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福

豆角

&nbsp; &nbsp; &nbsp; &nbsp; 回老家探亲时,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田福来访。他带来几首新近写的古体诗,是吟咏家乡山水形胜的。老朋友相见,分外高兴。一杯白水,一盘瓜子,我们从他的诗歌开始,聊诗歌,聊家乡的山水名胜及其背后的人文故事,聊历史,聊新闻,想起什么谈什么,一下午的时光在不知不觉中逝去。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田福起身告辞,我留他吃饭。一碗面条,两碟小菜,两人边吃边聊。这通神侃海聊,直到夜深人静村庄在鼾声中熟睡方才罢休。<br> &nbsp; &nbsp; &nbsp; &nbsp; 认识田福,是在我十四岁那年的夏天。那时我们生产队因为人多地少,在离老家十五华里的一个山上耕种着几十亩山地,有两个叔叔辈的人常年住在那里耕作,农忙时队里会派一些人去帮忙。初中二年级那年的暑假,我背着干粮去山上干活,住了十几天。酷热的夏日里,两个叔叔每天带着十四岁的我光着膀子在地里劳作。中午最热的时候他们就躺在土炕上睡大觉,我只有趴在土炕上望着窗外的大山发呆,无聊之余就拼命地学着写诗,写各样的树木,写天空的飞鸟,写望不见尽头的大山,写想象中的流水。有一天,我实在受不了山里面的寂寥,就一个人翻过大山,到了山的另一面,看到山岭头上有一户人家,上前敲门问路。就这样,我遇到了长我两岁的田福。田福和他娘还有一个妹妹,住在山岭上这个小小的院落里,是一个由四五户人家组成的生产队里的一员。细问才知道田福家本来也是我们村的,田福的几个哥哥当时还住在我们村,论辈分我该称呼田福为叔。田家奶奶好客,留我吃午饭。啃了十几天干粮就白开水,可想而知,一顿正经的午饭该是多么的美味。吃完饭田福趴在土炕上习字,我就趴在他旁边继续写我的山水。几十年过去了,初遇田福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nbsp; &nbsp; &nbsp; &nbsp; 田福只上过一年半小学,二年级第一学期后就失学了。但田福有着过人的记性和毅力,从小喜欢阅读,后来尝试写作。八十年代初他开始学习写古体诗,至今笔耕不辍,保存下来的有几百首之多,有些还发表在一些刊物上。虽然在一个文化底蕴深厚的地方知书识史舞文弄墨的人不少,但像田福这样没有念过几天书却能数十年坚持不懈的写作并小有所成的却不多。作为一个农民诗人,田福的坚持和成就无疑是值得尊敬的。<br> &nbsp; &nbsp; &nbsp; &nbsp; 田福大半生命运坎坷,有着大多数人没有过的经历。田家以前是村里的大户,田福的爷爷当年曾经拥有县境西部一大片山川的土地,富甲一方。三十年代中期,田家东迁来到我们村,几年时间买下了村里将近一半的土地,成了我们这个单一姓氏村落里唯一的异姓家族,也是村子里最为富有的家族。只是田家的好日子很快就到了头。1951年土地改革时田福的爷爷被定为恶霸地主而遭到枪决,父亲被定为地主分子,接受监督改造,土地和家产被分给了村里的贫穷人家。记得我小的时候家里有一张漂亮的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还有一口水缸,就是土改时从田家分来的。1958年,五岁的田福和父母一起作为远耕队的成员被强制迁居到几十里外的一个山区落户。两年后田福的父亲用一根草绳把自己吊在了山里的一棵树上,留下田福的母亲带着几个孩子艰难度日。十年后,一家人几经周折,终于回到了故乡。时值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中期,在那个崇尚根正苗红的年代,出身地主家庭的田福日子自然不好过。只是田福的遭遇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所以我对他的苦难无法感同身受。但我相信正是这些苦难的经历,造就了田福的坚韧和不轻言放弃。 &nbsp; &nbsp; &nbsp; &nbsp; 历史的车轮终于跨进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历经十年的文化大革命拉上了帷幕,一切开始慢慢地恢复正常。几年后,家庭出身和成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田福的生活也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开始好转,田福甚至成了生产队长。1981年村里实行包产到户,身为队长的田福领着大家把村里的土地划分成一个个小块,把所有生产资料折价,连同土地一起分给各家各户。田福成了从1958年人民公社化运动以来村里的最后一位生产小队队长。<br> &nbsp; &nbsp; &nbsp; &nbsp; 当过十年生产队长的田福,如今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唯一坚持不懈的是继续他的古体诗创作,期待下次回老家时能够读到他更多的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