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再上岗培训</h3><h3> 大明将我介绍给黑仔强的时候,是在春鸣酒楼。哥们几个酒足饭饱之后,大明拍拍他的肩膀,“我将他交给你了,好生调教调教再上岗,”又向着我扬扬头:“兴彬,别郁闷了,在哪里跌倒那里爬起,天无绝人之路,别他妈的像死了爹一样垂头丧气。”他摇了摇醉醺醺的脑袋:“没问题,你交办的事我黑仔强啥时候办砸了?彬仔再上岗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他拍拍我的肩膀:“彬仔,明天中午两点钟到大榕树下等我。”</h3><h3> 大榕树的一片浓荫将蝉鸣笼罩住。一见到黑仔强,我就开始发起牢骚“什么鸟工作,说我不适宜这份工作,把我一脚踢了出来。”他接过话茬道:“别燥,只要你拿定主意,我准保你会找到合适的工作,并且收入不错。”阿珍妈的目光刺如利钩,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勾得我阵阵心痛。哼!有钱我就可以吐气扬眉地到阿珍家,名正言顺地迎娶阿珍,阿珍妈再也不敢给我冷脸了。于是我异常快活地说:“强哥,听你的吩咐!”他顿时像充了电的机器人手臂激动地拍了几下我的肩膀,做出一副大哥关照小弟的姿态,对我说:“现在,正是你大展拳脚的时候了,一切有我呢,今天上第一课,一个星期后我们开始行动。”他继续说,“现在混口饭吃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只要改变观念,干什么都可以发达,现在有钱人多的是,听说做慈善会使人更靓,更年青,现在我们就来帮她们扮靓。”他的嘴角向左上扯了扯。</h3><h3> 练习是在大榕树对开的柏油新路,他骑着一辆摩托车在马路当中停下,让一个肥肥矮矮的小伙子当助手,站在人行道上,手腕挎着一只女人用的包,像只肥鹅。然后让我跳上摩托车,坐在他的后面,他驱车到马路尽头田野边,再按原路返回,我的任务就是在车子行驶时,把“肥鹅”手腕上那只包抢到手。 他给我讲解作业要领:需要打量好距离,瞅准合适的时机,一把攥住皮包的带子,自上而下,干净利落地猛一使劲,冷不防地把皮包抢到手。然后,赶紧挺直身子,以免从疾驶的摩托车摔个倒栽葱,摔伤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我呢,坐在摩托车后面总是开小差,不是想着阿珍,就是满脑子寻找那个让我下岗的人,有时不留神还会蹑手蹑脚溜到阿珍家去,碰到她妈妈那副冰封的脸,吓得直冒汗。每次不是下手太早,就是太迟。皮包却总是遥不可及,有几次还在车上跌下来,跌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不过,他是个耐心的教员,每次失误的时候,他总是和颜悦色地说:“再试一次。” 又练习了好几次,我都无甚长进。他吩咐我同“肥鹅”换个位置,让“肥鹅”来做示范。我挎着皮包,站在人行道上。 车子开到马路尽头,随即掉转头来从我身边驶过,“嗖”的声,皮包不翼而飞,载着那两个贼骨头的车飞驶而去,变成一个黑点在天边晃着。“肥鹅”把皮包交到我手上,他像只觅食得手的傻鹅仰着头朝我傻笑,嘴唇还在一张一合的似乎在说,“嘿,嘿,看你这滩烂泥扶不上壁的蠢货,我们简直白费劲。”我怒火中烧,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跳上摩托车:“来,这次我一定能成功。”每次练习我都手到擒来,黑仔强又指导我练习了三天,巩固了这门技术,然后对我说:“现在你的技术已经相当熟练了,该露一手了。” </h3><h3> 起先,我以为像在马路上练习时那样简单,唯一的区别是街上的靓女或阔太太将取代练习道具――“肥鹅”。可是,当我跟黑仔强在仁寿路相遇时,看到满街的人影,像是遍布便衣警察似的,心顿时一阵“咚、咚、咚”在我胸口直撞。但看到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我问黑仔强“现在就开始吗?我查过今日的通胜,不宜出行”,“什么烂通胜,当然要今日开始,做大事得百无禁忌。记住每日都是好日子。来,彬仔,你开了个好头就好了,快上车吧。”他精神抖擞地说。 我说先让我适应适应,先由我驾驶摩托车。黑仔强答应了。于是,我们驱车朝冈州大道驶去。 过了下午上班高峰,我驾驶摩托车在宽阔的云来广场时,瞧见前面有一名上年纪的妇女,她体态肥胖,穿着一身暗花灰黑衣裳,手腕上挎着一个黑色的包,步履有点缓缓的。他嘱咐说:“向这个女人下手,加快速度,靠近她!”他的声音仿佛是侦察班长发现敌情向部下发出号令一样。我服从他的命令,闭上眼睛,把脸孔贴在车把手上,加速行驶。突然,我感觉到车震了一下,随即听到女人的尖叫声:“捉贼呀,有人抢我的包。” 我心“格登”一声,俯身弯腰踩大油门,车子一直狂飙往坡下冲去,到东兴新村才停下来。我们把摩托车停在一堆废弃了的建筑垃圾旁,赶忙打开皮包一看,包四周的边已磨损,里面除了一块小孩的围脖和一串钥匙,还有一个塑料鸭仔玩具,全部价值不过几元钱。他把皮包扔到荒废的工地上,说道,“这次运气不怎么样,下次你来吧,你新出道,一定会开门红。” 我的心不由狂跳,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不过,我还是做个剪刀手放在鼻与嘴之间,一副夺取胜利的姿态,然后“噔”地跳上摩托车,黑仔强将车子开到朱紫路,然后从人民会堂广场穿过公园路,快接近健康游泳场与北园对开的十字路口时,他对我嚷道:“注意,前边有个骑单车的女人,她左肩夹着一只胀鼓鼓的包,看样子货不少,你只要轻轻一扬,就会把她的皮包拿到手,做好准备,帮她减轻负担,一定不能坐失机会了。”坐在后座的我早已满脸是汗,汗水在眼边漫开,视野模糊,我勉强抬头一看,果然瞧见有一个骑女装单车的年轻女子,一头短发,穿着格子长裙,左肩也许由于负重而微微上提,她像是赶时间似正用力猛蹬着车。他又下命令说:“你要眼快手急,向她下手!”他加快车速,我口中念念有词:“向她下手!”可是当我们的车与她的单车并排时,我不经意地瞅了一眼女子,立即傻了眼,她的脸型、眼睛、甚至连扁扁的鼻梁都像极了我朝思暮想的阿珍,只是她比阿珍的皮肤略为黑了一点,而阿珍的脸上多了几点有个性的雀斑。摩托车就这样带着我从她身边一闪而过,我却连一个指头也没有伸出去。车子朝南兴街驶去,甩了个大弯,他大声斥责道:“你的魂到哪里了,怎么不动手,发生了什么事?”我怯生生地回答说:“我碰见熟人,下不了手。”他气得“哼哼”直叫,耸耸肩膀:“你别找借口了,无胆匪类,再来一次。”这一次,他驱车转了一个大圈子,在一间甜品屋前停下来,请我饮了杯冰水说:“来,降降温,你好好镇静一下,壮壮胆再上路。”</h3><h3> 重新上车之后,他对我说:“彬仔,你现在可以动手了,我们从象山穿过去,光耀路住着的全是有钱人,当官的,做生意的,都集中在那里。随便找个人下手都会满手流油,别再错过机会了。” 穿过一片葵林,眼前出现了一条沿山坡的林荫道,清静幽雅,依山而建的楼房多半是三层高,墨绿的长青藤以及青翠的葵树掩映着的一座座式样别致的花园,道旁的白玉兰发出清幽的芳香,越发显得这群位于半山的住宅区如蓬莱仙岛般飘在滚滚红尘里,令人有一份说不出的安逸和尊贵。街上静悄悄,只有半山坡上一对恋人在黄昏朦胧的余晖中悠闲自在地散步。男子身材硕长,留着小平头,白色的衬衫落落大方地蓄在牛仔裤里。女子身材矮而丰腴,穿着淡红色的碎花上衣,他们互相紧紧搂着腰肢。随着摩托车越驶越近,看得见她随身带着一只漂亮的皮包,鳄鱼皮纹非常清晰。她没有将包挎在肩上、臂上,而是用手尖轻轻地拎着,显得特优雅。“注意,就这对了!”他用近乎严峻的声调命令。“看他们多粘乎,多投入,一点也不会发觉,看那手袋,简直就是一只摇摇欲坠熟透了的木瓜,只要你轻轻一碰,香甜的木瓜就会掉到你的手心”。他一面说,一面加大油门,我的眼睛盯着那鳄鱼皮手袋,仿佛在这女子手上的不是手袋,而是一条硕大的鳄鱼正张着口向我扑来。我肢体瘫软,但为了面子,仍然做好作业的准备。当摩托车驶近那对情人身边的时候。突然,一个扎着蓝色蝴蝶结小女孩,正驱动滑板车迎面滑过来,她的满头大汗,一副投入与天真。我被天使般的女孩深深吸引住,忘记了摘取黑仔强指示下的“木瓜”,我又犯了一次不可饶恕的错误。摩托车一直开到大街尽头,然后在拐弯的角落停下来。 他气得脸红一阵,紫一阵,指着我大声斥骂道:“白痴,送到嘴边的‘木瓜’又溜走了。做我们这一行需要胆量、果断和敏捷,不然你最好回家煮饭、带小孩。”</h3><h3> 我向他发誓说下次保证不会了,准会成功,他嚷了一句:“再有下次,看我揍扁你。”说着跨上了摩托车,带着我飞快地穿过悦洋街,来到永施广场。广场的树上缀满了彩灯,似乎在举行一个大型庆祝活动,游人摩肩接踵,在玩游戏的摊档前,被挤得水泄不通。我主动地对他说,“嘿,我们就在广告牌前动手,怎么样?这是个好机会,人多我们好下手”,“好呀,这次你终于像个男人了,瞧那个女人,我转移她的注意力,你想办法动手,这次看你的了。”他从牙缝迸出了这句话时,我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在太阳刚下山,灰蒙蒙的傍晚,一个身材高挑、丰满年轻女子正踱来踱去,像是等什么人,手里拎着一只黑色的高级皮包。当我们的摩托车靠近她时,她正好转过身来,一阵浓烈的香水味正向我们扑来。黑仔强“嘎”一声将车停住,我定睛一看,浓密的金发下有一张化着浓妆的脸,这张脸还穿过厚厚的脂粉显露出轻蔑的神情。他向她打探:“靓女,老西桥怎样走吗?”她用北方口音的粤语回答:“我也是来这里的,不熟悉呢。”黑仔强蹭了一下我。我仿佛被激活了,目光瞬间漫成桔黄色,变得柔和起来:“小姐,你一个人吗,我们跟你作个伴怎么样?”她瞅着我们,回答说:“我正等一个朋友,我可以跟你们逛逛。不过,最好到悦洋广场,他很可能在那里,如果我找到他就走”,“一言为定。”我说。她像老朋友那样熟络地拍拍我的肩膀,敏捷地跨上摩托车,将两手围住我的腰间。我顿时感到一阵热浪在背脊上翻滚,全身一阵燥热,身体也不自觉地躁动了一下。为了保持车子的平衡,我狠狠地抓挠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她见我们都没有出声说话便主动说:“我叫小瑶,你们叫什么名字,见你们这么友好,我陪陪你们。”我定了定神告诉她“我叫华仔,他叫阿龙。”她的声音放低了三度,听起来有点甜腻腻的感觉:“华仔,龙哥。”摩托车在灯火通明、川流不息的人流中穿行,黑仔强不时提醒我们:“喂,告诉我,你们打算上哪儿去?”我明白他话中之话,可小瑶以为这是关心和友好的表示,她一会儿说口渴,一会儿说肚子饿。我身上没有带钱,钱只好由黑仔强来付。她是一个北方风味的女人,吃东西也一阵北风,一会儿功夫,将两个烧鸡翼,半个西瓜吃个精光,吃完还嘟着猩红的嘴唇说西瓜不够甜。 黑仔强哪有心思吃,眼睛不停地朝小瑶手上的皮包瞟。突然间,小瑶将手上的皮包一举,用手指着啤酒柜台,说“华仔,敢不敢同我饮啤酒?”我也不肯认输,拍拍胸膛说“怕什么,我陪你饮。”说着要了两瓶啤酒我们对饮起来。小瑶肯定是饮多了,对着早已板着黑脸的黑仔强说:“你们肯定不是这里人,这里的人全都很会享受,无忧无虑地吃呀,喝呀,追求女人呀,你倒像刚进城的乡下人。”黑仔强像找到了出气孔回敬:“是是是,我是乡下人,小姐你高级,是老板,我甘拜下风。”酒精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我全身,我借尿遁,一阵高压冲刷将便盆壁上的污迹冲了下来,也将构筑起的贼念瞬间冲走,膀胱顿时放空了,一种未曾有过的轻松感在心里漫开。或者为自己最终没有沦为盗贼不用再提着那颗贼心而感到庆幸。回到他们中间,我的情绪明显地活跃起来,和小瑶你一杯我一盏,一唱一和,全然不顾黑仔强仿佛要将半个悦洋广场熏黑的脸。突然间,小瑶向着人群大声呼喊起来:“威哥!”我昏昏沉沉的大脑似乎已同身体脱节,肩膀好容易才带着头转过来:小瑶挤到人群中央,如一条白鳗鱼滑进了大海,那双雪白的手紧紧攥着一名身穿蓝衬衣,梳个大分头,皮肤黝黑的年轻人的胳膊,身子很自然地偎依在男子身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黑仔强“嚯”地站起来:“够了,走,我有话跟你说。” </h3><h3> 来到龙眼园,灯光隐隐约约,行人稀少。他把车子停在假山后面,一声不吭地蹭到我前面,猛虎扑鸡地扑到我身上,一只手揪住我的双手,另一只手将愤怒紧紧地收拢在手心,捏成一个厚实的拳头,举起来雨点般地捶在我的身上。我偶然将头埋在灌木,任由他打身体,他把我贴在假山的峭壁上紧紧按住,用膝猛撞我的屁股。</h3><h3> 一阵脚步声和切磋太极拳的比划语声从龙眼树林荫道上传来,他慌忙放开我,跳上摩托车,一溜烟地逃了。我跌跌撞撞地起身,有位阿姨扶了我一把,她问我“要不要报警?”我摆摆手,道了个谢,拍拍身上的尘土,趔趄地向着光源的方向走去……</h3><h3> 直到现在,我再没有接受过类似的培训,也没再做过类似的作业,更没再见过黑仔强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