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姨(十二)

米瑞蓉

&nbsp; &nbsp; 走过艰难的1966-1971,一家人从天南地北的各个地方又陆续回到了成都,除了大哥米家山以他的艺术天赋直接考上了山西大学艺术系以外。仿佛生活又重新开始,但实际上每个人的内心都发生着微妙变化,或是看破一切的羁傲;或是怀疑一切的冷漠;或是小心翼翼地前行,而父亲则早已看透了世态炎凉,只是淡淡地保留着固有的尊严,对失而复得的一切不卑不亢,因为他深知任何一个人在这个滚滚向前的庞大机器面前,你曾经的过往都不值一提,顷刻推你前进,顷刻绞你无迹。<br>&nbsp; &nbsp; 唯有不变的是曾姨对这个家的责任和付出,在那个依然物质匮乏的年代,她尽量地维持着这个家庭的开支和基本营养。她会和母亲说起:家里孩子大了,每月的供应粮不够吃,要不我们用一斤米票去兑换五斤红薯?母亲对家庭事务几乎是一窍不通,她总是说:你和幺妹商量着办吧。我喜欢吃红薯自然高兴,又能多换些粮食,还甜甜的好吃。没吃上几天父亲和哥哥们都不高兴了,父亲胃不好,吃多了胃酸增加,哥哥们说这红薯不顶饿。于是干脆来个“一国两制”,我和姐姐、曾姨多吃红薯,父亲和哥哥们多吃大米,母亲则钟爱一碗面条。<br>&nbsp; &nbsp; 曾姨喜欢做菜,也做了一手好菜。在猪肉定量控制的年代,她能把最普通的厚皮菜加上豆瓣和蒜苗炒出回锅肉的味道。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北方面食,周末给父亲做上一碗炝锅面或是煎饼,平时给大家来到上一大锅烩面。在那个年代烩面是最能填饱肚子的食物,把土豆、红薯放在锅里一炒,加上水再煮上少许自己和面切片的面片,末了加上一大盆白菜,那就是最好吃的晚餐。每到这时,哥哥总是站在锅台前给曾姨说多加一点猪油吧!而我最喜欢吃的是曾姨炒的红苋菜,一碗饭倒上一点红色的汤汁儿,满碗血红,好吃又好看,这可比六十年代初困难时期的酱油泡饭好吃多了! <h3><font color="#010101">&nbsp; &nbsp;</font></h3> &nbsp; &nbsp; 一家人团聚了,而我又要下乡走了。1973年末(当时是冬季毕业季)我高中毕业,要么和哥哥姐姐们一样下乡当知青,要么闲赋在家当社会青年。我当时真的是有点迫不及待地要争取下乡,尽管那时按照国家政策一家人如果有子女下乡的,最后一个孩子可以不再下乡。<br>&nbsp; &nbsp; 现在还有很多人不理解,问到为什么我要争取下乡?其实原因很简单,每一个人都希望有自己的未来,哪怕要历经艰难。在那个年代,只有经历过下乡,才能通过招工、招生再回到城市,才能有自己的未来。反之,不下乡在那时被鄙视为“社会青年”,简称“社青”。这些人在成立不能进入正规的企业和单位,因为如果没有残疾,你不下乡去接受再教育那是耻辱的,国家不会给你安排工作,后来陆续有安排也只能进入街道小手工企业。试想,在那个未知的时代,哪个人不想有一个好的未来?所以下乡当知识青年就是我们的必由之路。希望看到这里的年轻人能理解我们那代人的唯一选择,因为我们也希望有未来,尽管并不宏伟。<br>&nbsp; &nbsp; 母亲是万般不同意的,但也架不住我的哭闹,父亲倒是支持我的,他说服母亲:就让孩子去锻炼一下吧,现在已经比她哥哥姐姐们条件已经好了很多,起码她知道通过努力还会回到城市,在那时她的哥哥姐姐们都不知道未来是什么,这不都有回到我们身边了吗?<br>&nbsp; &nbsp; 能得到最疼爱我的父亲支持是我没有想到了。父亲联系到单位的“下乡知识青年办公室”为我联系下乡的地方,我则开始为下乡做着准备。同学们聚在一起聊着自己即将去的地方,时而兴奋时而伤感。对我们打击最大的时初中毕业去到云南的同学们写信回来提到的那些事,湿热的天气、割橡胶的艰苦、无望的回城路还有被山火烧死的同学们。我们甚至怀疑人生是否错位,但时代的大潮从来都是以淹没个人意志为方向,从未改变过,几十年、几百年、上千年都是如此....... <h3><font color="#010101">&nbsp;&nbsp;</font></h3> &nbsp; &nbsp; 1974年5月,我兴奋着就要告别这个城市,临行前曾姨除了教我做上几道菜以外就是絮絮叨叨地给我讲着女孩子要注意的这事那事,我不耐烦地心里嘀咕着,长到这么大连个男生的纸条都没收到过,要真有男生给我示个好还真能让我增加点女孩子的信心吧,我期盼着也许下乡回来能长漂亮点,那个小女生没一点白马王子的梦想?<br>&nbsp; &nbsp; 出发那个早上,甚至于都不留念父亲不舍的眼神,我便跳上送我和另一位知青的吉普车,同行的还有母亲和“知青办”的干部,透过帆布车体的后窗远远地看见矮小的曾姨站在院子里抹泪。<br>&nbsp; &nbsp; 几个小时的车程,我们第一站来到了金堂赵镇的县委大院,这也是曾姨的家乡,曾姨的老家金堂赵镇栖贤乡对于我来讲早已熟记在心,这是因为我经常为曾姨寄钱回家。送我来到知青办干部去到县政府知青办公室联系我们的下乡点,我跳下车伸伸憋屈了几个小时的腿脚,一阵沁人心扉的香味扑鼻而来。我四下张望,院子里一排排并不高大的树上开满了白色小花,香气袭人。问到院子里的人告知这就是柑橘树,金堂盛产柑橘,难怪曾姨的孙女登芳总是给我们送来自家的树上的柑橘。<br>&nbsp; &nbsp; 此刻我那小“布尔乔亚”的脑子里满是美好的诗句,没想到我的知青生活在如此惬意充满花香的五月开始,我不由言表的喜悦流露在脸上,这种情绪倒是让前来送行的母亲心里安慰许多。 <h3><font color="#010101">&nbsp; &nbsp;</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nbsp; &nbsp; 一顿简单的饭菜吃过以后我们又前往我的知青点—金堂竹篙公社。离开赵镇汽车便驶上大山,无休止的上山下山,汽车在山脉中前行,后来知道这便是龙泉山脉的延伸。驶到一道山梁时,我伸头往下看,山脚下的房子小如纸盒,刚灌满水的水田在阳光下斑驳闪光,山脊上没有人家,也没有庄稼,更没有车辆驶过,心里的害怕恐惧和闪烁而过的后悔袭上心头。我转头看看身旁的母亲,她对我浅浅一笑,眼睛里却透着一如既往的坚强,我知道没有办法后悔,前方的路再坎坷都必须要去面对,这就是这个时代赠予我们的成人礼......</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