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姨(十三)

米瑞蓉

&nbsp; &nbsp; 离开县城又是两个小时的颠簸,我细细算来,从成都到这里光是车程都已经是五、六小时了。那时没有距离的概念,但我知道家已很遥远了,不敢说出自己后悔,自己选择的道路就一定要走下去。<br>&nbsp; &nbsp; 怕母亲担心,我一直玩耍着军用书包上挂着的搪瓷口缸,这是我一直羡慕不已想要拥有的时代标配。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只有当你拿到知青下乡通知书并且下了户口才有的待遇。杯子很大,可以用来喝水也可以用来吃饭,杯身印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没有下乡的年轻人都向往着有这样一个口杯,但当你在家徒四壁的茅草屋里舀上一口冰凉的井水时,那感受只有自知罢了,就如同《围城》里的那句经典——“被围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此时的我还是那个想冲进去的人。<br>&nbsp; &nbsp; 下午时分,汽车终于在一个陡峭山坡下的路边停下了,身后是来的路,只是那路在山上盘旋,左右两侧是都是小山坡,山不算高,就几百米吧。半山有几块台地,台地上有着一团一团的竹林盘,想必林盘里面裹着农家院子。公路沿着两侧的连绵山脉一直向前,知青带队干部下车先去找生产队的干部,我和母亲站在路边等待。<br>&nbsp; &nbsp; 路边有一条小路,沿着小路几十米就是一个晒坝,一排泥坯房子,后来知道这排房子就是生产队的“政治文化中心”,也是生产队的粮仓。每到重大事件全生产队的人都会在这里开会,小到每月的工分对账,大到批斗地主富农反革命,当然最激动人心的是生产队分口粮的时候。 &nbsp; &nbsp; 不一会儿,带队干部带来了一个叼着烟杆的精瘦老人,他便是生产队的夏支书。夏支书早已接到县里通知最近有知青下来,所以交接工作也很顺利,带队干部给母亲说:你先送小米去到房间,我去送另一位知青到另一个生产队,大概半小时后就回来,我们就出发在晚上赶回到成都。<br>&nbsp; &nbsp; 从晒坝到不远处的林盘也就几十米,夏支书一边带着我们往林盘走去,一边给我介绍他身边的那个女孩。<br>&nbsp; &nbsp;“她叫翠芳,十八岁了,以后翠芳多关心一下小米,你们年龄差不多吧?”<br>&nbsp; &nbsp;“差不多,我女儿瑞蓉也是十八岁了,翠芳以后要多帮帮她哦,城里来的姑娘什么也不懂。”母亲抢着说。<div>&nbsp; &nbsp;“我早就满了十八,都要十九岁了!”我不满地嘀咕着。情不自禁地多看了翠芳几眼,翠芳对我浅浅一笑,意思让我放心吧。<br>&nbsp; &nbsp; 长得遮阴蔽日的林盘里坐落着一个大大地院子,三两背靠的房子散落其中,居住着十多户人家。在林盘最外面的一间土坯房便是我的知青屋,推开木门是一个很窄的过道兼厨房,墙是竹篱笆扎起的,光线可以都过竹篱笆的缝儿照进厨房。对着灶台还有一个门,里面便是卧室,卧室四周都是土坯墙,没有窗。靠着外面小路的两侧墙上在两米高处有两个不大的洞口,洞口安装着一片玻璃,这便是房屋的采光点,也许是因为安全的原因吧,即便玻璃碎了,也不足以爬进一个人来。在麦秆屋顶也有一个洞口,上面安装了玻璃亮瓦,只要是正午时分,阳光便可以直直的撒进房间里。好在有这三片玻璃才不至于房间漆黑一片。<br>&nbsp; &nbsp;“有电灯吗?”我问翠芳。<br><h3>&nbsp; &nbsp;“没有电灯,我们这里都是用煤油灯的。你现在没有,一会儿我从家里给你倒点来,明天我陪你上公社买。”翠芳脆脆的声音回答说。</h3><h3>&nbsp; &nbsp; 走进房间适应了半刻,眼睛才慢慢地适应了这昏暗的房间。看得出来房子已经打扫过,一间木床,一个破旧的半高柜子,一张矮桌子,两个条凳,这便是我的全部家当。木床上原本就是放着新谷草的,这谷草不是用来做屋顶的麦秆,因为水稻谷草相对软一些,可以铺床用,铺得厚自然软和一些,相当于现在的席梦思床垫了。我带来的东西不多,不过就是一床被子和一个褥子、几件衣服。在翠芳的帮助下三两分钟就铺整完毕,母亲急着要带我去找找夏支书。</h3></div> &nbsp; &nbsp; 我的房子斜对面就是夏支书家,同样是泥坯房,只是高了些,有了第二层。夏支书热情地把我们迎到堂屋,母亲着急着问夏支书这里可否安全?<br>&nbsp; &nbsp; 夏支书干瘦的脸上眼凹陷着,回答我母亲话时瞪大了眼睛,显得眼睛更加凹陷:“马同志啊!我们这里安全得很,在我们生产队有民兵小队,武装部给我们生产队配了两只步枪,一只是我儿子手里,他就住在我们这个半山上,还有一只枪在生产队江队长儿子手里,他们住在公路对面的半山上,只要有敌人来,他们这两把三八式步枪就把我们门前的公路封锁起来,你放心,安全得很!”说罢深深地吸了一口叶子烟,吐出的烟沿着他的嘴里和鼻腔慢慢地在他头顶弥散开来,“啪”,一口唾沫裹着痰吐在脚下。<br>&nbsp; &nbsp; 看着母亲皱着眉头又不得不赔上笑脸的样子,我知道刚才夏支书说的那些和我母亲想知道的简直就是答非所问。我拉着母亲的手说:没事的,您放心吧!<br>&nbsp; &nbsp;“小米妈妈,你放心吧,有什么我们家翠芳会帮助小米的。”堂屋昏暗角里的灶台边发出一个声音,那是正在煮猪食的翠芳母亲。<div>&nbsp; “叫马同志!人家马同志是干部!”夏支书低声呵斥了他的女人,女人不再吱声,炉火照影下我看到一个满脸褶子苍老的脸。<br>&nbsp; &nbsp;“那就谢谢你们了!孩子还是太小,也没有独自离家,这一离开就到了这么远的竹篙,我和她爸工作都忙,这里的事就拜托你们了!房子也太简陋了,如果有条件就把那篱笆墙改造一下吧。”还没等母亲讲完我赶紧拉了拉母亲的衣服,我生怕第一天就提要求会引起夏支书的不高兴,那我以后日子就更难过了。<br>&nbsp; &nbsp; 好在远处公路上响起了喇叭声,那是送另一位知青的车已经返回,车上干部还要急着返回成都,这喇叭是催促着母亲。我们赶紧起身告辞,夏支书不顾母亲一再阻拦执意要送母亲到路口。<br><h3>&nbsp; &nbsp; 母亲上了汽车,伸出手拉着我,“你要好好劳动,听夏支书的话.....”</h3></div> &nbsp; &nbsp; 此刻我脑子一片空白,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怕母亲无法安心离开,根本没有听清母亲说了些什么,本能地松开手挥了挥,汽车启动了。<br>&nbsp; &nbsp; 一下子眼睛模糊了,眼泪、汗水、鼻涕,加上蒸汽升腾起来的雾气把我的眼镜遮挡什么也看不见。好在本来跟着的一群孩子都追着汽车跑走了,我知道身后就是夏支书和翠芳和一群看热闹的婆姨们。<br>&nbsp; &nbsp; 不敢回头假装还在眺望远方,从咔叽布蓝色外套口袋里掏出手帕,摘下眼镜在脸上稀里哗啦地抹了一把假装坚强。再抬起头时,小汽车已经在山上的三个回头急弯处盘旋,汽车如同火柴盒大小。<div>&nbsp; &nbsp; 不能回头了,也回不去了。我不能,远去的汽车也不能,我就像被装进罐子里的骰子,被摇晃着天旋地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在地上,更不知道哪一个面会面朝蓝天,或许是刻着幸运,或许是刻着死亡,或许是刻着等待.....。这就是时代给予那代人的必由之路,对于手执罐子的人来讲这是“战略”,对于被装在其中的骰子来讲那叫“命运”。骰子是没有权利选择落地的时间和哪一面朝上,只有等待,等待下手执罐子的人何时拍罐落地,你的命运便也落地.......<br>&nbsp; &nbsp; 对于每一个骰子来讲那是经历磨练,遭遇苦难,争取坚强着在天旋地转中始终把希望面朝向上!未知的东西太多,你会遭遇人性的贪婪和丑恶;你会体会世态的冷漠和残酷.....<br>&nbsp;&nbsp;<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