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浩湖的冬雪

徐振亚

太浩湖不是太湖，多了一个浩浩荡荡的“浩”，但远没有太湖那么浩浩荡荡，不仅个头、海拔、美观度都挨不上一个“最”字，名气也不怎么滴，似乎从没在让你一辈子非去不可的排名榜中出现过。 根据Wikipedia的资料显示，太浩湖海拔1897米，水深501米，湖面面积490平方公里，绕湖一周116公里，在全球范围里只能说成绩平平，作为一个景点向国际友人推荐都有点不好意思，至少要附加一些啰哩啰嗦的说明。 太浩湖的英文是Lake Tahoe。英文Lake是湖，Tahoe是印第安语，意思“大”。Tahoe 的发音和汉语taihao“太浩”非常接近，让人怀疑印第安语和汉语有什么渊源，至少这个翻译具有巧合性地精准。 太浩湖不仅有个好翻译，还有个好位置：一半在加州，一半在内华达州。靠加州的特点是有钱人多，这好处不用多说；靠内华达的特点是政策宽松，最明显的优势是合法开赌场，这好处也不用多说。 一个啥都没有的沙漠一旦开了赌场情况会大不一样，如拉斯维加斯。这里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夏天清澈见底的沙滩，冬天皑皑通透的雪场，还加上可以让许多人魂不守舍的赌场，这样的地方你说是什么劲头？ 太浩湖虽然没啥单项冠军可炫耀，但综合指标极高，就像高考的高分获得者不一定是单科大满贯，可挡不住各门功课都很出色。总分高很有优势，究竟是去985还是211是看总分的。因此非清华北大的同学也不必过于气馁，你的差距很可能只是一门政治没整好，没准只是当时没闹明白遵义会议的意义。

但总分高毕竟有优势，就是受人重视，博得更多眼球。据说皇上不能整天批阅奏折，时不时要去颐和园换换心情。这毛病加州的码工们也有。硅谷的那些个神人也不能没完没了地给山姆大叔添砖加瓦，时机一旦合适就会浩浩荡荡地从硅谷涌向太浩湖。太浩湖基本就是硅谷工程师们的颐和园。加州一个单项高总分低的红杉树树国家公园（sequoia）就显然没这待遇。

所谓时机成熟，除了逢年过节，还有就是一个夏天和一个冬天。这些时候太浩湖边基本是一房难求。 大热天去海拔两千来米的高山湖边，周围还群山峻岭，原始森林里无数的绿荫小道，世界各地的美食，档次不一的酒店，还有赌场，这情景让人想想都爽。 去太浩湖当然要玩水，这里和水相关的玩法几乎应有尽有，但这里还真算不上玩水的天堂，一是这水太美，美得让人舍不得去玩它，这感觉就像得了一款精致的紫砂壶，没法用，只能搁在什么架子上远远观看。 二是这湖水太深，501米，有半个大峡谷深，往下沉一里长才到底，高级戒指失手掉下去考虑都不用考虑捞的事。不得不让人联想安全问题，所以稍俱风险的水上运动就不那么合适了。 三是水太冷，周围融雪积成的湖，海拔还有两千来米，即便是炎热的夏季，这水温也是猴冷猴冷。在沙滩上躺躺，浅滩里走走，偶尔划拉两下可以，即享受一下所谓戏水之乐挺好，千万不要有横渡太浩湖的念头，因你的体温维持不了多远就会透凉透凉。 但这不妨碍你穿个比基尼靠着湖边的巨石摆个post，甚至某些段落可以脱得精光享受天体。 我这次是圣诞节去的，享受的是太浩湖的冬天，自然是另外一番情形：冰天雪地。 原本冰天雪地是不太能好玩的，除了赏雪以外。正是在这点上太浩湖尽显了一下优势，硬是把冷冰冰的冰天雪地搞成了热闹沸腾，甚至比夏天还要人满为患。 奥秘就是滑雪场。 太浩湖四周有无数雪峰，层层叠叠，只要稍加整理就是一个条件很不错的滑雪场。这里又不缺能看上这点商机的商人，于是大大小小的雪场星罗棋布，即便是常年的滑雪爱好者也很难滑遍所有的雪场。 更美妙的是，山上的树木大都是圣诞树似的雪松，冬天见不着雪的加州同胞，来太浩湖享受这浓郁圣诞气息，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来太浩湖过圣诞当然不只是来欣赏漫山遍野的圣诞树，一个几乎是不可错过的节目是滑雪。 同样道理，太浩湖的雪场不是世界顶级的，可也不是末流的，十分可圈可点，最大的特点是，一，雪场多，变化大，不同角度，不同海拔，不同风格，不同风光，不同价格，不同难度等等，有许多选择机会。 二，风光美，作为雪场单分不高，可雪场加风光比分就大大提升了。

正因这个特点，太浩湖雪场里菜鸟极多，绝大部分的雪场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以极难看的姿势极痛苦地滑雪。

当然这只是表象，只是从一个纯粹滑雪角度的表象观感。实际上这些菜鸟们都十分地乐在其中。因那部分人与其说是来滑雪，不如说是来玩雪、赏雪，来体验冰天雪地的乐趣。 每到冬天，尤其是圣诞新年前后这段时间，加州尤其是北加州居民会尽量安排至少一次的太浩湖滑雪之旅，这颇有点中国初春的踏青或日本樱花季节的赏花那意思，成了日常生活的一个经典流程。 形成这一现象的原因众多，基本可以排除是加州人民特好滑雪。 细想来应该和加州的特色气候有关。地球的同纬度，加州的气温偏暖，加州和北京维度接近，但加州基本四季如春，而北京的冬天可是个冰窟窿。缺什么好什么，加州冬天除了山上没雪，所以一到冬天就上山看雪。 太浩湖的雪场有点小儿科，周边风和日丽青山绿水，凸起几个小包包，一到冬天能积点雪。这样的雪场怎么感觉都有点假，但假得可爱。 好像有这么一个说法，人工的东西一旦看着像真的就精贵，自然的东西一旦像假的就美丽，例如张掖的五彩山。 太浩湖的雪场就有这么点假的美丽的迹象。严格说来这里的雪场不那么像雪场，没有那么气势磅礴雄伟高大，也没那么白雪皑皑漫天银光，就这么一个个小山包，出溜一下就到山底，在欧洲加拿大滑过雪的朋友来这一看，只能是眉头一皱：小儿科。 可挡不住这里“假”啊，还假的如此特殊，让人感觉在这样的雪场里雪滑得咋样不那么重要，关键是滑得满眼美景，心情愉悦。 有一个说法是，学习的时候最好不要听音乐，否则学不好。同样的道理，滑雪的时候最好不要看风景，否则滑不好。 这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滑雪的特殊性，我给滑雪一个定义是大量需要非体能要素的强体能运动。有点拗口，需要注解。 滑雪作为一个大众体育运动的体能要求并不低，不像走路登山（hiking）游泳等。滑雪没法点到为止稍稍尝试，一旦缆车坐到山顶，除了寻求特殊救护以外那就得自己滑下来。 而滑下来这件事，只要山坡到了一定的陡峭度就不是闭着眼睛往下一出溜的事情了。 滑雪的一大特点是被迫性。滑雪的第一步就是把你放在一个没有选择的状态。一旦站在坡上，就得自己想办法折腾下去。在没有掌握相应的技能时，那就不是想慢慢滑就慢慢滑的事情。虽然雪道有不同坡度的等级差别，但是完全不陡的地方没法滑，可一旦陡度和你领悟的技术要领不吻合，就会有一定风险。 而坡的陡度和自己的技术能力都很难有十分精确的丈量标准，所以滑雪总是有那么点赶鸭子上架的冒险成分，即便专业滑雪健将也无法摆脱滑雪的冒险性质。因此滑雪怎么都是一个风险较大的体育运动。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滑雪的一大乐趣就在这风险与刺激。 滑雪的另一大特点是艺术性。几乎所有的运动都有相当大体能要求，也有相当数量的运动具有较高的艺术表现空间，但这类运动大都或不属于普及型大众运动，如艺术体操、水上芭蕾等，或艺术作为一个要素只是景上添花如篮球足球等，而滑雪对艺术的感觉属于难以分割的基本要求。 滑雪玩的主要是速度与平衡，或者说是在高速度变化形体姿态中寻求平衡。滑雪的速度基本包括两大类，一是前行速度，二是姿态变化的速度。在滑雪时，不但要持续飞速向前滑行，还必须持续不断变化形体姿态，而这两项都必须保持在十分精准的平衡状态。 形体在不断变化中保持平衡，这就是美，就是艺术。判断一个人滑雪的姿势对不对，很简单，只要看姿态美不美，大凡滑雪姿态优美的就是对的姿势。 接触过形体的人大都明白，凡是别人看着优美的姿态，本人的感觉也一定很舒服顺畅，一位训练有素的舞者很清楚今天的观众反应如何，自己走路都顺手顺脚何来美之说？因此滑雪就是在寻找不同平衡中的美，换句话说，滑雪在做体育的同时也在玩艺术。 滑雪的艺术展示还表现在过程的对称性上。在陡峭的坡上滑板对着山下一溜烟功夫就能到底，但极有可能这速度超出凡人能掌控的程度，通过肢体扭动来降速是滑雪者要干的事。最成熟的扭动就是“无事生非”，即沿着通往山下的直线两旁画圈。 画圈过程改变运动轨迹，必要时还可以竖立滑板大量产生逆向摩擦起到降速作用。圈的形状大小可以任意变化，规律是左右基本对称，即左半圈啥模样右半圈也得啥模样，于是滑雪就如同在斜坡的雪地上用脚画蝴蝶，随着铲起的雪花，“蝴蝶”飘然而下，如再有一缕色温偏高的斜阳映照着，一个字：美。 为了减低下滑速度双腿要画圈圈（足蹈），为了协助平衡双手得左右摆动（手舞），为了协调全身的平衡腰必须左右摇摆（送胯），整个过程十分像在特殊状态下扭秧歌。两者都具有一定的走路性质，区别在于一个是主动把步伐走得更优美些，一个是不得不把步伐走得优美些。 把步伐走得花哨些虽然具有一些美的要素，可真正把走路升华到舞蹈的魂是节奏。没有节奏的手舞足蹈会被视为大神招魂或在耍疯，而上身几乎不动只是双足具踢踏处一定的节奏性会被视为极动人的舞蹈。滑雪在节奏上占尽了优势。 所谓在雪坡上画圈圈术语叫拐弯（turn），根据弯的大小和长度不同基本可分为长弯、中弯和短弯，而且不同的弯还能根据自我意愿有规律的搭配，即一长两短、一中三段等。滑者根据自已好恶滑出不同节奏，能使观众随着这韵律顿生美感兴奋不已。 这还远远不是滑雪乐趣的全部。滑雪是人行走功能的极度延伸，是人体自主移动最接近飞的状态。 人的“行”最基本的是走，高端点的是跑。不少人喜欢跑，因为跑的速度快，能享受在快速移动时观察世界的不同感觉。速度感较能引起人的兴奋，因为在快速变化中感知的世界不同于常规。为了追求这种兴奋点，不少人乐意借助工具，如开快车，坐过山车等。 但借助工具等快速移动感觉和自主移动的感觉不同，主要是缺乏自主感，缺乏人体自然行动的真实感。这就如同坐自行车和骑自行车的感觉很不一样。 滑雪虽然也借助于滑板，但主要还是依靠人的肢体操纵，基本还属于自主移动，可以理解为人肢体功能的巧妙延伸。十分类似的一项运动是滑冰。滑冰不仅比跑快，也比跑表现平衡变化的空间大，也相对美，但和滑雪的不同在于视野太低太窄。唯独滑雪，居高临下，一望无际，如雄鹰凌空展翅，而且还多少有那么些自由飞翔的感觉。 雪场大都在高山之巅，视野辽阔一望无际，这是滑雪的一大优势，即登高望远。太浩湖的雪场就更有优势，脚下一片洁白，头顶蓝天白云，前处群山叠起，山下还有碧蓝的太浩湖，一个字：美。你要做的就是在平衡中飞放自我，投入自然的怀抱。稍加一点点想想就是自己在翱翔。 想飞的梦人们从来就没少做，可是真的很难实现，而滑雪是极少的能找到和飞翔最接近的肢体感受，因为坡度和雪增加了速度，为了控制速度必须让姿态在变化中寻找平衡，再加上居高临下，飞的感觉也就十分容易想象出来了。 其实，这感觉试图用语言表述都是脑子进水。美到一定的境界是无法用语言叙述，唯一可说的就是：去太浩湖滑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