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杜颖

　　

冬日的阳光透过寒意，越发让人迷恋它的温情、暖意。天空中，秋的云淡风轻还有残留的遗迹，但在阴霾的弥漫中又夹杂了些许的惆怅、忧郁，这使人又感受到蓝天有云雾笼罩，仿佛随时都会有泪滴落的秋的情绪。 

于是，心开始慵懒下来，自觉地寻求着与之的契合。拥着迷朦的光影，思绪飘然远引，怡然地让自己迷失在这黯淡的虚空之中……

　　 

“东方人具有黯中求美的强烈倾向”

昏暗的光影下；黯淡的时光里；历史的阴翳中，我们常能沉入其中寻找出美的感受……

博物馆里，贫光的环境下，泛着黄晕的光在空气中流动，如同跳动的脉搏，将昏暗中的神秘激活，弥漫开来，使人产生遐想。于是，微小的物件中，我们生出了细腻的感受；笨拙的器物里，我们体会到深沉的宏大与厚重。在这里，是黯淡创设了冥想的阴翳，从而让思想在其中滋生、累积，于幽思中荡出时空而寂静的蔓延……

　　 

萧瑟的旷野，悠久的年代，古老的中国碑刻、书画，经过时光的打磨，字迹、图形模糊不清，但寻着渐次消沉的线条、墨色，仍能引发人们想象它曾经的稚拙与精美。黯淡下来的岁月所产生的这种朦胧，却能让人从中感受到古朴、厚重的幽雅……因为，这风侵雨蚀的斑驳与残缺衍生出的是历史的味道！

　　

 

我们欣赏带有历史感的事物，亦如中国人喜爱把玩的美玉：

一枚浊石，历经千百年古老空气的凝聚，混着风沙雨尘，蕴蓄的肌理中，文明的碎屑也被一点点糅入、积聚。又在人间烟火的熏染下，人手的触摸中，体脂的沁入后，原生态的硬、冷在时光的阴翳中黯淡下来，原本附着的污垢、油腻演绎出透着诱人光泽的包浆，于是，它被淬炼成一个柔和浑厚、温润可人的精美之物。可见，历史可以提升价值，雅致中亦可有俗物渗入……

　　

 

 

中国艺术追求传达活泼的生命精神，但并不醉心于描写活泼的景物，而是在枯木、怪石、残屋和败花中寄托生命的意义：丑中求美；怪中求理；荒诞中求平常。它是要“通过自身的衰朽来隐含一种活力、生机与美好”。“枯杨生华”、“剥尽复至”说得就是这个道理吧。

　　

唐代诗人李商隐，于清晨的晓雾中，残花败叶里，一往情深的执迷于那如流星般霎时照亮人生黑暗的、瞬间的美好体验，而这须臾的片刻同时又将溺入苦涩的闸门打开，置缅怀于执著的无望。诗人在眷恋绚丽美好的同时，又绝望于行将毁灭的无奈；他在拥有与失落的无尽循环中，饱含深情而又绝望地一次次抚摸着不断逝去的幸福，这永无放弃的创痛之感，使他的诗歌绽放出世纪末的华彩！

 暮秋独游曲江

唐·李商隐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常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元代大家倪瓒的“一河两岸”：孤亭孑立，寒林萧疏，一湾瘦水，一抹远山，他在此岸望彼岸。荒天古木中，这一“望”，是理想的牵引，还是绝望的等待？在这寂寞的世界里，他却“神情恰似孤山鹤，瘦身伶仃绝爱憎”。看他的画如听一首悠扬而又略带淡淡忧伤的琴曲，是要荡涤外在声色的迷思，才能倾听出生命的微吟；才能看到溪水潺潺，野旷云卷，疏叶飘摇，藻荇交横共水潆洄的自在生命的呈现……

　　

 

董其昌，将绚烂的世界凝固在五色的淡墨之中，描绘出一幅幅空灵洁净、心香缕缕的性灵世界……

　　

       传统文人，醉心于素净、简朴的“黑白世界”，执迷于向内寻求一种精神的超越。“白”非空；非无。“白”是虚化至极实的生成处；是性灵自由舒展、充沛的路径。它是我们内心绚烂的色彩、无声的世界在这混沌的气象中，自如晕染地弥散；诗意生成地绵延……在这氤氲的虚空中，我们得以介入并参与到作品之中。

        “青山本不老，为雪白头。”上海今天好冷啊！期盼眼前这时儿阴沉的天空中会有雪花漫卷：时光不会老，只为“除旧迎新”这一刻，有个低调而又盛大的仪式才好。

 

2019年岁末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