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太史的“轴”

无尘

<h3>在齐太史简。</h3><h3> ——文天祥《正气歌》</h3><h3><br></h3><h3>这里的太史,是春秋时的史官;简,是史官记载大事的竹简。被文天祥写进《正气歌》的齐太史,史书中没有留下他的名字。他的事迹之所以被载入史册,是因为其兄弟三人皆因“轴”而著名,其中二人因秉笔直书而送命。</h3><h3><br></h3><h3>典故出自《左传.襄公二十五年》:</h3><h3><br></h3><h3>齐崔杼(zhù))弑其君庄公,“太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太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h3><h3><br></h3><h3>先介绍一下这场齐国内乱的背景。</h3><h3><br></h3><h3>齐庄公(?—公元前548年),姜姓,吕氏,名光,齐灵公之子,春秋时期齐国国君,公元前553年~公元前548年在位。</h3><h3><br></h3><h3>齐庄公在位时是齐国比较强盛的时期,到处攻打别人。但齐庄公这个人品行恶劣,是个没有底线、不讲廉耻的人。</h3><h3><br></h3><h3>齐国大夫崔杼,曾为齐庄公即位立下汗马功劳,可谓齐庄公的重臣。按说齐庄公对他理应敬重有加。可是齐庄公不仅不把崔杼当回事,而且他荷尔蒙分泌异常,当上国君后,竟迷恋上崔杼之妻棠姜的美色,经常跑到崔杼家中与棠姜私通。他给崔杼戴了绿帽子也就罢了,更荒唐的是,竟还在崔杼家偷情时,顺手牵羊把崔杼的帽子偷走,又赏赐给别人。手下人都觉得太过分了,他却很无所谓。</h3><h3><br></h3><h3>遭受这样的羞辱,崔杼当然怀恨在心。一次重要的外事活动,崔杼称病不到,齐庄公就到崔杼家去看望,实际是想借机与棠姜调情。哪知崔杼早已暗布伏兵。就在齐庄公拍着柱子以他那吭亮的男高音唱着情歌向棠姜传递爱意时,崔杼布下的伏兵手持兵器突然蜂涌而上,将齐庄公团团围住。齐庄公一楞神:“怎么着这是,国君在此,你们要闹哪样?”领头者说:“我等奉大夫之命,取尔性命!”齐庄公搞清楚不是误会,忙请求饶命,众人不从;又请求面见崔杼,赔罪、盟誓,众人说拉倒吧你!大夫让我们捉拿淫贼,我们只管执行命令。现在大夫手机不开,传呼不回,我们也找不到,只管取你脑袋复命。无奈,齐庄公说,既然必死,好歹我是一国之君,能不能让我死得体面点,就让我到太庙去自裁吧!众人说不用那么麻烦,就这儿解决吧。登时一通乱砍,将齐庄公剁成肉酱。</h3><h3><br></h3><h3>杀了齐庄公,崔杼另立齐庄公弟弟景公为国君,自己作了宰相。</h3><h3><br></h3><h3>《尚书·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齐庄公这么个浑人,天地不容,自作自受,死有余辜,死就死了。可是,讨厌的是,还有太史这么个官,他会如何记录这件事呢?</h3><h3><br></h3><h3>太史这一官职,从西周开始设立,春秋沿其制,为朝廷大臣。掌管起草文书,策命诸侯卿大夫,记载史事,编写史书,兼管典籍、天文历法、祭祀等。可见太史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本朝历史就是由太史记述的。可以说,我们常骄傲地说中华历史几千年,有赖于很早就有了太史这个官制。不然,历史早就中断,或史无可信了。</h3><h3><br></h3><h3>由于太史要掌握丰富的文献资料,多是家学传承,所以太史经常是世袭的。这不是制度,而是客观形成的。像汉代的司马谈、司马迁父子,都担任过太史令。</h3><h3><br></h3><h3>春秋时,受书写的工具、介质以及文字本身的限制,书写不是方便的事,因此在记录事件时,就要以尽可能简略的文字传递更多的信息。史官在记载大事件时特别讲究斟辞酌句,看似平铺直叙,却内含褒贬之意,往往一字之别,毁誉了然,这就是后人所谓的“春秋笔法”。</h3> <h3>齐国的太史,是个死“轴”的史官。国遭巨变,太史当然要记录在案。这位太史先生全然不理会崔杼成了齐国的实际控制者,手握生杀大权,在记录崔杼杀齐庄公这件事时这样写:“崔杼弑其君。”</h3><h3><br></h3><h3>“弑”和“杀”,都是干掉的意思,但差别可大了。把同等身份的人杀了是杀,臣杀君可不能叫杀,叫“弑”。一个“弑”字,就对崔杼杀齐庄公这一事件的性质作出定论——犯上。虽然崔杼杀君是被逼无奈的反击,但事实上就是以下犯上了。以当时的价值观看,这就成了崔杼致命的历史污点,而且被太史装进档案了。崔杼当然不干,与太史软缠硬磨:你别那么叫真,就写“暴病身亡”好了。无奈太史软硬不吃,油盐不进:那不成。你不也叫真嘛!我是太史,就得实事求是。崔杼恼羞成怒,杀了太史。</h3><h3><br></h3><h3>前面说过,太史一职多是家传世袭。太史被杀后,他的弟弟继承哥哥的官职做了太史。他当然清楚兄长为什么而死,却全然不管不顾,同样以“弑”记载崔杼犯上一事。结果可想而知,又被崔杼杀掉。</h3><h3><br></h3><h3>太史的第二个弟弟又继承了史官,仍然秉承二兄意志,直书“弑君”。崔杼危胁他:“我看你是疯了!你的两个哥哥都死了,你就不怕死吗?”他说:“据事直书,是史官的职责,失职求生,不如去死。你做的这件事,迟早会被大家知道的,我即使不写,也掩盖不了你的罪责,反而成为千古笑柄”。面对这前赴后继的史官兄弟,崔杼终于服输了,只好任由史官去写。</h3> <h3>除了这兄弟三人,还有“轴”的:太史弟从宫里走出来时,遇到南史氏执简匆匆而来。太史弟问他何往?他说:准备接替你。太史弟说:我已经写上“崔杼弑其君”了。南史氏说:哦,那我回呀。原来这个南史氏非常了解太史兄弟的人品,料定他不会屈服,可能还会被崔杼所杀,就跑来接替太史弟弟,准备继续按照“弑君”来记载这事,也就是准备来送死的。</h3><h3> 这个今天看来愚蠢到家的故事,告诉我们:春秋时的知识分子,是很有些“独立之意志,自由之精神”的,即便身在“体制内”,也不畏强权,不怕杀头。正是他们的“轴”,给我们留下了可资借鉴的信史,也给后世的史学研究者树立了榜样。列举后世的司马迁、司空图、方孝儒、顾炎武这些人,可知,齐太史的那股“轴”劲儿,一脉相承地传承了下来,而这,正是中华文脉绵延不绝之精神。<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