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

曹岗

那年搬家，一堆旧衣物堆成了小山，原本准备扔掉，老伴提醒：既然这些东西带不走，就找个地方捐了吧，物尽其用。

既然带不走，就捐了吧——好主意。

如今花甲，我又想到了这个主意：人死了什么也带不走，这付残旧的身体不如捐了，于社会还有点意义。

30年前我在报纸上写过一篇短文叫《丧事》。讲了一个关于母亲生前子不孝，母亲死后子孙“孝”的故事。故事是编的，但其中的薄养厚葬追求死后风光的风气至今还在。孝与不孝在儿孙，死后的事如何生前妥善安排则是老人应该做的事。如果不想亲人麻烦，如果不想啰哩啰嗦地离开，如果不想听麻将声想清静还有意义，捐出去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有的人不接受亲人去“捐”。觉得不用一个小盒子完整的装起来，觉得不孝，觉得就看不到亲人的存在。何为孝，依我看，首先应该以尊重已故者生前选择为孝。再说盒子只是个形式，逝者应该长存在活着的人心里而不在于一个盒子这种形式。也有人说，在死人身上动刀很残忍。其实人一生总会挨些刀的，比如降生时要被剪刀剪肚脐，比如生病或意外事故进医院动各种各样的手术等等。拿我自己来说，我死了后，因捐献而被刀切刀割，终于免了肉体的疼痛与精神的压力，何来不敬。而有的家属认为尸体被损伤会对后人不吉利。这也没有道理。曾记得，毛泽东、彭德怀等中共要人的祖坟被蒋介石的人毁坏殆尽，目的是想坏了中共的风水制造人为不吉利。结果呢，蒋介石被赶到了台湾也死在了台湾棺材至今还停于台湾。倒是蒋在大陆的祖坟现今保存尚好。

我只能说，封建迷信害了老蒋。

风水也好吉凶也罢，都不要去信。如果你硬要信，那如今包括历届国家领导人在内死后都再无“入土为安”，再无坟头，风水都没了依托与基础，我们这些一代代根红苗正的后人岂不灾难连连，还生活在十八层地狱里?

还有历史上那位狂喊“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这一切都是我的”的始皇帝，也没有永垂不巧投胎转世，“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更何况我们普通百姓，死了就是死了，就是无一例外化成了灰。

灰尘，是没有思想没有感觉器官的。更不可能有什么魔法。所谓吉利不吉利云云，只是风水大师们挣钱的无形道具罢了。什么魂灵什么天堂什么地狱，都不值得信。诚然，有时为了应景，我嘴上也说说天堂地狱之类，那是另一回事。

当然这里有个实际问题，子女还收不收份子钱。不想收的就算了。想收的，我出个主意，打着感谢各位对已故者生前关爱的名义，大办一次宴席就成了。

现在，估计有人说我是神经病，肯定有人死活反对我的上述看法，我不争辩。有一句话可以共勉：我虽然不同意你说的每一个字，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

关于吉利，我还想说几句。我还真的认真想过这事。生前，凡人的我也骂过人做过恶事荒唐事。当那些曾被我伤过的人们，听说我被医学实习生拿来练手术刀，或被做成标本被众人观看时，他们应该也有资格说：活该！然后，哈哈哈……于是我可能在他们心中不再那么可憎，渐惭他们就饶赎了我。我也以此为已不存在的我讨得了吉利。

而对于爱我的人，我想告诉他们：古人的化作泥土去“护花”与我赤条条捐出去，只是形式不同。希望不要影响我的音容笑貌长留于爱我与我爱的人的心间。别的，都不必太在意。

捐，不过就是看淡死后，活在当下。并且好好地活着。

关于时点的选择，没有刻意。2020年是我的本命年，恰60岁，都说鼠弟的生肖守护神去了天庭。我想到的则是，60岁时的马未都收藏了与接生婆相聚的美好与温馨。 而我60岁时走进那个有红十字的房子，则收藏了心安。

难道有什么不安，当然。因为下一时刻理论上有众多未知出现，明天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2019年的年底平安夜里不平安，重庆沙坪坝两位花季少女被一跳楼自杀者砸中，死得可惜奇葩而偶然。作为花甲之人，更理当早作安排，坦然以对。至于什么红裤衩红袜子红布条子，跟我真没关系。

其实，我活得好好的，虽不入青壮年时活蹦乱跳，也还能吃能睡能写。只是不想亲人到时手忙脚乱。到那时一个电话打过去，有人妥善安排，之后若火化还是免费的。

说到免费就想到抄票。曾几何时，每每看富豪们捐钱让人好羡慕，尤其羡慕那句话，有钱就任性——我也想任性。

去年底央行前行长周小川说：“要尽量避免快速进入负利率时代”。真正的负利率时代已经逼近。到那时富豪们再捐款怕应该匹配一个箱子，到那时很火的应是如欧洲火过的那个叫保险箱的东西。到那时我会同许多人一样把存在银行的银子转而放进家里的保险箱免遭银行收取管理费。然尔那时，我们的身体也不可抗拒一天天衰老下去，没有什么保险箱可去。想来想去这是一个美好的归宿：把自己捐出去，让将冰冷的生命肌体发点光与热，融化在这个生活过的世界之中。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实现“任性”了，虽然只能“任性”这一回。也值了。正如撒贝宁所说，其实任性就是响应内心的召唤。所以值了。

前不久我看到这样的报道，说在重庆郭家沱，有一个社区有300多人办理了捐献手续。而在苏州，有一家人祖孙三代都把遗体捐献给国家。但据我了解，作为有3000多万人口的重庆自正式开展遗体捐献以来，已登记遗体捐献者仅8000 多人，已实施遗体捐献仅2000多例。这可以看出，还是有很多人不接受死后捐献。但这不妨碍我的选择。只要是自己最好的选择就好。

我走的时候，想必衣裤有点旧，裤兜里也没几个钱，这些都拿不出手。只有身体是有余温的还能拿得出手的。我就想把赤裸裸的带着疾病密码的身体悉数捐出。裸着来病裸着捐。

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人生都是相似的，人生都遇到了好多这不如意那不如意。为此，我就想办件如意的事情，所以要走进那有红十标志的地方。

捐，这是我如意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