活。班长王玉堂就属于那种人。他话不多,但悟性极高。临出发的时候,团里发下来一种新研制的灶具,据说节能高效,两三张报纸和很少的几块干柴就能把饭煮熟。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不会用。他看着简单的说明书,一边琢磨,一边指挥我们点火、添柴,很快就把饭做好了。这件事儿让我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h3> <h3> 拉练中部队会有计划地组织各种科目的训练,比如野外露营、实战演习、急行军或长途奔袭。据说1970年底的那次拉练,我们部队组织了连续3次长途奔袭。步兵班的战士,在冰天雪地中背着几十公斤重的行囊连续行军200多公里,整个人都累得提不起个儿了。</h3><h3>我参加的1971年年底的那次拉练,团里只安排了一次长途奔袭,虽然没有上年连续3次那样惊心动魄,但也非常艰苦。出发当天凌晨1点,我们就爬起来做饭,然后忙着收拾行装。何平告诉我:夜间行军,刚开始的时候一定要穿大头鞋。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告诫有多重要。不少人嫌大头鞋重,穿着胶鞋就上路了,走起来感觉很冷,便停下来换大头鞋,谁知就这样一停一换,双脚被严重冻伤。</h3><h3>刚出发的时候,天还很黑,踉踉跄跄地跟着前面的人走,周围只有匆匆行军赶路的声音。我们戴着皮帽子,放下护耳,带上护脸的防护罩,手上戴着皮手套,脚下穿着大头鞋,外面用有毛的那种军大衣把全身包裹得严严的。哈气从防护罩窜出来,粘在眉毛上变成厚厚的一层霜。走过一片洼地,刚爬到坡上,迎面刮来一阵彻骨的寒风,砂砾夹杂着冰雪抽打着脸上暴露的部位。据说很多人就是被这阵突然刮来的寒风冻伤了。天放亮的时候,走到了公路上,弯弯曲曲的部队慢慢向前移动,周围一片冰雪世界。太阳出来后,大家陆续换上胶鞋,双脚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就行军来说,人走到三四十公里的时候会达到一个临界点,这时候感觉最累,脚底起了泡,走起来必须躲着起泡的地方,一瘸一拐地向前蹭。过了这段时间,就凭着惯性朝前走,怕掉队,不敢慢下来,心中期盼快点儿走到目的地。这种期盼多少冲淡了那种极端的疲劳感。临近中午,一辆卡车停在连队旁,拉炊事班到宿营地提前准备午饭。我原以为那是对炊事班的特殊照顾,后来才知道想错了。没等大家吃完饭,集合号就响了。我们把自己没吃完的饭随便包起来。大锅里的剩饭,只好找合适的地方简单处理掉,然后急匆匆收拾行装,启程追赶已经远去的大部队。</h3> <h3> 印象最深的是野外露营。新疆冬天的夜晚,天寒地冻,气温下降到零下三十几度。露营的时候,4个人一组,用随身携带的雨布搭起简易帐篷。钻进窄小的帐篷,先把毡子和两件军大衣铺在冰冷的戈壁滩上,上面铺上褥子和两床被子,4个人头脚颠倒地躺下,上面盖上两条被子,最后压上余下的两件军大衣。躺下的时候,身上穿着绒衣,头上还要带上皮帽子。就这样人挤人地蜷缩在一起。调皮的战士在被窝里放屁,打趣儿说:“烟暖房、屁暖床。”最害怕夜间换哨。一个人被叫起来,其他人都会被折腾醒。一夜之间,4个人呼出的气体在帐篷里凝结成霜,起床时不小心碰上,悉悉索索掉在头上身上,弄得人不住地打激灵。</h3> <h3> 大部队行动,有时会发生意外。有一次,开始行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队伍组织得不好,步行的战士和运输队的汽车拥堵到一起。秩序很乱。地上有雪,车轮有些打滑。两辆卡车错车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剐在了一起,把几个战士挤在中间。我回头望过去,正看见一个人被挤在两辆车中间的槽帮处。他双手使劲向上扬,像是想尽量减小自己身体的厚度,适应两车之间的夹缝。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停、停,挤人了。”有人大喊。车本来就开得很慢,听到喊声,司机马上停了下来。大家跑过去,奋力推动车身,让出更大的缝隙把那个战士拉出来。脱离挤压的战士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我觉得两车之间的夹缝并不小,不至于很重地伤到他。但后来听说,就在那一瞬间,他被挤得肝脏、脾脏破裂,当天夜间就去世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双手上扬的画面时常在我眼前晃动。</h3> <h3> 1973年冬季拉练,遇到一件让我至今感到非常尴尬的事儿。</h3><h3>当时我担任无线电哨所的哨长。成员有卞保栓、高学田、宋立明和窦永军。队伍到达独山子后,传下通知说夜间停电。这时我才发现居然忘记带煤油。哨所夜间要值班,马灯和煤油是必备的用具。停电后周围一片漆黑,没有煤油无法点灯,怎么值班呢?我很着急,又不敢向领导报告,因为忘记该带的东西是明显的失职。情急之中突发奇想:找二团王团长帮助联系二团电台借煤油。王团长原是我们一团的副团长,后来调到二团当团长,多少有些单位之间的连带关系。而且他也来自北京,算是老乡。在一团的时候,我们曾经有过交往。我觉得他应该认识我们。于是便拉上何平去找王团长。四处打听,越过层层哨卡,终于找到了他。走进那个重兵把守的“将军帐”,我反倒有些胆怯:他是团长,我们是普通士兵,二者之间的距离太大了。我怯生生地介绍自己,说明是想通过他向通信连电台借煤油。王团长看看我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又埋下头继续看文件。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多么荒唐的事儿。一个团长,怎么可能为一个明显失职的战士帮忙?他可能被“惊”着了,不理解这两个愣头青何以想出这么不靠谱的办法;或者被气坏了,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话训斥我们。总之,他什么都没说,就那么低头看文件,仿佛我们压根儿就不存在。我感到非常尴尬。最后,悄悄地溜出来。一路无言,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向何平道歉。夜间,我在漆黑的房间里值班,披着大衣坐在地上,眼睛盯着电台面板上指示灯微弱的光,懊丧极了。</h3> <h3> 离开独山子,部队安排了挺新鲜的训练项目:住坑道。它让我很快忘记了找王团长借煤油的事儿。</h3><h3>天山深处有很多战备坑道,里面有水泥筑成的墙壁和拱顶。我们住的是步兵使用的坑道,大概有十来米宽,很长,里面有一些小房间。听说还有更宽大的坑道,可以直接开进汽车和大型火炮。当时流传着一种说法:如果打起仗来,国家会暂时放弃新疆,把敌人放进来。我们的任务是坚守在坑道里等待反击。天晓得那是哪儿来的传闻。但有件事倒是真的,就是那里极为隐秘,用石块儿和草把洞口一档,人们很难想到在这莽莽群山中会隐藏着千军万马。</h3><h3>刚进驻的时候,坑道里有些潮,空气很不好。一些战士打地铺睡在通道里,横七竖八的,像电视剧里演的战场上急救伤员的临时医院。为了值班方便,我们哨所被安排在离通气孔比较近的小房间里,比普通士兵的居住条件好得多。</h3><h3>在坑道里住了3天。团里搞了一次演习,架线排、通信排有些任务,我们哨所比较清闲,值班间隙,大家打牌、聊天。当时社会上演朝鲜电影《摘苹果的时候》,其中的插曲流行一时。连里的文书王维民凭记忆把歌谱写出来,拉着我一边儿唱一边儿改。坑道里低徊着婉转的歌声。那是拉练以来最轻松的一段时间。</h3> <h3> 住进坑道的第一天,来自湖南的73年兵肖爱华告诉我这里离八音沟师部很近,可以去买煤油。我很奇怪:连东南西北还分不清呢,他怎么会知道这里离八音沟很近?他们似乎不理解我的疑问,说:“是很近呀,可以走过去。”于是我让他去买。果然,几个小时后,他拎着一小桶煤油磕磕绊绊地回来了,还眉飞色舞地向我们讲述爬山赶路和买煤油的经过。至今我都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对地理方位那么敏感?人和人真的不一样!</h3><h3>长途行军对人的锻炼是很明显的,尤其经过二三十天的艰苦跋涉,把人练得很皮实。出发的第一天,几十公里路程把我累得半死。到了最后一天,我们从防空洞返回喇嘛庙,沿着101战备公路,看着我们连架线排参与架设的电话线,同样是几十公里路程,很轻松地就走过来了。</h3> <h3> 回到驻地,留守人员已经宰好了羊。几大盆羊肉呼啦啦倒在锅里,倒上水,淘好的大米铺在最上面,直接用炖肉的汤把米蒸熟。掀开锅,沁人心脾的香,配上大肉炒葱头,打开清醇的伊犁大曲,千里征途的辛苦劳累一下子冲抵的干干净净。</h3><h3>转眼过去将近半个世纪了,每逢看到冰雪,便想起那段既艰苦又十分有趣的、难忘的经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