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正确对待死亡

医中壶痴

        圣诞节的前夜，北航总院急诊科主任医师杨文上班期间被病人家属残暴地杀害，引起全国共愤。凶手母亲，一位95岁的老年女性，脑梗塞后遗症，长期卧床靠鼻饲营养，病人来医院时呕吐、纳差、意识不清。就这样一个病人，家属要求医生要治愈，一旦有事，所有人都别想活。这让我想起曾经我在医路上遇到的一些事。

        记得那是八十年代初，刚去医院急诊室实习，晚上遇到急诊抢救病人送来，送来时病人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但家属强烈要求抢救，带教的急诊老师给病人做心肺复苏，体外心脏按压时心电监护上有心跳博动信号，家属在边上说有救的，老师按了半小时，一停下心电就成直线，告诉家属没救了，但一大帮家属就是认为只要按就有心跳，要求老师继续抢救，心内三联针打了二次，老师按不动了换我上去继续按压，我们足足抢救了近三个多小时，直到深夜12点多，家属们一反刚才强力要求抢救的表情，立即变脸说：“再按肋骨都要被你们按断了，救不过来还按什么按，好了好了！”事后方知当夜是月底最后一天，拖过12点就是下一个月的开始，家属就可以多领老人一个月的退休金，知道后心里那个气啊！

       还有就是五年前，朋友父亲八十多岁，是位离休老干部，因肺部感染，心肺功能都较差，在区中心医院急救科已经气管插管上了呼吸机，朋友来找我要我去帮忙做气管切开。因为我是他们医院的科室顾问，科室有什么疑难问题都会第一时间去帮忙处理。这次又是朋友所托，去区中心医院急救科ICU为老人做了气管切开。急救科ICU里共有六床监护病床，急救科主任对我说：“廖教授，这六个病人全部都是老干部，都是您给做的气管切开，最长的一号床已经切了有五年了，一直呼吸机维护着，近二年来儿女都基本不来看望老人，老人是位老红军，每月有二万多钱的离休费，子女就每月拿着老人的钱出国旅游，老人在监护病房的医疗维护费用每天都要数千元。”

        这些事情的发生，让我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中国人对待死亡的态度问题以及中国人对死亡的认识是有问题的。”也与许多佛教界的高僧探讨过生死观。杨文医生被害让我动了写此文的念头。

 　   记得台湾作家琼瑶前段时间给儿子的一封公开信，就是谈她对死亡的认识：“我已经79岁，明年就80岁了!这漫长的人生，我没有因为战乱、贫穷、意外、天灾人祸、病痛……种种原因而先走一步。活到这个年纪，已经是上苍给我的恩宠。所以，从此以后，我会笑看死亡。我的叮嘱如下：

　　一、 不论我生了什麽重病，不动大手术，让我死得快最重要!在我能作主时让我作主，万一我不能作主时，照我的叮嘱去做!

　    二、 不把我送进‘加护病房’。

　　三、 不论什麽情况下，绝对不能插‘鼻胃管’!因为如果我失去吞嚥的能力，等于也失去吃的快乐，我不要那样活著!

　　四、 同上一条，不论什麽情况，不能在我身上插入各种维生的管子。尿管、呼吸管、各种我不知道名字的管子都不行!

　　五、我已经注记过，最后的‘急救措施’，气切、电击、叶克膜……这些，全部不要!帮助我没有痛苦的死去，比千方百计让我痛苦的活著，意义重大!千万不要被“生死”的迷思给困惑住!”

       信中她谈到：人生最无奈的事是不能选择生，也不能选择死!好多习俗和牢不可破的生死观念锁住了我们，时代在不停的进步，是开始改变观念的时候了!

        说得多好，随着时代的进步，我们每个人对死亡的认识和对待死亡的态度是应该改变一下了。

        我们通过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对死亡的基本观念就可以初步了解到中国人的死亡观。

　　古代中国人对于死亡的思考总是与自然或自然现象相联系。古人认为，天上是神的世界，那里是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神无生无死，是永恒的。地上则是人的世界，有生必然有死，而地下则是鬼的世界，黑沉沉、阴森森，令人恐怖。神、人、鬼各居其所。中国原始宗教的死亡观与季节相联系。如认为冬季黑暗、寒冷，大雪冰封，万物肃杀，和阴间的景象相同，是死亡的季节。认为老人如果能熬过冬至就可以又过一年。中国原始宗教中死亡意识与当时低下落后的生产力、 科技水平相联系，源自于人们对死亡和自然现象的本能恐惧或向往。

　　对于死亡的思考，最为著名的就是孔子的那句：“未知生，焉知死”了。这体现出他对生命的深切感悟。深意在于：生命是有限的，应把精力首先放在有价值的问题上，思考生比研究死更有意义，把生活的问题安排好了，死的问题就容易解决了。值得注意的是，孔子的这句话并不表示他对死的问题的放弃，而只是一种理性的暂且搁置，但隐含了关于生死关系的思考。其实孔子也并没有放弃对死亡问题的思考，只是觉得如果你真正地认识了生，也就认识了死。

         所以儒家关于死亡问题的议论都是围绕通过思考生而超越死展开的。既然死亡是最大的不幸，儒家干脆搁置难以证明的死亡世界，建立了一系列以道德价值为核心的死亡观，通过树立一种死后的崇高目标来给生命确立一整套的价值标准，提供理想和规范，促使人为民、为国、为他而去忠、去孝、去悌、去友，立功、立德，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而道家对待死亡的态度就自由、任性得多了，表现出一种浪漫主义的色彩。如果说儒家是努力在“生”中探寻“死”，那么道家主张的就是“出生入死”，把万物归结于“道”，而“道”法自然。凡事不能强求，要顺其自然，主张“无为”。“无为”并不是消极不去为的意思，而是说要顺应自然之理。生也自然，死亦自然，没什么可高兴和惊奇或悲伤的。只有那些超越“生死”的人才能真正享受到人生的幸福和快乐。所以面对死亡不必要有生存的危机感和紧迫感，也不需要去执着于现实的事务，而是应该按照天理和自然的法则调养好自己。既然生死是“天道”所定，所以既不要悦生，也不要恶死，要“生死齐一”。

　　而佛教对死亡的基本观念是：人不只是有一“生”，而有无数的生死轮回，死是这种轮回不已的生的中介。人生的痛苦在于人的肉体，肉体最大的痛苦是死亡。肉体可灭，而灵魂可以转生或转型。人一生要与自己的肉体做斗争，只有战胜自己肉体的人才能享受到来世的快乐，达到“涅槃”。在这里，死亡在佛教那里有了几份生存的沉重，变得明森恐怖。

　　如果说儒家的死亡观是入世的，道家的死亡观是飘逸的，那么佛家的死亡观则是消极的。它是要通过对自己需要和欲望的压抑达到根本不存在的虚无世界。

　　然而，死亡其实就是一种自然的归宿，生和死都是很自然的现象，有生就有死，这是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 。所以，人首先考虑的是过好自己的生活，没有必要去为无法抗拒的死亡和根本不存在的死后世界忧虑、烦恼。积极的态度就应该是：珍惜生命的存在，尽可能使人生过得有价值、有意义。我们无法获得生命的永恒，但我们可以通过生命创造许多有价值的东西传予后人，使已不朽。　　

　　死亡也是一种令人恐惧、给人威胁的力量，由于死亡的神秘性、不可逆性、不可知性及宗教理论对死后世界的恐怖渲染，再加上亲历临死者的痛苦神态及死后的“狰狞”面目，人们总是对死亡充满一种本能的恐惧感。

　　正因为死亡的唯一性、不可逆性，死亡的濒临便成为一种生命外在的威胁力量。所以世界上很多国家正是利用这种威胁力量维持社会秩序和根本的价值目标。对违法者最严厉的惩罚便是死刑。

　　某种意义上死亡也是一种痛苦的解脱，无论是来世的死亡观还是现世的死亡观都能成为它的逻辑前提。佛教中的“涅槃”让人进入一个极乐世界，道教的顺“天道”而亡就有一了百了的寓意。如果生命的过程实在难受，有些人会以死亡的方式作最终的了结，这是对现实的绝望，对生存价值的彻底放弃。 

　　生是偶然的，但死是必然的。生命中，什麽意外变化曲折都有，只有“死亡”这项，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也是必然会来到的。因此，我们既然为“诞生”而欢喜，就不应该为“死亡”而悲伤！

         总之，死亡是一种宿命，是每个人生命的“老家”。人生的经历千差万别，而死亡却把我们绝对统一起来。面对死亡这条不归之路，我们曾经犹豫、彷徨，因为没有更多权威的点化，也没有过来者的引导。一切只有靠我们自己去体验。去感悟。因此，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在思考死亡的过程中感悟人生，善待人生，让我们的心灵在另一种境界中得以升华。

　　当然，如果横死、夭折、天灾、意外、战争、疾病等等的原因，让人们活不到天年，尤其是活不到花甲，那确实是悲剧。这些悲剧，是应该极力避免的，不能避免，才是生者和死者最大的不幸!就如杨文医生好好的上班，被患者家属残忍杀害才是举国的悲哀！虽然今天是2020年元旦假期，且是杨文医生的头七。明媚的阳光洒满了整个房屋，但我一点喜悦的心情都没有，只有一种逝者如斯夫的悲伤！

        然后如果活到老年，我们知道人类的寿命大约是120岁，活到120岁那算到天年了，打九折就是108岁，也就是民间所说的茶寿，打八折就是96岁就是高寿了，七折就是84岁，六折就是72岁，五折就是花甲，低于五折就算夭折了。古话说：73、84，阎王不请自己去。所以说一般人的寿命也就是天年的六、七折，杀医凶手的母亲已经是九十有五的高寿了，一个脑梗塞后遗症，长期卧床靠鼻饲营养，来医院时呕吐、纳差、意识不清的病人，家属居然还要求医生给治到能吃能走，治不好就谁也别想活。凶手杀人后居然微信群里还有人说凶手为了95岁的母亲杀医生至少是个孝子！孝你妈个头啊！！

        老人走向死亡是“当然”的事，但老死的过程往往是很漫长而痛苦的，然后许多长期被病痛折磨的老人，就是因为亲人“有救就要救”的观念，以及所谓的孝顺，在明知无任何希望的情况下还强烈要求医生给予没必要的抢救治疗，身上插满各种管子，以为是延长了老人的寿命，且不知这延长生命的痛苦！老人在离死亡期不久时，任何肉体上的有创治疗都只会增加老人的痛苦，老话说命天注定，每个人的寿数都是天注定好的，科学也已经证实了每个细胞的染色体上都有一个象帽子一样的东西，称为端粒，端粒的长度决定你的寿命的长短，这是先天决定的。细胞在不断分化中端粒逐渐变短，直到端粒消失，生命也就终止了。所以老话说：“阎王让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就是说的这个理。

        那为什么我们这么难面对死亡呢？中国几千年来的文化所致，觉得人死了，是阴阳两隔，是在“地下”受到折磨，是痛苦的。另外临死前的身体疼痛也让人格外痛苦。加上缺乏死亡教育，让死亡本身的恐怖意味更浓了。

        因此，国人必须树立正确的生死观，客观从容地面对死亡，尤其是对八九十岁以上的高寿老人，在遇上不可治愈的疾病和创伤时，不是想尽办法去如何给老人进行有创治疗和抢救，而是想办法如何减轻老人肉体上的痛苦，如今医学发展，科学进步了，我们其实在缓解患者痛苦方面有很多方法，可以让老人平静安详地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让老人的灵魂能无任何痛苦地离开无法寄托的肉体，这才是最大的孝顺，而不是象凶手孙文斌那样把自己所谓的孝建立在别人家庭的痛苦之上，那不是孝，是残忍！

        作为医生，当我们面对患者时，有责任和义务让他们正确地认识疾病。在现有体制下，有专家做过大致的统计，人的一生，医疗上花费的70%-80%都用在生命最后的两周。但事实上，最后的花费是徒劳的，凶手孙文斌杀医的另一个动机我想可能也是因为在急诊留观费用绝大部份需自理。

        因此，生死教育是一把钥匙，不仅可以开临终关怀的门，也可以开医患关系的门，当然更重要的，是打开对于生命与死亡的认知与理解。在死亡面前思考，就是对生存的思考，终极的思考，人为什么活着，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这些年，随着媒体、公益组织、医学专家的积极推动，随着社会的进步，越来越多的人能坦然面对死亡，尤其是受教育程度高的人更能理解，我周围的一些亲戚朋友，在我的思想灌输下也都在慢慢学习，慢慢转变对死亡的认识，至少有三位脑中风的高寿老人在家属的陪伴下平静安祥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