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民间俗语趣谈（卅八）：杀猪饭，吃到腊月二十三-老Q

邱元胜

　　  农村人养的猪，主要是为自家生产肉品。

      “年猪”，就是专门为了过年吃肉而准备的一头猪，也叫“肥猪”。它的年猪“名分”，在年初，或者在上年时就已经被确定下来。

    过去农村，用于吃肉的猪，一般都饲养两年，一头年猪可以产肉4、5百斤，甚至更多。为了年年有年猪可宰，农家都会饲养大大小小的四五头猪，保持一个延续性。有条件有精力时，还会养一头“老母猪”，专门用来生产小猪崽，除了满足自己家用，多出来的还可以换几块钱或者粮食、麸皮。

    一头猪一旦被确定为“年猪”，平时的“待遇”是比其它猪优厚得多，主要是“猪食”比较上档次。当把它喂得肥头大耳，它就被绑赴断头台，进而成为人们的盘中餐。

    “人怕出名，猪怕壮”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猪自己是不知道把它养肥了就会被杀的结局，它可能还可能以为“主人”偏爱它呢。当它被绑缚起来，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在屠夫手里晃来晃去时，那猪也许明白了什么，便杀猪一样地喊叫，但是，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猪，真的是蠢猪啊！

    不过，人应该是有思维的，最容易“以史为鉴”，一旦太出名，各种烦恼就会接踵而来。但是，许多人只看到别人“出名”时的红光满面，却没洞察到冠冕堂皇背后的苦恼。仍然削尖了脑袋，想方设法地出名。

年猪的伙食并不是一直很好，期初的日子里，它吃粗食，而且天天是饥肠辘辘。

    这并不是人们虐待动物，这个过程庄稼人叫“吊猪”。有意饿着猪，叫“靠”。没操心好家畜，没喂养好也说“靠”（此“靠”有三家四靠，不负责任之意）。

    据长辈们说，猪仔长身体的时候，喂粗食，还不能喂太饱，有意识地“靠”一“靠”，这样猪的体格（骨架）就会“吊”得更大一些。体格大，“肉斤”自然就大，年猪往往喂得还肥，越肥越好，这样吃着“见眼”（经吃）。

    如果猪仔吃太好太饱，猪的体格反而长不大。这里面有什么玄机，不得而知，反正农村人都是这样做的。

    这里的“吊”，是有意“培植”，让其任意膨胀之意。

    “吊”的阶段，是年猪最难熬的时候，饥饿难耐，猪成天在猪圈里打转转，不停地哀嚎。偶尔跳出猪圈，凭猪天生的嗅觉，“喙”开灶火（厨房）门，跳上锅台，把家里能吃的东西“洗劫一空”。

据说，猪的染色体与人只差了一对，因此，猪其实是动物里最聪明的。犯了错误的猪，就会自己跳进猪圈，一脸惊恐地表情站在猪窝里。

    脾气暴躁的主人家，拿着棍棒跳进猪圈，一顿暴打。那猪知道自己做错了，就蜷缩在墙角叫喊，任凭主人鞭挞。

    有人说“狗通人性”，其实，猪也是。这一点上猪和狗不相上下的，因此，人们说“猪狗不如”。

    顶不开房门，猪找不到吃的，就奔了茅坑（厕所），其实，“狗改不了吃屎”，猪也是的哦！

    狗吃屎，据说是为了讨好主人，而猪则不然，它是“饥不择食”的。发现一坨屎，狗守一直候着，看到主人走过来，就去吃。在此之前，那猪要吃，狗就会撕咬猪。

    因此，青海民间有句俗语说：“猪不吃屎嘛，把狗的瞎心哈操烂”。比喻：我想做什么，还需要你操心吗！

    经过这么一“吊”，年猪的身体果然又长又高，虽瘦骨嶙峋，但在众猪中间明显地有“鹤立鸡群”的高大威猛。

从这个时候起，“吊”猪的程序结束，年猪各方面待遇就会高其它猪一头。到了“喂”的程序，一是尽量喂饱，二是逐渐喂好，因为，喂肥猪不能心急，得慢慢来，否则，猪反而肥不起来。

    到了农历十冬腊月，宰年猪进入倒计时，就开始实施最后一个程序，“催”。催肥年猪，让只吃精饲料（纯麸皮），还不让它多活动。

    饲料精良，加猪善吃的本性，只十天半个月，年猪肥得都走不动路了。

    估摸着肥到了最大限度，麸皮即将被年猪吃的差不多了，它的大限也就来了。

    现在人们一天二十四小时，大多数时候在玩微信朋友圈。这个，除了费眼睛，还有个好处，不用打问询，就知道大家在哪里，也知道大家在干啥。

    离过年还远呢！连腊月都没到，居然有两家亲戚把“年猪”给宰了。

    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候，我是家里的“猪倌”，猪的一切，再熟悉不过了。甚至，有时候通过猪的叫声、动作、表情等等，可以明白猪的心思。

    一家人过年，全指望那头猪呢，因此，我的“业余时间”几乎都被猪给占去了。

    夏秋季节下午一放学，就是挖苦苦菜，背回家洗净、剁碎、拌入麸皮，倒人猪槽，喂猪的事才算完。

    冬春季节，没有绿菜，还得用筛子筛“荞花”（粉碎的蚕豆秸秆），提前一天用开水烫好，临喂猪时拌入麸皮。

    每天早晚两次，提着两大桶猪食，还有一桶水，跳进猪圈，均匀地倒进猪槽里。还得拿一条木棍，监督四五头猪吃食。对抢食、挑食者，以棍棒相加，维持相对的公平公正进食。

    猪，就是能吃，噼里啪啦一阵子，那猪槽就像洗过的一样干净。

    俗话说得好“猪槽里没食，猪咬猪”。其实并非如此，猪槽里有食，才会猪咬猪。

    猪们已经习惯了，吃完猪食，纷纷抬起头对我“哼哼”，大概意思可能是“端汤来”。

猪们的汤有两种，一种就是清水，另一种是厨房里的洗锅水、废弃的汤类。没有泔水，清水显得太淡，抓一把麸皮搅在水里。

    猪进食，完全就是人吃饭的样子和程序。

    吃饱喝足了的猪，两只大耳忽闪忽闪的，摇头晃脑，无所事事地在方寸猪圈里转悠。我看那猪得意洋洋，它可能觉得自己像大老爷猪刚鬣。

    猪们懂得“饭后百步走”，而它们却“活不到九十九”。

    我曾经羡慕过猪，它们的生活太安逸了。吃了睡，睡起来又吃。尤其是我爷爷，在他眼里猪比我这个孙子都重要。我看到他照顾猪关心猪的样子，有时候想，当我爷爷的孙子，还不如当个猪呢。

    比如，我一顿不吃，爷爷不闻不问。如果猪在猪圈里哀嚎，不停地打转转，还“喙”猪圈墙，两只前脚扒上墙。爷爷就会斥责我说“你把猪饿死给的话吗？把你一顿甭吃给了试当个”。

    听听这个比喻！

    我小的时候体质差，猪们被喂个个都肥头大耳的，我一直是瘦骨嶙峋，严重的营养不良，我有多怨啊！

    我喂猪还是特别尽心的，爷爷捂着拐棍，在我后面督促呢，一个环节都马虎不得。

   因此，我也恨过猪。

同时下来，我也佩服它那一张能吃的嘴，得什么吃什么。它的嘴唇虽说是肉长的，可是，不亚于一只板镢，动不动还把猪圈墙“喙”塌方，我又得调泥砌墙。

    冬天到了，我还没穿上棉衣，爷爷给我交代“给猪圈里添麦草”。我背上一大背篼黄草，倒在猪窝里，给它们细心“铺床”。

    有时候趁爷爷没看见，我就胡乱倒进猪圈里，心想，爱咋的就咋的。

    过了一会儿，怕爷爷责怪，就去“铺床”。结果发现，那些猪居然把满地散落的黄草全部用蹄子拨进猪窝里，而且已经铺好床，正躺在里面享受温暖呢。

    我才明白，猪，不仅仅是好吃懒做的哦！

    猪，终究会被杀死，该杀的猪，我天天像先人老子一样伺候它。

    爷爷算是我的先人吧，我们爷孙睡一个炕，天天在他的监督下干没完没了的家务活，可是，我一次都没替爷爷干过什么呢。

    爷爷初来我家住，我给他端饭，他却不肯接那饭碗，我以为他饱着呐，就又把饭端回灶火。

    回到厨房，婶子说“给爷爷端饭，要用双手端碗”。我才明白，双手端碗，递东西是礼节。

我对爷爷尚且可以怠慢，却惹不起那些吃货猪。有时候刚刚喂过食，它们故意嘶叫，我被爷爷责骂，害得我还要重喂它们一次食。

    有一天，我对猪说，不要吃那么肥，不要争强好胜当“肥猪”。

    猪毕竟蠢，只知道吃，却听不进一句劝告。

    我用棍子捣着那口叫“年猪”的猪，告诉它将会在腊月里被宰掉的，它哪里会明白童言无忌。有一次，它喙倒了猪圈墙，居然不逃跑，还进了家门，讨要猪食。

    终于有一天，猪被丢进了一只滚烫的大烫锅……。

    二十岁之前，我是不吃猪肉的。现在还是吃得少，所以，根本不关心肉价。

    农村孩子，都有这种经历。不用伺候老人，但是，一定要操心好猪、驴、羊、牛、鸡这些畜牲们。

    爷爷是我家辈分最高的人，我不给他倒茶端饭，鞍前马后的伺候，有时候不会挨骂。如果把家里的“猪”怠慢了，一顿暴打是躲不过的。

    为喂猪，我一年至少挨一次打，挨骂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不过，喂猪也得好处，宰了年猪，那只猪尿泡谁都不能和我抢。腊月里，男孩子大多吹猪尿泡玩，就像玩皮球和气球。还有猪鬃毛，也属于我的，交给供销社可以换两毛钱，也可以在货郎担那里换一串炮仗。

    慢慢长大，力气大了，做事也尽心了，猪也喂得“专业”了，爷爷也满意了。

    不过，宰了年猪，我家的基本年年都是“拔头筹”。

    喂猪的苦和委屈，全是我的。肥猪的功劳全是爷爷的，大家纷纷表示“邱家阿爷”猪喂得好，却只字不提我一年的寒苦和冤屈。

    一气之下，我就拒绝吃肉。去海南民师念书，菜里本来就少肉，即便有一两片，被我倒掉了。

   菜里的腥味，没办法，只好忍受着。

   后来工作了，又学会了喝酒，慢慢开始粘荤腥了。

   前几年查出高血压，高尿酸，高血糖，高血脂，据医生说“吃肉吃的”。

    都是猪给害的！

民间说“杀猪饭，吃到二十三”。意思有两个，一是说，腊月里的屠夫，走东家串西家的给人家杀猪，这碗饭可以吃到腊月二十三呢。二是有些地方有“吃年猪饭”的习俗，谁家宰了年猪，请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去家里美餐一顿。这样吃东家喝西家，直到腊月二十三才结束。

    宰年猪，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来说，也算是一件大事。有的地方有专门的屠夫，屠夫嘛，杀猪的“设备”就比较齐全。如：木板、逮猪的铁钩子、杀猪刀、绑猪的绳索、烫猪毛的大锅、、剔除猪毛的砖块、罐血肠的漏斗等等吧，只要宰猪需要，大大小小的器具应有尽有。

    一般人家，为了“省两沓”，邀左邻右舍互相来个“工变工”帮衬一下。叫来兄弟，姑舅们搭搭手，也能“拾掇”年猪的。

    宰年猪，宰年猪，顾名思义就是宰过年享用的猪。日期肯定是临近过年的，大多过了腊月二十三才宰年猪。

这要看实际情况而定，第一，过去农村，一年四季很少有肉吃，年猪宰早了，等到过年，肉就被吃完了。没有肉，怎么过年啊。第二，喂年猪到最后的阶段，用纯麸皮喂。平时喂猪，只是在猪食里窊一大马勺麸皮。催肥年猪时间过长，麸皮就被喂完了，其它猪就没吃的了。

    宰年猪的日子，一大早全家人就忙碌开了。准备烧开水，准备装肠子的佐料等等。

    宰猪这活儿，关键是“拾掇”下水。

    收拾下水，最主要的是清洗肠子，洗不干净就会有一股猪粪味，“臭香臭香”的，根本没法吃。

    洗肠子肚子，涮上数遍还得翻过来，放入醋，碱面稍泡一泡，把肠子“内壁”上的粘液洗掉，闻着不臭就算洗净了。

    罐猪肠子，青海人叫“装肠子”。

    小肠里罐入猪血，叫“血肠”。猪血里拌入切碎的猪“板油”（叫“满肚油”，也就是里油），里脊，肺子、脾脏。再放入花椒、大料、盐等佐料，罐入小肠，煮熟，就可以吃了。

大肠，把板油切碎，把面粉炒熟，叫“熟面”，小麦面，豆面均可。或者，把干馒头挼碎也是可以的。然后加盐、花椒、大料等调料，有条件的放些冰糖进去，口感更加好。这种肠子叫“面肠”，或“肥肠”。又称“沏麻”；将猪血、肺、脾、肉碎末的混合物灌入小肠，叫“血肠”。

    把装好的肠子，肚子，还有“槽头肉”煮一锅，专门用来招待屠夫，左邻右舍等来帮忙的客人，这个叫“杀猪饭”。再客气一点，端一碗熟肉和肠子，送到临近的左邻右家，让他们尝尝鲜。

    这个，也不会吃亏的，别人家宰猪，也会还礼的。

    那块槽头肉，就是脖颈上的一块肉，本来是“骟巴”（屠夫）的工钱。如果没请专门的屠夫，谁“主刀”，槽头肉是谁的。但是，下了刀的人往往会推辞不收，还主动把肉丢进锅里，煮熟了大家共享。

    家里宰了年猪，还不能忘记给自己的长辈，阿舅，姑姑，以及兄弟姐妹们。每家一条，当然，最后还是会收获送出去同等数量的猪肉。

把剩下的猪肉割成块状，一头割开一个口子，串在木棒上，挂在室内房梁处，慢慢享用。头、猪蹄在大年三十“燎”过并煮熟，晚上享用。说是“啃猪头，就会把鬼啃走”，过年图个健康快乐吉祥。

    春暖花开时，把房梁处的猪肉取下来，抹上盐再重新挂起来，以至于成了“腊肉”，可以吃到四、五月份。

    猪的一生虽说很短暂，但它带给人们的好处太多啦！

    除了供应肉食，还帮助积攒农家肥，猪粪属于“一等”肥料。骨头，鬃毛可以换小钱。胰可以用来当肥皂，农村人把肥皂叫“胰子”，把香皂叫“香胰子”就是这么来的。得了一种“风湿”的皮肤病奇痒难忍，用猪窝里的土擦擦，立马痊愈。猪皮鞋相比谁都穿过。猪毛刷子也可能用过。小酒菜莫过于猪耳朵，猪尾巴。猪肚子还能治疗胃病，糖尿病。

    小的时候学过一篇课文，说的是“猪，浑身都是宝”。

作者简介：

    邱元胜，青海省共和县人，现已退休。作家协会会员、书画协会会员、摄影家协会会员。

    注：本文图片均为作者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