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山深处的上海知青（第九章：农村人敲农村锣）

何光清（河风）

（一） 1980年仲夏的某一天，秀的大舅来到我家： “亲家爹，你要把秀和石仔的婚亊拖到什么时候？他们都三十出头了。” “大舅，我在考虑方芳的亊。” “什么！你想悔婚约？这难道是你们何家的处世之道？我找你们族长讲理去。” （二） 这亊闹大了。一伙人在祠堂门口议论起来： “有婚约就要按婚约办。不然，我们何家怎么在社会上立足？” “秀是多么好的姑娘，我们可是看着她长大的。这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难找。” “秀还是红军的侄孙女，算起来，是红军的后裔呢。” “这小子舍近求远，找什么上海姑娘？他还想月宫上的嫦娥呢！哈哈！” “听说这位上海姑娘是个“老右派”的女儿，不知这小子当年在学校里当’造反派’，是造谁的反？” “光倪叔，石仔平时最听你的。你找他谈谈，如果再执迷不悟，把他从家谱中移出去”。 “找他谈谈可以。但毕竟婚姻自主。’移出去’，更不能胡来。” <h3>　　我肺都气炸了，真想跑出去跟他们打一架。可他们人多，打不过。我气哭了，大骂：“你们胡说八道什么？都给我滚！滚——！”</h3> 　　母亲闻讯赶来，哭诉着说：“大哥，叔侄们！求你们别说了，别把这孩子逼疯了，啊！” 母亲双手抱着我，哭着说：“儿啊，你要坚强，不管你做怎样的抉择，妈都支持你，啊！” （三） “石仔，咱们父子俩该好好谈谈了。” 这是一场父子舌战，如果有人记录下来，对我爸，成为佳话；对我，则成为笑柄。 　　爸从如何与刘叔成为生死之交，又如何我与秀有婚约说起……。 啊！原来是这样！ “当然，这毕竟是一句儿戏话。解放了，更应该按婚姻法为亊。”我爸说。 我爸又说：“可你和方芳只适合恋爱，不适合结婚。” “爸，你这是什么歪理？” “你知道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吗？”我爸问。 “这还不知道：男耕女织，恩恩爱爱，堪比有情人的典范。” “你知道个屁！这是有情人的悲剧。” “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天上和人间的差别太大了。织女最后还是被天兵强拽着回天上去了。王母娘娘可怜他们，准许了每年7.7一次’鹊桥会•。” 　　“你以前帮助方芳，和方芳好，这都是对的，我和你妈都支持。可现在情况变了，方芳的爸摘了帽子，回到了上海。人家是书香门弟，个个都是知识分子。 都怪你当初不听方芳的话，固步自封，不愿进取，如果你能与方芳比翼双飞，那方家多风光”！ 　　“当然，你有恩于方芳，人家不会拒绝你，可我们老缠着人家也不对。今后，你有幸能到上海，撇下我和你妈，我们都能承受，可你到了上海，能做什么？人家的社交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谈论的都是学术问题，你根本搭不上话，只能当个’男拥人’，乆而乆之，人家会嫌弃你的。” “爸，你别说了，越说我越害怕。我立即写信方芳：我们不谈了。” 　　“我说你傻呀！你想想，万一方芳也来个疯狂，岂不是害了她？” “哪怎么办？” “必须先彻底断了她的念想。秀和你刘叔只相信你和何家，这你是知道的。” “石仔，你也认命吧。俗话说：二十不立，三十不豪，四十不狂，五十皆枉。你都三十出头了，一切都晚了。” “是谁躭误了你？有社会的，有家庭的，也有你自己。” “你就和秀踏踏实实地，和和睦睦地过吧！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农村的鼓，农村人敲，农村人打农村锣。” “当然，婚姻大事，你和秀自己做主，我和你妈，只能做参考。” <h3>　　（上图：何光清老家的早晨。）</h3> （四） 　　“咳…，咳…。”我爸忽然长咳不止。我急忙上去帮他搥背。“爸，你怎么啦？” 爸掏出一张医院的化验单来：啊！慢性肺结核！ “对，又称’富贵病”，不能干重活，只能慢慢调养，或许能再活三，五年。幸好不是传染性的。切记：不许告诉方芳！以免影响她学习。” “爸，秀知道吗？” “知道，所以她不让我干重活。” <h3>　　天啊！这真是晴天霹雳！我真的要成“何疯子”了。</h3><h3> 不！这太不公平！对方芳的伤害太重了！年龄都那么大了，要重新找，建立感情，拖到何年何月？岂不成了第二个“苏麻？”（注）成了老姑娘？</h3> 　　“是啊！我也舍不得方芳。多好的姑娘。可我们家的风水屋坊太小。你如果真的爱方芳，就要放弃婚姻，结为兄妹，今后就不会拖累方芳。但愿方芳能闯过这一关，前途无量！” 我爸也掉了眼泪。这个在旧社会历经磨难的坚强汉子，也被感情折磨着。 “石仔，你要记住：大上海群英荟萃，皇帝的女儿是不愁嫁的。” 我爸在解放前只读了一年的“蒙官子”，（注），厉经新旧社会两重天。他的话，充满哲理。 <h3>　　上图：本文作者在安远三百山。</h3> （五） 又是一年一度的夏收夏种“双抢”季节到了。 这段时间，我每天下班后都往家里跑，多亏了我哥买的“嘉陵—50”。 我家虽距城里近，但却是乏水地区。秀那边的田水源充足，晚稻沒问题。 我家的田，按秀的按排：“春种花生，夏抢晚稻”。可要种晚稻，必须依赖红旗水库的水。 　　赣县湖边乡（现叫经开区湖边镇），是个大乡，人口好几万。 每年，乡村都会有计划地安排放水。 我们村是“红旗渠道”的尾部，轮到你放水时，沿途各个水口，必须有人守住，这叫“守水”。否则，中途有人偷水，那些“偷水人”，虽然也需少量水，但他们只放不堵，那些水，都白白地流到郁孤台下去了。 无耐，“近水楼台先得月”嘛。村里只有办起伙食，给“守水人”送饭。 （六） 这一天，我下班回到家。“秀去守水了”。我妈说。 扯蛋！怎么叫一个女孩子家家去守水呢？守水是个麻烦活，经常与偷水人争吵。 可我能怨谁呢？村里规定：一家一劳力。 我提了个马灯（注），带上手电筒，沿渠道往“朱穆垇”水口赶去。 “秀，我来了，你回去吧”。我把手电筒给秀。 “不。你明天要去厂里上班，你回去吧。”秀递给我一条手帕，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村里的’众飯’（注）快送来了，吃了飯再走吧”。 “嗯”。 　　我把马灯掛在树枝上，我们俩在水口边坐下。 尽管天气闷热，我还是把长裤脚.长衬衫袖放下来，那些可恶的蛟子太厉害了。 红旗渠的水往家的方向流去。但愿“偷水人”不要来骚扰。 　　“哥，想方芳姐了吧？” “沒有啊”。 “哼！沒有才怪呢？那不是大丈夫的作为”。 “哥，大舅都给我说了。那天在祠堂门口，大叔大哥们的话，我都听见了”。 “你去上海吧！找方芳姐，奔你的前程吧”！ “家里的亊你不用躭心，二老的亊你不用牵挂。我不嫁人，留守家中，给二老送终。这是我的命”。 秀再也忍不住了，呜咽着跑回去了。 （七） 那缺了半边的月亮终于出现了。 这回，我是独自“问月”。 此时，我想到厂里那些吃“商品粮”的双职工们，正在扑克桌上，麻将台上“吊主”，“天符”，“地符”呢！而农村人，为争一口粮，多么难啊！ 城里人住房问公家，生下的子女吃商品粮。今后入学，招工，提干，顶编，补员…，就有了基础。农村人吃稻谷，搭个牛棚也靠自己。那些年，城里人是不当兵的。农村青年当兵入伍也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庆幸恢复了高考，农村子女除了拼命读书，别无出路。 城市与农村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啊！ 我该如何诀择呢？月亮婆婆，您能告诉我吗？ （八） 一个人扛把链铲，往水口走来。 “谁！想偷水吆？” “嘿嘿，这位年轻的老俵，不是偷，想分点儿”。他掏出“喇叭袋（注）”来：“请抽烟”。 “我不会”。 “你们村的晩稻不是都插下去了吆？怎么还争水？我们可是急盼水啊”！ “是的，是的。我知道这几天是你们村放水，可我有一坵旱田，原种一季，我把它翻转过来，种上晚稻。农村人，靠田吃饭嘛”。 　　“我给你开个小口子，两个小时后堵上。够用吆？你在下边准备好，别流失哟！” “你也不用守。累了一天了，回去睡觉吧”！ “啊呀呀！足够！足够。我都弄好了。这位年轻老俵，你真好。” “听说你们村有位回乡知青，1977年高考中了，却放弃不去。有这回事”？ “啊呀呀！你是说周长生啊！有！有。他是我们村小学校的赤脚老师。1977年髙中江西师范大学。多风光啊！这是我们周家徒居几百年来第一位状元。生产队再给他记二个月的工分以示奖励。农村人，沒有现金，只能这样”。 “可是，长生的父亲早几年去世了。家中有母亲，他是老大，弟妹三个，还有怀孕的妻子。怎么上学？谁来支撑这个家”？ 　　“还有，小学校的娃娃，听说老师要走了，都围堵在校门口，那期盼的目光，湿愣愣地望着。形似无声，胜似有声，催人泪落”。 “所以，长生选择了放弃，选择了留守。那日，当着队长和众人的面，把那录取通知书，撕了。并说：为了我一个人上学，带来那么多人辛苦，不是我当时的初衷。” …… 这一夜守水，我收获颇多。 月亮婆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上图：本文作者和秀在北京八达岭长城。 注： 1.“蒙官子”：中国旧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扫盲班，学制一年”。能认识几个字，学会5十6二11就可以了。 2.“苏麻拉姑”：清康熙帝的侍女。与康煕帝从小青梅竹马，却终生未嫁。 3.“马灯”：旧照明用具。燃煤油，玻璃肚，可防风，便提携。适合野外。为什么叫“马灯？”作者也不知。 4.“众饭”：集体的，大众的，不吃白不吃。 5.“喇叭袋”：即土烟絲。当时的顺口溜： 大干部， 抽“中华”， 小干部， “大前门”， 工人阶级， “赣州桥”。 农村老俵， 吹喇叭！ 精评榜 　　上图：选自静怡《风含情，水含笑，阳澄湖上乐逍遥》。 《静怡》：（江苏.苏州） 送上今天的祝福，期待明天的美好；让幸福健康同在；让吉祥平安相随。 欣赏师友佳作，文章生动，故事情节引人入胜，大赞。 　　上图：选自惜玉《出水芙蓉》。 《惜玉》： 老师您好，惜玉来看望老师。每天的问候不是为了感动谁，而是珍惜相遇。甜蜜的牵挂，人与人相处，诚实是根本。你给我一个信任，我给你一颗真诚。珍惜今生的缘分，在温阳中放飞心灵的翅膀。 　　上图：参观炎陵县神龙谷。选自静心《同学欢聚一堂》。 《静心》老师：（上海） 写得好，仿佛身临其境。你父母亲说的有道理，问题看得远，确实非常现实，除非当初你也一同考取了大学，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也许这是命运的安排。 　　大罗女士（广東） 守水，写得非常好，笔法细腻，真实还原了当年农村人种田放水的艰辛，必须是亲身经历过、深入生活的人，才能写出的好作品。我也经历过，老师生动形象地描写了出来，忆惜思今，感慨万分。謝謝分享！ 剑帝.诗集（陝西.延安）： 文章构思新颖，题材独具匠心，段落清晰，情节诡异，跌宕起伏，主线分明，引人入胜。平淡中显示出不平凡的文学根底，可謂：字字珠玑，句句经典，是我等学习之典范。 　　上图：选自宿一《查干湖一日游》。 《宿一》老师：（吉林..长春） 作者“守水”的描写，生动，亲切，感人。作者出生农村，不是亲身经历，是无论如何写不出如此真实，栩栩如生的故事来的。 　　上图：选自宿一《查干湖一日游》。 《宿一》老师：（吉林.长春） 1977年恢复高考，像周长生这样放弃不去的，在全国有千万。老三届人，特别是农村的，都三十几了，上有老，下有小，有责任田，有的还有妻子儿女，怎么上学？只能放弃。 这到底怨谁呢？ 　　上图：选自宿一《查干湖一日游》。 《宿一》老师：（吉林.长春） 当时摆在作者面前的实际问题：父母亲（父亲还有病），孤苦伶仃的秀，责任田，一家人的穿衣，吃饭问题……。 一个人，只顾自己，自私自利，绝非好人。 作者对月亮婆婆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也知道下文的故事了。 【晨曦】老师（广东）： 故事读到第九章，感慨万千呀！您写出来的当时的社会背景及现实问题，您矛盾重重的心里状态。看得出来，秀是爱您的，就等您一句话。我想：接下来您就应该有所选择了，对吧？ 【思琪奶】老师（河北）： 感读老师的精彩回忆录。故事真实感人，文词朴实无华，感情描写精致细腻，人物对话把握精准。情与理交织在一起，让人难以取舍。最终，理智的选择，彰显了主人公不凡的风度和博大胸怀。美文精彩纷呈，情节跌宕起伏，图文交相辉映，故事引人入胜。为作者倾注的真挚感情而写的精彩华章敬佩敬赞，击掌喝彩。 陈维安老师（新疆.石河子）：沒有不老的人生，只有不老的心态。一站有一站的风景，一岁有一岁的艰难。就算无人欣赏，也要独自芬芳！愿我们都开心快乐每一天。 《西阳》老师：（四川.成都） 欣赏师友佳作，感悟师友的知青情怀。过去的岁月难以忘怀，一个时代的酪印永乆铭记于心。看照片收藏得好。 【红叶】老师（上海）： 岁月，增添了生命的色彩， 时光，把真善美友谊记载。 相识，是上天的精心安排， 珍惜，因为今生不会再来。感读佳作，点赞喝彩。 【心似流云】小姐（广东.广州）： 欣赏老师的精彩佳作。文章撰写生动亲切，故事情节引人入胜。 岁月，因走过而丰富；人生，因经风沐雨而精彩。昨天的努力，换来今天的繁花似锦；今天的坚持，换来明天的海阔天空，任您翱翔。 【冰然依然】老师：（广西） 才华横溢，文采飞扬，引人入胜，感人至深。美篇之精华，欣赏点赞。 青松老师（山东.淄博）： 佳作欣赏，受益匪浅，才华横溢，文笔非凡，风格独特，精妙绝伦。祝老师新年快乐，阖家幸福，万事如意。 【老顽童（疏武）】老师（安徽.安庆），赠诗留评： 七绝《观音菩萨心》 — 老顽童（安徽.安庆） 自古姻缘天注定， 门当户对结成亲。 举家都为方芳好， 难得观音大爱心。 　　作者回謝疏武老师一首： 七绝《我爱我心》 — 河风 包袱沉沉进大山， 挑灯夜读泪浸衫。 十年苦恋虽非易， 我爱我心不再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