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严蕊，一代才女的追逐新生之路

圳……

严蕊出生的时候，南宋正处在一个相对稳定时期。家境还算好，父亲是当地有名的秀才，对女儿宠爱有加，悉心调教，使得严蕊很小起就已识文断字，知书达理，后来扎实的国文基础也因此良好启蒙。

那场发生在她15岁时的变故，可以说彻底震撼到严蕊的内心，仿佛顷刻间看到了现实社会里的另外一张脸。

岳州大灾，父亲不忍灾民惨状，于是联名书生率乡民围了官府，要求开仓赈灾。此次事件被认定为聚众暴乱，父亲因此被诛杀，接着是母亲自缢身亡，再接着是自己被发往台州做营伎。

所谓营伎，即是服务于军营的官伎，理论上只在官宴上以歌舞侑酒，并非皮肉营生。事实上“伎”与“妓”的含义于场面中已被混为一谈。

严蕊不甘于此堕落，从此开始一条艰难的追逐新生之路。

严蕊容颜丽质，才艺多方，正值青春年华，没过多久便成为台州军营大红大紫之人，并且芳名远播，最后凡当地高档的宴请缺她不可。

宋代文人似乎沿袭了唐代的开放世风，其中不少人都有个臭毛病，喜欢狎妓。当时的营伎无论身价或才情显然高于一般私妓，这也是此等文人追求的艺术欢愉和文学知音。

一直以来，严蕊虽为营伎，却心向高洁，期盼找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首先这个人还必须在官场有门路，否则解决不了自己的户籍问题。因为官伎必须首先脱籍才能做回平民的。

在一次酒宴上，严蕊结识了诗人陈亮，两人皆被对方容貌和才情所吸引。然而陈公子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解决严蕊的脱籍问题，最后无果而终。

严蕊只能重新寻找希望。

机会来了。在一次台州官员聚会上，她终于结识了台州知府唐仲友。

唐仲友进士出身，学问高深，更为主要是他和当朝宰相王淮还有姻亲关系。

唐仲友再次让严蕊陪酒，即出于欣赏其才华，还出于留恋其美貌。正值桃花盛开，当然大谈风雅，他便以“红白桃花”为题令其填词。严蕊思索片刻填完一阕《如梦令》：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词中＂武陵微醉＂寓意深刻，来自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之典故，词境以桃花源结穴，馀味颇为悠长，更有着深层次的意境。在宋词中桃溪、桃源通指妓女居处，自己在此取桃花源之桃花未被人赏识，自然有凌越世俗之意。

正是这阙《如梦令》，第一次醉倒了唐仲友。

第二次醉倒唐仲友是七夕。唐仲友宴请挚友谢云卿，席间严蕊作陪。谢云卿令严蕊以七夕为题，以谢姓为韵作词。严蕊很快填出一阙《鹊桥仙》：

碧梧初坠，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初谢。

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

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

人间刚到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

严蕊的才情彻底征服了唐仲友，从此把她视为知己，她不但可以自由出入于台州府衙，并且从唐仲友那里得到了为己脱掉营伎官籍的承诺。她与唐仲友的故事也因此传散民间。

然而，营伎脱藉是件非常难办的事情，即便有地方一级最大官的操持，还得通过军方认可。

未料脱藉未成，祸从天降。

事情的起因是时任提举使的朱熹来浙东巡查，一到台州便接到有人对唐仲友贪污灾款等多项行为的举报。

唐仲友为官多年，虽谈不上清廉，但着实查不出太大问题，而且在台州还是做过兴办州学、筑路架桥等好事的，案件最终停留在作风问题上，营伎侍寝官员同样是触犯大宋律法的。

朱熹之所以揪住不放，根本原因有二个，于公提举使有责任监督官员，于私借机报复在此之前发生的一场学术分歧。这位宋代理学家十分在意自己的学术成果不被质疑，而以唐仲友为代表的儒学派恰恰触犯了他的底线。所以才有了朱熹接连六次上奏朝廷请求查处唐仲友作风问题的小题大做。

严蕊成为这场派系斗争一颗重要的棋子，用她能将唐仲友以以权谋私、嫖娼营伎的罪名充分定罪。

朱熹将唐仲友的罪名定为风化罪，严蕊成为至关重要的证据链，理由当然是指唐仲友为严蕊落藉，如果不是男女关系，谁愿做这等难事。

严蕊只需承认与唐仲友存在奸情，这案件也就做实了。

一个弱女子，竟然经受了所有致命刑具，惨叫声震裂台州夜空，这场审讯惨状之极，记录史载：“两月之间，一再杖，几死。”

以至连狱吏都不忍目睹，好言相劝她认罪画押，别再遭受这种非人折磨。

严蕊宁死没承认与唐仲友有染，更别说指望她去指控唐仲友，这是朱熹无论如何想不到的。于是又将她押解到绍兴府，酷刑之下，严蕊仍然没有松口。

严蕊心里十分清楚，如果唐仲友被罢免，自己之前所有的心血都会付之东流，重新回到营伎，和死没有区别。她宁肯死于牢狱里。

此案不日传遍京城，似乎完全是以严蕊冤情面目而出现的，人们从她的侠肝义胆中给予了必要的同情。

朱熹与唐仲友的学术争辩宋孝宗早有耳闻，往常只是以一句“秀才争闲气”打发过去。如今既然审出冤案，只能重新委派大臣，钦差岳霖前往台州受理此案。

岳霖听完眼前不成人样的严蕊的哭诉，也就读懂了她写在状纸上的一首《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在经历了一场特大风波后，严蕊终于如愿以偿，岳霖召集地方各部当即为她解除官籍，恢复平民身份。从良后的严蕊居无定所，最后选择嫁给同宗族一个乡民。她一生写过很多的诗词，由于地位低微未被收录散失殆尽，但一代才女追逐新生的沧桑事迹却被人们流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