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儒雅亦吾师——忆倪师

<p>《风流儒雅亦吾师》是大学毕业那年,同门师兄妹们一齐送给倪师的相册的名字。那会儿大家都不敢上前一步展露才华,我毛遂自荐,用杜少陵《咏怀古迹》里的句子为册子起了一个名字。大家说这很符合倪先生的气质。于是几人一齐把册子送去给先生,先生看了非常高兴说,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熟悉的音色低沉沙哑而富有磁性,有点像木吉他的拨弦。</p><p>倪师是我大三的外国文学史老师。在经历了前两年的中国文学的洗礼后,大家对中文系教师的授课风格有了初步把握。男教授大气磅礴,讲到酣畅时,有的雨露喷薄、有的昂首大笑、有的晕湿眼眶;女教师则柔中带刚,上课没有联系古今的飞扬,但于理性中自有一种气度,告诉你:我的课不随意,你的人也不要随意——不见。倪师到教室,先不像其他男老师那样立刻把电脑放在讲台上,先站在讲台的一侧,把灰尘吹向没有学生的一边,然后拿出纸巾把剩余的灰尘擦掉,接着再把电脑包放在讲台上。慢条斯理地拿出电脑,插上转换器,等课件同步到白幕上后,倪师方才停下来,走下讲台和同学们聊天。我坐在第一排,自然是最先和先生接触的。先生坐到我边上的凳子上,说:“你好,同学。”我微笑回:“老师好。”接着先生问我读过哪些外国文学方面的书,我自诩读书千万,这会儿其实挺难堪的,除了中学读的那些外国名著,大学读的书好像都是国内的。但话已到此,肚里有甚书拿甚货,搜肠刮肚,终于把仅读过的的八九本外国书讲出来。先生皱了一下眉头,瞬间又消失在眉角,然后点头示意,微笑着说:“挺好的,以后还可以再读一些。”刚想再问,铃声已响,后面的女同学赶忙对我说,这个老师声音真好听。我一笑,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沙哑而又温柔的声音喊道:“上课。”</p><p>倪师上课风格与中文系的男教授们风格迥异,其他老师要么必然以强大的气场感染你,要把你拉进他的世界,要么就把生活中的琐事和课本交织起来,在人事琐屑中告诉你世事洞明皆学问。倪师上课不蔓不枝,就史谈书,就书论史,自有一番风味,男声中反响不大,倒是女生们非常痴迷,有半学期,先生远赴英国游学,朱老师代课,女生们颇有倪师不返,此课不值一听的愤恨——其实朱倪各有趣味。能于众多男教师中能脱颖而出,我想先生最值得称道应该是先生的谦虚,总是把课堂说成探讨,不敢称是“教”。我赞成先生的谦虚,但总做不到倪师的气度。今天我做老师,愿意学生提意见,但不愿在课堂上提,总感觉他打乱了我的气脉,所以宁肯他下课提,无论怎样提,我都非常欣赏,但若上课提,总觉得别扭。倪师则不同,站在上面,总是允许你提出不同的意见,这般的谦虚随和,我至今未见第二人。倪师的谦和与温柔,于女生是一大杀器,男生们缺觉得无聊枯闷。有一次上课,某班一男伏头听歌,突然梦中幡然而醒,耳机里是歇斯底里地呐喊,他不知情地对着同桌以莫大的音量喊道:“这课真**无聊。”然后课堂里真的鸦雀无声,全部将头朝向他,他终于发现,自己好像超然于课堂之外,那声音出格了。本以为先生至少会尴尬生气,结果倪师对着他莞尔一笑,又继续上课,依旧是温柔沙沙的声音。等到下课,此生继续睡觉,先生轻轻拍他的头,微笑道:“上课有什么建议,不妨说一说。”此生脸红,只道求饶,先生温柔的笑起来:“哈哈,没关系,没关系。”</p><p>随和让人接近,谦虚让人敬仰。但我于倪师的尊敬不止于此,而是一次次有意味的课堂和对学生的发现。前不久我班上的学生表演了话剧《孔雀东南飞》《鸿门宴》,引得班上同学满堂喝彩,我在班上看的热闹,不由也想起大学那年班上男生一齐排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大学那会子,大家意气风发,颇有点鲜衣怒马少年时的味道,瞧不起什么期末加分,就是为了玩,整出戏无论男女角色都是男生出演,一共10个男生,朱丽叶由文誉去演,罗密欧则是年初刚刚新婚的室友李涛涛扮演,李最大的情敌则是曾思行演,我为了揶揄文誉,一人分饰两角做了文誉的父母,在朱丽叶倒地而亡的时候,抱着那具尸体,一直哭喊“我的好女儿啊”。倪师在下面看我们演的既认真又出戏,乐不可支。剧本演完之后,先生点出每位同学的名字都盛赞了一遍,临了夸了一番我这个导演的组织有力。班上男生觉得奇怪,先生什么时候把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住了?</p><p>大四那年,已无先生的外国文学课,走在路上经常遇见先生,先生还是热情回应,有时候眼拙未能先看见先生,倪师老远向你招手喊:“智敏”,当真是受宠若惊。</p><p>大学已然远去,先生仍然在三尺讲坛上讲他热爱的外国文学,讲莎士比亚讲拜伦,只是我已无幸再做先生的听者。倘若时光倒退,必然认真听讲,仔细去研读先生的拜伦说,只是没有倘若,没有如果,只能拍股叹息,当年未能认真。不知何时再能见先生一面?学生北向叩首,向恩师们敬意。</p><p>2020年元月12日下午 于衡师附中寓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