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这是真的。</h3><h3> 我村里有个老太婆,她弯腰驼背,走 路 跟鸡找食一般。嘴巴、眼睛长得一点儿也不周正。她还有个令人讨厌的毛病,一开口,嘴里“呃呃……”不停 ,好像肚子里装满了气。娘说她原先可不这样。一见她,娘就让我喊“大奶”,我小时候固执地想:这样的人配吗?因此直到现在,我也没叫过。大奶似乎不介意,仍抱我,疼我。</h3><h3> 大奶家穷,不论冬夏和她瘸腿的丈夫住在一间又矮又小的房子里。哦,对了,我从没见过她家有孩子,但她喜欢孩子,特别是我。不管忙闲,只要我和小伙伴一块做游戏,她就走来,看着我们乐。我五岁那年,有一回,我们在村口玩“老鹰抓小鸡”,捉得正有劲,听到有人叫我,一抬头,只见大奶放下草筐,朝我招手。我悻悻地走过去,她十分高兴,把手抖抖地伸进里衫的口袋里,摸出几颗糖果放在我手里,同时咧开没牙的嘴笑道:“几天前走亲戚人家送的,我给你留着。”说罢,她又“呃呃……”起来。我把糖果分给小伙伴,我们吃着,玩着,谁也不去注意她了。等到我们玩累了,够了,我看见她还站在一边看着,笑着。</h3><h3> 她对我这么好,我却叫她伤过心。上小学时,不知为什么,大奶总爱去我校操场上放羊。时间一长,同学都误以为她是我奶奶——我奶奶长得多漂亮——人家这么说,我心里就隐隐不快,真希望她别再来了!冬天里,天寒地冻,我的小手都冻肿了。大奶上场里拽麦秸或赶集,经过学校时,她仍到我班门前张望一下再走……一天课前,她又来了,在窗外大声地喊我的小名,手里扬着两只红棉套(絮了棉花的套子,套在手上起保暖作用),那只手已伸进窗内,我赶紧接过来,正想戴上,就听到有人调皮地低声说:“小马奶奶,是丑八怪!”一霎时,大家都嬉笑着这样说。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大了!我抓起棉套,狠命地扔向窗外,气急败坏地大吼道:“你不是我奶奶,走开!”她的身子猛地一颤,脸上没了笑容,她噙着眼泪慢慢地拾起棉套,叉开腿,探着身子蹒跚地走了。</h3><h3> 回到家,我还很不高兴,就跟娘说了。她沉默片刻,叹口气,很严肃地说:“其实,她也是你奶奶。”娘见我一脸的茫然,又接着说,“听老辈人说,你爷爷婚后八年没有孩子,太爷怕断了根,给他又娶了一个,不久就生下一男孩——就是你父亲。以前的那个不愿回去,你太爷把她当闺女使——打面做饭,喂猪放牛,照看孩子……啥活都干,又过几年,有人撮合她和马瘸子一块过日子……这个苦命人就是你大奶呀!人家说她来时,黑精黑精的,可好看啦。她是憋着一肚子的苦处没处说才成了现在的样子……”好像做了一场梦,我的脑袋乱极了,再也听不下去了……</h3><h3> 没过多久,我考上县二中,从此很少回家。偶尔回去,见到大奶,我也觉得像一家人一样亲切,这种感觉从来没有。有时,我主动去她家陪她聊天,她仍乐呵呵地问这问那,好像以前的不愉快她都忘了,我心里更加难过起来……去年冬天,放假后,我刚踏进村,娘就迎出来说:“你大奶上个月……不在了,心脏病突发,抢救也没来得及……丧事还是你爷爷办的,你奶奶去忙活了好多天。”</h3><h3> 我愣住了,语塞了,流着泪木然地站着,我好像又看到大奶乐呵呵地向我招手,朝我走来……鲁迅先生纪念阿长时深情地说:”仁厚黑暗的地母啊,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是啊,大奶,不,我的奶奶,你太累太苦了,好好地休息吧……</h3><h3> </h3><h3> 2020年1月15日改</h3><h3>(文中图片部分来自网络,多谢原作者)</h3><h3>(未经本人许可,文章不得转载、复制、翻印)</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