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里的童年

剑平

北京有种特别的文化叫“大院文化”，我从小生活在中央党校大院，不算政府机关，也不算高校，但和别的大院一样，是个独立王国，院外是低矮杂乱的民居，窄小拥挤的街道，院门有军人站岗，正对大门是高大的苏式办公大楼，宽阔的马路，路边笔直的白杨树，这几乎是所有大院的统一格调，透着团结，紧张，严肃，不活泼。

党校是全国省部级以上干部学习培训的地方，高大威武庄严那是自然的。他和其他大院一样是个小社会，应有尽有。学校，医院，银行，邮局，现在叫超市，过去叫合作社，现在叫电影院，过去叫大礼堂，看电影，听音乐会，开大会都在这里，还有大操场，体育馆......说我在这里封闭式长大也不为过，所以，今天一把年纪对北京并没有北漂更熟悉也不奇怪。

过去党校的家属住房用甲乙丙丁分出等级，除甲级楼留给级别很高的老干部以外，其他楼按照家庭人口数量分配，我家四口人就住在丁级楼里，所以我的邻居有教研室的老师，也有后勤的工人，幼儿园阿姨等等，干什么的都有，但有一点是一样的就是都是四口之家。家具是统一分配的，桌子，椅子，书架，床，因为有壁柜，所以印象里谁家也没有大衣柜，我们不仅住房面积、规格一样，连摆设都是一样的。那时候不谈和谐社会，人与人之间处处透着和谐，因为吃的穿的用的，上的学校，去的医院，买东西的地方都一样，面临的困境也一样，都没什么钱，都靠工资吃饭，老家都有穷亲戚。

党校的幼儿园在另外一个校区，大概1公里的路吧，每天有一位老伯伯骑着改装后带斗篷的三轮车接送我们，我们都叫他车伯伯，车伯伯也是党校职工。幼儿园是收费的， 我和弟弟上幼儿园要用掉父母一个人的工资，所以那时候，老人在家带孩子的也不少。我们那时候学前几乎不学语文算数，更不要说英语，每天唱歌跳舞听故事做游戏做手工，除了开心就是开心。党校进了任何好吃的东西，最好的部分一定会给幼儿园，爹妈从来不惯我们，党校确实把我们当花朵喂着。

上幼儿园时，我们每年要在党校大礼堂的全院大联欢上演节目，我的一部分胆量是从那时候练出来的。后来上了党校的小学，每年的春游秋游也是党校出车接送，就连高考，党校的孩子都有专门的大轿车送到考场，想想我们的父母是多么省心，现在家长的接送孩子之苦他们一天也没受过。

我们小学，一个年级只有三个班，大部分都是大院里的孩子，彼此家长都认识，都是同事，所以期中期末考了多少分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假期党校还会组织数学竞赛作文比赛和夏令营，现在想想党校岂不插手了学校的事情。

那个时候有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叫集体，楼旁边苹果园的苹果是集体的，不能随便进去摘，楼后核桃树随便爬，但树上的核桃是集体的，就是伸进自家的阳台也不能摘下来。到了丰收的季节，爸爸下班会把成筐的苹果和核桃带回来，这是集体分的，各家都有。到了冬储大白菜的季节，家家都在那家小卖部买白菜，然后分别用自行车驼回来，放在楼后各自的菜窖里，挖菜窖的地方都是集体统一分配的，后来干脆全是党校统一挖的，比自己挖的更安全，结实，规格一致。

每家还分一小块自留地，很小，我家就那么一小溜，我爸图省事，全都种了鬼子姜，完全不用打理，收获季节就会有怎么挖也挖不完的鬼子姜，到现在，虽然五谷不分，但我认识鬼子姜。

现在想想，长这么大文娱生活最丰富的时候应该是小时候，大礼堂每周都放电影，票都是爸爸单位发的，外国电影爸妈看，中国电影就归我和弟弟。中央民族歌舞团，东方歌舞团等等也会每年来党校慰问演出，那时候看的演出比长大以后还多。礼堂对面的广场上还有个大影壁，露天电影不要票，楼里的孩子一起疯玩够了就坐在大影壁前的人群里，旁边总有好心的奶奶帮忙扇蚊子。平时想看电视，小伙伴们就一起去党校警卫连，坐在最前排的小板凳上，后面看不见就坐在解放军叔叔腿上，大家一起看一个9寸的黑白电视，一幅军民一家的样子。春节的大礼堂是最热闹的，一楼放电影，二楼各种游艺灯谜，三楼是大人的舞会。我们小孩都在二楼玩各种游戏，赢灯笼气球卡片什么的，家长也许在楼上跳舞，反正没人看着我们，各自尽兴，玩完了自己都知道回家。

远亲不如近邻，我爸妈同时出差的时候，我们就住在邻居家，小卖部阿姨家住过，楼下幼儿园阿姨家也住过。夏天，吃完晚饭，一个孩子在楼下一吆喝，我们就都坐不住了，发疯似的往楼下跑，直玩到天黑透了，楼里不时伸出个脑袋，喊着自己孩子的小名，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记得一年除夕，弟弟在楼下跟一群男孩放炮，我妈一觉醒来已经早晨五点，发现儿子还没回来，直接冲着那帮孩子喊，要搁现在还不报警啊。

我们一天天长大，大院里的情况也在变化，开始有人从南方带些好看的衣服回来，还有电子表，计算器，开始有些什么是你有而我没有的了。然后，有人家买了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于是，我的爸爸妈妈开始有了小压力。然后呢，我们家不知为什么铺了地板革，还装了一部电话，楼道里的公用电话用的人越来越少了。再到后来党校的家具都作价卖给了个人，就有人开始改造这些家具，有些人家就有了沙发.......不知不觉中一切都在变，最后房子也作价卖给个人了，要一下交一万多块钱，不再像从前遇事邻居们凑在一起商量，而是境况差不多的几家朋友商量，此时，各家的情况已经有所不同了......

1998年，党校家属区整体搬到大院北部的新区，住了二十三年的邻居散了。房子是按照级别分的，我父母是教授，就住进局级楼里，他们的前面还有部级楼，后面有级别低一点的楼。邻居仍然是老党校，但和从前的老邻居还是不太一样，那个特会修车的苏伯伯见不到了，那个经常坐在楼下，全楼事事洞明的施阿姨见不到了，那个年纪大辈分小，我叫他叔叔，他叫我妈阿姨，她女儿叫我姐姐，叫我妈奶奶的小崔见不到了......新校区真好，房子又新又大，楼后没了核桃树，但有很多玉兰和绿地，没有自行车棚，但有地上地下停车场，银行，超市，邮局，医院.....应有尽有，但就是找不到从前的感觉了。

过去的大院成了有士兵守卫的教学区，礼堂仍在，家属不能随便进出，增加了音乐厅，体育馆，扩大了人工湖，重修了亭台楼阁，豢养了黑天鹅和锦鲤，有很多雕塑和银杏树，一切都变得更好，更高大上，更像中央党校，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再回到这里，深深地感到这里已经不是家了。

我很怀念我的童年生活，没有蛋糕，没有乐高，但有一个安全平和的环境，丰富的生活，一群小伙伴，一群好邻居.....回想起来都是暖暖的感觉，这一切对我后来的人生是一种滋养，我真的很幸运。

我是剑平，老年心血管内科主任医师，从医二十余年，致力于慢病控制和健康管理，尤其是老年病及老年综合征的多学科管理。从医多年，对生命，健康有自己特别的理解和感悟，愿借助这个平台，与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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