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昆嵛山东麓文登界石南山的苍松翠柏之中,耸立着一块不起眼的墓碑,碑面上"老红军杨玉清之墓"八个苍劲有力的描红大字,在苍翠的松枝、金黄的野菊花的庇护和簇拥下格外醒目。这里长眠的是一位1933年加入共产党,担任过早期中共胶东特委交通员,参加过"一一·四"暴动、天福山起义的老红军、老八路,我的爷爷杨玉清。 </p><p class="ql-block"> 我的爷爷1884年出生于文登县小界石村一个贫苦家庭,据说爷爷的祖辈在昆嵛山给人看山护林,从小爷爷便养成一种慷慨侠义,豪放不羁的绿林好汉般的性格。年轻时就不怕事,爱打抱不平,为了山峦的纠纷,他挑头带领乡亲与邻村争斗,因而被传到文登县衙过大堂。1933年,爷爷在原胶东特委宣传部长、大界石村人刘振民的介绍下加入共产党。从此便义无反顾地走上了革命道路,开始了他那出生入死的革命生涯。</p><p class="ql-block"> 我对爷爷的革命经历知道的不多,略知一些片断。一部分是来自一些地方党史、昆嵛山革命斗争史和革命先辈回忆录等;一部分是来自邻里乡亲那些有些神乎其神的传说。一部分的记忆是从小听到的爷爷对采访者的口述。</p><p class="ql-block"> 我九岁前一直和爷爷生活在一起,我是他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的"跟屁虫",爷爷的音容笑貌至今还记忆犹新。每当有军人、政府工作人员或记者来爷爷家采访,我总爱坐着小板凳依偎在爷爷身旁,望着爷爷那时而深沉时而激动的面孔,听他讲述那些艰苦岁月和战争年代的故事。我记得曾经有两个军人住在爷爷家一个多月,专门对爷爷进行采访。冯德英的长篇小说《山菊花》写的一些情节和我爷爷讲过的一些故事有些相似,书中也多处出现我爷爷杨玉清的名字。后来经冯德英同志亲自证实,是他在采访于德水同志时,于德水给他提供的材料。爷爷的晚年患了中风说话极其困难,还在不断接受对他的采访。</p><p class="ql-block"> 我记忆最深的是爷爷常说的一句话:"我是把脑袋挂在腰带上干革命,打江山的"。</p> <h3>爷爷委托姑姑去看望老战友于德水的合影</h3> <p class="ql-block">《山菊花》中的杨玉淸以村支书的形像出现</p> <p class="ql-block"> 说起1935年农历十一月初四中共胶东特委发动和组织的那次"一一·四"暴动,我父亲曾亲眼看到家里为暴动准备的武器。所谓武器,一样是大衣柜底橱里放满了的自制 "手雷",就是用两个瓷盅或茶碗对着扣起来,里面装满火药,和铁锅炸碎了的碎片,外面用麻皮子缠紧,再用漆胶之类密封,干涸后一摔就炸;还有一样是用秃了头的扫炕扫帚,包上布别在腰上充手枪。那时爷爷是中共胶东特委的交通员,主要负责情报和联络工作。他参加了特委暴动的组织准备的大部分情报 ,传送工作。</p><p class="ql-block"> 暴动时,爷爷因给起义的部队送信,在地文头村被敌人抓去,关在汪疃村国民党区队,受到敌区队长杨玉洲的严刑拷打。凶残的敌人又是鞭子抽,又是扛子压(坐老虎凳),但他始终大义凛然、不露破绽,据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敌人费尽心机也没抓到爷爷的把柄,无计可施,最终也不知道他就是参加暴动的联络员。最后经过党组织利用各种关系组织营救,爷爷才得以被放出狱,死里逃生。</p><p class="ql-block"> "一一·四"暴动失败后,张连珠等胶东特委主要领导人和许多参加暴动的党员被捕牺牲,胶东各级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在胶东特委的安排下,一部分参加暴动的游击队员转移到了昆嵛山老蜂窝办训练班。在老蜂窝办训练班的日子,爷爷负责粮食和物资的供给,并且把他的老姐姐全家,和自己年幼的儿子都动员起来参与。住在昆嵛山根儿蒿耩村爷爷的老姐姐一家人,天天夜间偷偷地蒸干粮烙饼,冒着生命危险冲破敌人的封锁,源源不断地把干粮送上山去。</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爷爷送干粮的袋子现保存在天福山起义纪念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当时,昆嵛山东麓大界石村有个50多名兵丁的反动组织"联庄会"。"联庄会"不仅横行千里、危害百姓,还参与过清剿参加"一一·四"暴动的"红村子",袭击过"老蜂窝"训练班,杀害过许多革命同志,给红军游击队和党组织的活动造成很大困难。因此红军游击队决定突袭"联庄会",拔掉这颗地处交通枢纽上的钉子。爷爷熟悉情况,知道"联庄会"里有一个当兵的是邻村青庄人,便以那青庄人他爹病了让他捎信催青庄人回家为由,王亮趁天黑敲开敌人的大门,使游击队员不费力就冲了进去,很快就解决了战斗,拔掉了这颗钉子。爷爷的好战友和铁哥们、胶东抗日英雄于德水同志在这次战斗中被流弹击中,挂了花。解放后爷爷在和于得水同志的书信联系中,还经常询问起他的伤情。于德水同志也经常给爷爷汇些钱,邮些茶叶,还寄过几次他晋升军衔时着大校戎装的照片。</p><p class="ql-block"> 爷爷因长期担任胶东特委的交通员,经常在特委领导身边工作,因此接受党的宣传教育很多。所以后来每每回忆起在那艰苦的年代,胶东特委领导张连珠、理琪、刘振民和于得水等,对他一次又一次地描绘革命胜利后的情景,就眼睛发亮、精神振奋。"人人有地种、有饭吃。住的是楼上楼下,用的是电灯电话。饭前喝牛奶,饭后吃苹果。铁牛能耕地,坐在炕头上听大戏。"这些鼓舞人心的革命理想,特委领导传授给他,他也以此去宣传群众,动员贫苦民众起来闹革命。</p><p class="ql-block"> 所以,在那个年代,一些像爷爷一样的贫穷的不能再贫穷的农民,一旦接受了共产党的宣传教育,为了革命胜利后天堂般的幸福生活,不怕苦、不怕死,跟着共产党闹革命,什么都能豁出去了。爷爷在土地革命时期,干的是交通员、是地下工作。也是当时称特务队,红军队,后称昆嵛山红军游击队的成员。天福山起义后,编入抗日救国第三军。爷爷仍从事侦查和敌后工作。在敌人的白色恐怖下,常常是孤影单身、独来独往地奔波于中共胶东特委和红军游击队、抗日根据地和敌占区之间,在昆嵛山区和烟台、威海之间跑交通、侦敌情、搞情报。在他的革命生涯中,有多少次出生入死,有多少次化险为夷。他的革命经历,颇具传奇色彩。</p><p class="ql-block"> 熟悉爷爷的人都说爷爷的胆子特别大,是"死胆子",不怕死,侠肝义胆。胆子大是爷爷在革命战争年代的最大特点和优势。更重要的为了自己的朴素革命理想,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他曾化装成拾粪的,以探亲戚做掩护,孤身闯进敌人牟平龙泉汤据点,赤手空拳夺取敌人两支匣子枪,趁集市人多押着敌人小头目后躲进山沟,自己毫发无损。</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次,敌人不知怎么得知爷爷在小界石村附近出现,大清早冒着大雪在大、小、界石村挨户搜查,连我爷爷以前住过的,后被敌人扒毁烧塌的破草房也不放过,最后因没发现踪影,只得悻悻而去。谁知敌人前脚刚走,村里一个眼尖的小伙子就发现爷爷正从那个破草房子,的乱草堆里向外钻。原来敌人从前门进院搜查时,只见残垣断壁的破房子被厚厚的白雪严严实实地覆盖,看不到一丝有人来过的痕迹,也断定爷爷不敢回自己的家里躲藏。哪知爷爷会在半夜下雪前,从破败的后窗钻进破房内,在塌了屋顶的屋角内一堆乱草下藏身。敌人进院搜查时,爷爷还在草堆下酣睡呢。</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爷爷被反动保长报密,好心的群众告知他快躲起来,他正要出村遭遇日伪军一队,敌人要他带路抓"老羊毛"。爷爷急中生智说"老羊毛"正在村里,他就是来报信的。趁敌人进村他利用熟悉的地形,一会不见踪影。</p><p class="ql-block"> 跑交通、搞情报,经常要穿过敌人的哨卡进入戒备森严的敌战区。知情的人说:"你爷爷胆儿真大,在烟台街上手挎一小柳条蒌,里面仅一块包袱下盖着支手枪,出入敌人哨卡面不改色,打着招呼,塞几个小钱给哨兵,便能从容过关。"去威海送情报,他把情报和手枪藏在独轮车上当坐垫的蒲团下,推上个老太太便过关卡,敌人把推车的爷爷和坐车的老太太搜个遍,也发现不了一点可疑之处。</p><p class="ql-block"> 爷爷在干地下工作时,化名"老羊毛"。知道爷爷祥情的人不多,但"老羊毛"的名气在敌我双方都知道。一次,爷爷去烟台送情报,当时烟台的党组织突遭敌人破坏,敌人得知爷爷要去烟台,便在接头地点埋伏,准备抓捕让他们头痛的"老羊毛"。</p><p class="ql-block"> 爷爷临近接头地点时,查觉情况不对,转身向后返,敌人便衣队发觉后便开始紧追把爷爷挤在一条狭长的胡同里,一边追一边鸣枪,并一个劲高喊:"抓老羊毛哇!抓老羊毛哇!。"这时,胡同的另一头,爷爷的面前又突然出现荷枪实弹的敌警察。爷爷急中生智,也掏出手枪边向前放枪便高喊:"抓老羊毛哇!别让他跑了!"敌警察还以为爷爷是他们便衣队的人呢,也返身同爷爷一起向外追去,爷爷便趁乱逃了出来。 </p> <p class="ql-block"> 爷爷的朋友特别多,他曾深情地说过:"多亏了这些朋友们,如果没有他们我就是有几条命也没有了。"我听父亲说过,爷爷因地下工作的需要,在他经常活动的烟台、福山、牟平、威海一带,结交了很多朋友。他利用各种关系掩护自己、侦察敌情,为党做工作。</p><p class="ql-block"> 我曾记的有一次他带我从界石到威海我父母家,那时交通不方便,40多公里的路程,我记不清和爷爷走了几天,我们走走停停,不知哪来那么多他的好友,几乎沿途村村都有,都是他们用自行车迎用小车送的。在炕头上,在小酒桌边,老友们见了面,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都是上年纪的老头子了,一会儿拍桌子挥拳,一会儿热泪直流。虽然我那时年纪很小,但也被他们传奇般的革命故事所吸引,只是时间久远,已经记不全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了,可惜他们经历的那些可歌可泣的故事已经无人知晓了。 </p><p class="ql-block"> 爷爷不但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革命,还无私地把他的亲属子女也投入到了如火如荼的革命中。受爷爷的影响,爷爷的姐姐家很早就成为革命的堡垒户,他的姐姐常常在夜间抱着磨棍推磨,深夜烙饼子把迟姓邻家的炕席都烤焦了。她的两个儿子张元刚、张元信,也都是早期参加革命的老党员,现存在文登天福山起义纪念馆的干粮袋就是他家的。党在老蜂窝办训练班时,当時的昆嵛山红军游击队(27军前身)的粮食供给大部是由他家提供的。</p><p class="ql-block"> 爷爷的女儿,我的姑姑杨培芝(化名杨忠玉)1935年爷爷发展入党。在绣花厂做工,用拜姐妹的办法进行革命活动。那时女工中唱的歌:“可恨中国婚姻制,不取得女同意,妇女真痛苦。恨媒人,订巧计,来把亲事提,说的天花乱,父母就允许,不管呆或傻,只为二亩地,女儿把泪涕。多么不公平,男人把女欺,姐妹齐努力,争取这口气,挽回自由权,婚姻自己定,男女都同意,从今后打倒专制,实行新婚姻。”她和姐妹们组织了两次罢工,使工场主增加了工资。抗战时期,为了收集敌人情报爷爷把姑姑安插到烟台一个日本翻译官家做保姆,她取的了官太太的信任偷出翻译官的名片给父亲做人证,可以轻松出入日伪的会馆,关卡。给我们八路军搞了不少情报,电话机,药品物资。有一次爷爷在烟台敌人 内部偵查情况,被敌人发觉逮捕,姑姑利用了敌人内部关系把他保了出来。后因下线暴露爷爷按排姑姑撤离。姑姑工作大胆泼辣、能吃苦,在村里任妇救会长时,就是全区的学习榜样。我的父亲,从小因爷爷参加革命,就为躲避敌人的追捕东躲西藏,四处流浪。年少的父亲有一次给"老蜂窝"训练班送干粮时遭遇敌人围剿,他豁上性命从巨崖陡壁滑下,多亏滑落到了灌木丛中,才没有摔死,也没被敌人抓到。后来父亲岁数稍微大了些,爷爷便把他送进了革命队伍。</p><p class="ql-block"> 爷爷的大儿子,我的伯父,是家里唯一一个没有加入共产党的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他只想好好种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因为爷爷参加革命,敌人也没放过他。敌人抓不到我爷爷,就把我伯父抓到大界石拷打审问,把三间破草房也给扒了。要他交待爷爷的下落,交待谁经常和爷爷在一起,谁是共产党员。我伯父一口咬定:"我爹的腿长在他身上,他到哪去我怎么知道,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们,这南庄北疃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你们把我打死算了,省的别人进来也受罪。"穷凶极恶的匪徒给伯父用上了老虎凳,腿下加到了三块砖,昏过去了再泼凉水,泼醒后再用皮鞭和树条抽,奄奄一息的伯父最后被敌人抛到了荒郊,被好心的乡亲们找到抬回了家,才侥幸地活了下来,但造成了终生的疾痛伤残。</p><p class="ql-block"> 1949年,爷爷已65岁,十六年的革命生涯,一本血和泪的记录,自己已不能和战友沙场撕杀,乡情难却,初心未了。他谢绝了组织让他在部队养老的照顾,从胶东军区复员回到了老家。在老家担任村支书期间,积极组织乡亲们搞互助组,合作化。总之只要是党号召的,爷爷都是第一个站出来响应,并立马带头执行。乡亲们说你爷爷当干部时没向自已腰包装一分钱,还把复员时组织给自已的粮食都卖了,用这笔钱买了许多苹果树苗子、农药和喷雾器,积极带领乡亲栽苹果树。这也许是爷爷继续在为实现饭后有苹果吃的革命理想而做的努力吧。</p> <p class="ql-block"> 爷爷于1959年病逝。在漫长的中国革命的历史上,我的爷爷只是那些无数为革命奉献的人民中的普通一员,但是他的人生经历和革命信仰却长久地镌刻在我的记忆中,时刻指引着我的人生方向,为我的人生点燃着一盏明灯。</p> <p class="ql-block"> 昆嵛山红军游击队原27军前身。周恩来总理曾说过:刚到延安,我就知道昆嵛山,知道于德水……。</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