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2019年12月21日下午四时许,一路奔波终于抵达云南省保山市,随及赶往这次出行的首个目的地,距保山十多公里外的板桥乡。停车伊始就沿街向路人打听起“中国远征军长官司令部"旧址所在。当地人闻之,大部分摇头表示不知,只有一位老者指了指东北方向一处缓坡之上,谓那个坡地上有一座寺庙,那庙便是。在下闻之兴奋不已。此番千里迢迢从北纬三十度线南下,就是为了实地目赌、凭吊一番最真实的抗战遗跡。中国远征军这个悲壮而辉煌的番号,第一次听闻,还是在1992年读过的一本记实性文学作品《大国之魂》后才有所了解。此书作者为成都青年作家邓贤。邓贤因父辈曾参加过中国远征军赴缅作战,故在改革开放之初即着手搜集起远征军战史方面的资料,并成为大陆范围内将这段悲壮历史付梓成书的第一人。作为当代中国人,我们对于这段半摭半掩的历史,对于中国远征军这个当时还不能公开宣传的番号,知道的肯定是有点迟了!多年来一直想去凭吊一番那个曾经的铁血战场,今天夙愿成行,能不兴奋乎!考虑到这时天色已暗,于是就在板桥乡找了一家鸡毛小店,一大碗米线下肚便早早安歇了。次日早餐毕,顺昨天老者所指方向,果然找到了那座名曰“光尊寺”的隋唐古刹。</p> <p class="ql-block">中国的每一个地域,大凡都有一座庙宇,或大或小或兴或废,烟火几断几续,金身几衰几镀。但能上百甚至一千多年的延续下来,足以证明了它就是一方百姓的精神托付所在。光尊寺便是这样的一座庙宇,此寺始建于唐天宝二年(即公元743年),掐指算来已有1276年的历史。相传古滇西六诏由南诏王统一之后,在唐帝国的大力推崇下,佛教在滇西一带迅速推广开来,光尊寺得以开始兴建。到了明代中期,受中原黄老之学影响,光尊寺内新添了玉皇阁、翠微殿等道教活动场所。至清乾隆以后,出于强化边地蛮夷教化之需要,当地又刻意在寺内增设了文昌阁等儒家祭孔建筑,遂使儒释道三教“联合办公”,形成了一座诸教三位一体的大庙。此光尊寺如今占地约三十多亩,现存建筑均为穿斗硬山顶大殿样式,据说都是清未至民国初年的历史遗存。整个寺庙建筑基本都无甚雕饰,从里到外透着一种古拙庄严的风格。光尊寺至今能够保存完好,得利于建国以后当地曾把这里当作了保山县的一处粮食储备仓库,所以寺院建筑和墙院基本都是一百多年前的,至于大殿内的佛佗造像,一看便知它们是后来重新塑造的了。</p> <p><br></p><p>抗日战争自1937年七七事变全面爆发,日军短时间内迅速切断了我沿海各港口国际外援之通道,1939年未日寇从广西钦州湾登陆占领南宁,滇越铁路中断,我获取国际外援就只剩下了一条滇缅公路。为逼迫中国重庆政府就范,日本大本营发动太平洋战争后,又实行南下战略,迅速占领了包括缅甸在内的东南亚各国,如愿切断了对于中国至关重要的国际通道滇缅公路。1942年3月中国远征军第一次入缅作战,因英国人一味贻误战机,至使远征军失去战略先机,被日寇包抄后路而兵败退入缅北野人山。如果日寇继续北进,则印度岌岌可危,日兵进入印境,可直捣中东迅速控制印度洋。同时失去缅甸也对中国战场影响甚巨,滇缅公路被切断后,中国西南运输线仅靠驼峰航线免强维持,日军第五十六师团长驱直入,已深入中国境内怒江西岸一线,滇西大片领土沦陷。</p> <p class="ql-block">进入光尊寺,转到文昌宫大殿,可见到内墙墙壁上嵌着两块石碑。分别为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元老李根源所题写的《中国远征军滇西反战司令长官指挥部旧址》碑。另一块,为当时的天主教全国劳军团,至保山慰问中国远征军时,领队于斌大主教所题写的《立煌营记》碑。所谓"立煌营",即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部所在地马王屯是也。据说于大主教到长官部及周边兵营转了一圈之后,建议将马王屯改名为立煌营。并亲自撰文勒石成碑,最后嵌在了文昌阁大殿的墙壁上。这就产生了一个疑问,即然远征军司令长官部在三公里外的马王屯,那何以光尊寺内又有李根源所题的《中国远征军滇西反战司令长官指挥部旧址》碑呢?</p> <p>滇缅公路开通后,盟国支援中国战场的物资内送,板桥乡作为滇缅路通向昆明的中途驿站,曾在马王屯一带修建了好几处大型仓库以囤积这些物资。后来因板桥“五四”大轰炸,考虑到安全问题,物资被迁往他处,库房也就空置了下来。1943年3月,中国远征军完成第二次作战序列编成后,这些空下来的库房也就作了远征军发起反攻前的临时兵营,卫立煌的长官部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设置在了这里。</p> <p>据战史专家苏晓青少将介绍,在中国远征军发起反攻前夕,卫立煌曾于1944年5月5日在一个叫光尊寺的庙里,通宵达旦的召开过几次重要军事会议,最终敲定了滇西反攻作战的全部方案!至于如此机密而重要的会议,为何不在警卫森严的马王屯长官部召开,却偏偏要挪到一个弹丸小庙里来“密谋",其中的缘由和玄机就非常人能够知晓的了。呜呼,看来此清静无为之地,还真与驱逐日寇收复疆土的抗战大计扯上了关系!遥想当年,光尊寺及周边坡地被辟为作战中枢后,大小将校云集,众星拱月、警卫森森。众多参谋军官,手持作战文碟和调度命令一脸油汗、步履匆匆,如出入蜂房之工蜂一般忙碌起来。天线似蛛网高悬,殿宇上空昼夜响彻着摩尔斯电码的“嘀嗒"声……,大战在即之景象,想想都令人亢奋!</p> <p class="ql-block">暮鼓晨钟的小庙与生杀征伐的万里戎机扯到了一块。战刀与禅仗共藏一室,如清浊两水合江、张飞黛玉圆房,怎么看怎么不谐调。但江山乃破社稷危怠,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中国和尚让出一座小庙供大军运筹帷幄,也算是为抗战反攻尽了一份绵薄。巧合的是,1944年5月5日这一天,距保山之南三百多公里外的芒市,日寇第五十六师团师团长松山祐三中将也召开了一次作战会议,其布署是集中148联队于腾冲至高黎贡山以北,113联队开进至怒江西岸至红木树一带,炮兵联队第三大队负责守备松山,日寇计划首先在怒江西岸尽可能设防,继而退守高黎贡山层层阻击,最后在龙川江河谷将远征军各个击破。</p> <p>细读李根源所题石碑,可发现除正中央的“中国远征军滇西反战长官司令指挥部旧址"一行大字外,其余两侧均为李根源于1943年6月,作为国民政府云贵监察使任上所写的那篇著名的《告滇西父老乡亲书》,此碑文为其中的最后一段。在此之前,李根源已在苏州小王山挂冠赋闲多年,但抗日军兴,国难当头,老人再也坐不住了,以老同盟会员之名毅然复出,主动向蒋委员长请缨披挂上了云贵监查使之头衔。当时的情况是,1942年5月,日寇一快速纵队于缅北绕开我远征军主力,从腊戍方向突入我滇境畹町,并很快推进至怒江一线,怒江以西成片国土沦陷。局势顿然紧张了起来,国民政府已有放弃怒江退守澜沧之拟议。李老先生获悉即刻向蒋介石力陈坚守怒江东岸之主张。称怒江之险胜于澜沧十倍,应尽最大努力据怒江之险以遏日寇东进之企图,如此才能守住滇西进而稳定全滇。最终,蒋委员长采纳了李根源的建议,着宋希濂部第十一集团军星夜前置至怒江东岸,构筑工事固守江防。5月5日,我江防部队在惠通桥成功挫败了日寇强突惠通桥企图进入东岸的预谋。从而形成了中、日两军隔怒江对峙达两年之久的格局。由此看来,这位李老先生的战略预判是多么的英明和准确!随后李根源又以63之龄,亲往保山宋希濂指挥部和卫立煌司令长官部,参与反攻大计之制定,同时竭其所能襄助军务,想尽一切办法动员滇西百姓全力支援远征军作战,堪称当时滇西抗战国民政府之文官第一功臣!</p> <p>诸位可以想象一下,卫司令长官及手下幕僚迁入光尊寺后,众将校于尊神之前,青灯之下,晨昏颠倒、殚精竭虑,最终敲定了滇西反攻作战之全部方案。据国军高级将领后裔方知今老先生介绍:卫立煌上将在国民党军各派系中间,为人刚直,处事公道,不偏不倚。每到一任,从不干涉下属部队的人事安排和经济事体,故人缘较好,人望颇高,容易为陈诚和何应钦两大派系将领所接受,将领们也愿意在他的麾下效命。这也是蒋委员长为什么要让他担纲第二次远征军作战司令长官之大任的原因所在。除此外,据称卫长官还颇具民主作风,不耻下问至营、连一级军官,听取他们在第一次入缅作战时的经验教训。且不辞劳苦、深入实际,为验证其渡江作战方案的可行性,他曾多次亲临怒江上下游四十余个渡口一一勘探。为最大限度取得当地民众的支援,卫立煌还多次深入不毛,以上将之尊去拜访各封闭地域内的大小土司、山官、头人。土司头人们见人如此大人物屈尊降纡地来拜访自己,受宠若惊,纷纷表示要率“子民"全力支援前线。要知道,当时虽有国民政府各级衙门在上面发号施令,但山高皇帝远,各边地少数民族百姓还是要听命于他们的头人的。经卫立煌一番苦心动员,后来基本上动员起了怒江两岸各部落的民众力量(连西岸沦陷区的土司也派人渡江过来联系,表示愿意配合),从而为大反攻奠定了坚实民众基础。所以说卫立煌此举难得,而且实有必要!</p> <p>1944年5月11日,那个七十多年前的正午,蓝天白云之下的庙宇同样这般静谧安祥!但彼时,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麾下的第二十和第十一集团军的十几万将士,已冒着日寇如雨般弹矢直捣死地。统帅运筹帷幄,将士一体用命,经八个多月的殊死鏖战,付出极其惨重代价,最终收复腾冲、龙陵、松山失地,将日寇驱逐出国门!</p> <h3>光尊寺庙内意外发现一座戏楼,这是其他寺庙里没有遇见过的。戏楼挑梁重檐歇山顶,小巧精致、布局紧凑。舞台上有后台,里面可扮妆,并有楼梯通往下一层,演员蹬台下场方便。虽然戏楼在寺庙围墙范围内,但又好像与庙宇无甚关联,似一块“飞地”独处一隅,显得有些突兀。此时正好一位僧人过来,借问了几句,僧人也答不个所以然来,只是说这是清道光年间,由当地富商士绅出资建造的。</h3> <h3>戏台上正在修缮。</h3> <h3>简陋的斋厨里正在准备午餐,两位女居士将斋厨拾掇得整齐有序,灶台厨具锅碗瓢盆看上去也挺卫生,令人不由口水下咽,对这里的斋饭产生了兴趣。</h3> <p class="ql-block">正午时分,一阵打板声传来,斋饭时间到了。鄙人也随香客一起来到露天的斋堂。自助式就餐,各人往碗里夹了些南瓜、土豆、芋头之类的菜,添上米饭吃将了起来。嗯,味道还不错,看来还是有点佛缘噢。</p> <h3>寺内一角的菜地,僧人和居士们种的,长势还行。由此可窥出几分修行人的修为向佛态度,窥一斑而知全豹嘛。</h3> <h3>保山县板桥乡的早晨。此地为保山通往省城昆明的必经之地,也是南方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要古驿站。据称板桥乡是当年滇西大反攻时,全县担负前线粮秣征交数目最重的乡镇,也是全县出动挑夫人数、牲畜头数最多重的地方。这皆由于此地与日寇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老百姓自愿的!1942年5月4日上午,学校里正在庆祝“五四青年节"集会,是日又恰值本地墟日,四方乡亲云集乡坝,再加之大批缅甸华侨难民逃回国内,正往昆明方向迁徙,公路上、乡坝里到是处一片人头攒动。十时许,五十余架日寇飞机临空。由于前几次躲避空袭板桥镇没受什么损失,民众有些麻痹,不少人还手搭凉棚抬头观望嘿。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日机俯冲投弹,大轰炸开始。顿时,全乡镇火光冲天,房倒屋塌,人肉横飞,哭嚎一片,老百姓被炸死炸伤无数。日机结束轰炸离去,有好几分钟的时间,乡坝的上空还浮动着一层淡淡的血雾。这场大轰炸,日机除了投下普通炸弹外还投下了细菌弹,以至于不少人染上温疫,轰炸加上温疫,后来统计死亡人数已近数万。</h3> <p class="ql-block">这条石板老街,当年石板上肯定辗过“道奇”十轮大卡的车辙。大名鼎鼎的,被美国大兵戏称为狗一样忠诚、驴一样负重、羚羊般灵活的“威利斯"野战吉普车,当年也少不了扭动着它灵巧的小屁股,在这石板路上轻快地驰过。</p> <h3>老街上,偶见畜力车“咵哒咵哒"慢悠悠地走过,拉慢了时光。</h3> <h3>寺庙后门的地方,还立着一块水泥碑,上面题着“远征中学纪念碑"几个字。原来抗战胜利后,李根源在御去云贵监察使之职前,曾向当地建议在光尊寺内创办一所远征中学,以期让保山子弟再续远征军“烟火"。学校开办起来后,招生三届毕业数百人,至1950年并入保山县第一中学。</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