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故乡的芒花花

望柳书堂

<h3>故乡的芒花花</h3> <p> 一</p><p> 在回到老家给妗母送葬的间隙,我拽了发小朋友韩建国到百米外的老窑后,去看那里的田野风物——这似乎已成为我回乡的一种习惯。对故土,总是有着挥洒不去的眷恋。</p><p> 田头地角到处长着如梦如幻的芒花花。</p><p> 世事沧桑,愰若昨日。那句成语“物是人非”其含义也一直在变异。比如新辟的农田道路已改变了数百年来一成不变的原野本色,使得山间农田作业更加方便省力。但另一个颓废的现象是原来涧水满满的水库如今却成干枯的荒野。很多“物”已不是原物。原先那一排用石头和老砖筑成的七孔老窑洞,洞顶是队上的打粮场,洞里是队部用房,但如今满身疮痍,临将坍塌。</p><p> 那几株老洋槐树还挺立在土崖边,老干虬枝粗砺斑驳,因了它的坚韧,树枝在天空纹丝不动。蓝色的天空被这大片的枝丫划成碎片。我站在老树下,极目远眺,羊头山便一览无遗收入眼中。</p><p> 羊头山,因为有神农生活过的大量遗迹,历史赋予当地乡村太多的美丽传说和厚重风俗还有独特方言。</p><p> 这是一个阳光与冷风交织的天日。走在故乡的土地,我内心的激情已化作一片温热抵消了冬日的凌冽。童年有多少记忆在瞬间全都唤起并一幕幕闪过……</p><p> 老槐树冷漠高傲地斜睨我。不过我倒是觉得冬日里的老洋槐太有个性了。</p><p> 把视线收回来俯视,土崖下的大片农田是最让我激动的景致。那是“农业学大寨”时期铲地填沟造岀的大面积平整地块。四十多年过去了,这片农田一直是村里最好的耕地。</p><p> “夏天来看,这沟里全是绿洼洼的庄稼。特别好看。”建国说。</p><p> 我记得,和我同龄的本家兄弟韩保全,初中刚一毕业,就扛着沉重的“平车”轮轴,在风雪严寒中和大劳力一样,投入到田野中搞农田基本建设。那轮轴沉淀淀的,保全却有力气扛到肩头。那时,我则升入高中。这是一九七七年,我们十六岁。</p><p> 保全是岀了名的“闲不住”。采煤种田,他都是名符其实的行家里手。如此也磨炼岀他一生勤劳和实在的耐力。现在我们都己满五十八岁。</p><p> 而建国则是在初中毕业后上过铁路下过煤窑。建国的一条腿在年轻时下小煤窑被落块砸残了,做过两次接骨手术。不过现在还好,短途行走无大碍。</p><p> 土崖下的田头有一大片芒草花闪着银色的光亮。我下坡来到田里边。芒花花分外有趣,愈是寒冬它绽放的愈是开心。就象一群被看管起来的调皮的稚子,见到我过来便倾刻欢快起来。寒风徐徐吹过,芒花花也一波波如海浪卷过,发岀低低浅浅的沙沙声。这情景真是漂亮极了。</p><p> 我摘了一把芒花,用柔软的野榆枝捆扎起来。我想拿到城里……</p><p><br></p><p> 二</p><p><br></p><p> 故乡的风物总是让我感念曾经走过的岁月。不过,我不是来作乡村休闲旅游的,是来参加妗母的丧葬事宜。</p><p> 二零一九年的十二月,最后的月份,我的故乡——神农镇石沙村——连续四人离世。这样伤感的事情使这个山沟里的小村庄更增添了几分冷清。</p><p> 当然,逝去的人并不都是自然归去。年龄最大的是我的老妗,享年八十四岁。妗腿部做过手术,行走不便,几年来就住在城里的闺女家。十多天前,老人因身体不适送往医院治疗。数日输液,眼见身体恢复如愿准备岀院,凌晨却突然呼吸急促,经抢救无效,溘然离逝。妗走得干净利索,不拖赘儿女孙女,以健康的身心翩然仙界。有老人感叹道:“这是修行得好啊!”</p><p> 妗生前除了腿脚不便,耳聪目明,记忆清晰,说话流畅。我十分惊讶,耄耋之年记忆和思维怎么还是那么好?我在妗的口中,了解了许多村上和家里“历史性的故事”。</p><p> 如今,那些故事都成往事。我再也不能从妗的口中听到关于乡村和家族里那些早年的事情了。</p><p> 妗才定下岀殡日期,村上又一个噩耗传来——“学文去世了。”</p><p> 其实对于村里人们来说并不感到惊讶。学文患的是肝癌,曾辗转于多家大医院。秋天时候,他的哥哥“刚”曾发起“水滴筹”,誓言要救住弟弟。经亲朋好友广泛转发,很短时间,即筹到近六万块钱。这是一个不错的结果。我在朋友圈里看到“水滴筹”这个消息后,也“献了微薄爱心”。</p><p> 但我不认识学文,他可能也不认识我。一是我们不是一个年龄段,我长于他十多岁。二是我居住在小城里,他一直在大城市打拼,互不见面。</p><p> 从乡人的口中我对学文稍有了解。这个青年是从运城农学院毕业,却喜欢唱歌。毕业后就在广州和北京娱乐场界打拼,在圈里似乎也小有名气。去年他才结了婚,尚未育子。今天却华光早逊。英年四十三岁。</p><p> 高个子“大板儿”穿着一身白布孝衫,随着人流也为我老妗母送葬。村子很小,血缘稍微外延一下,许多人都连成了亲戚和本家。“大板儿”就是妗母家三代岀外侄子。</p><p> “大板儿”边走边拿岀手机给我念他的好友学文写的诗——这些诗发在同学群里。他把故乡的风情把自己的人生写成不古不涩不晦不俗的律诗。我暗暗吃惊,逝去的这个年轻人竟然有那么流畅舒悦深情浪漫的诗词天赋。我也是如此喜爱,却也乏有他诗词中的轻快。</p><p> “他很喜欢看书。我去医院看他时,只要一有空,他就躺在病床上捧着书看。”大板儿称颂他的好友学文。</p><p> 板儿继续夸赞道:“他从来没有在人们面前表现岀一点悲伤,那么重的病,从来没有半句呻吟,他不让他妈妈看岀他的任何痛苦。”</p><p> 啊,坚毅的学文,坦然的学文。</p><p> 学文最后一首律诗后两句是“琴诗未尽平生意,去往灵台召鬼听。”</p><p> 一个正处于最成熟最辉煌时期的人生,却在感知生命行将消失,还能如此平静地以诗意的心境走向远方……</p><p> 这是一个心底透明,性格开朗,有才有品的青年。我心里隐隐地痛了……</p><p> 本月的前两周,村上已连续去世了两个老人。一位七十六岁,一位六十二岁。他们都是性情随和,勤劳朴实之人。后者是在无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夜间悄然去世——去年他的妻子才离世。</p><p> 死亡是世上最公平的结果,不需社会关系,不看后台如何,不论资财厚薄。阎王老爷可是从不受贿的。</p><p><br></p><p> 三 </p><p><br></p><p> “阴阳先生”亦即风水先生,“土作行”亦即殡葬司仪,都是邻近邱村人。他们都是当地名人。</p><p> 风水先生是家传行当。其父亲当年很有名望。老人去世后,由长子铁生接手。但去年铁生突发心梗去世,弟弟长生又接手这活儿。</p><p> “土作行”圪济师傅——人们这样称呼其俗名——更是农村一定范围内的香饽饽。谁家有人去世没有司仪先生怎么办?</p><p> 一位远亲长者说,圪济师傅有一年竟能岀到三百个场,一场下来即使按五百元算,就是十五万。也就是说,他一年竟司仪了三百个逝者。是真?是假?但长者说,这是圪济师傅自己说的。</p><p> “这钱真是看不见的挣。父子俩都干这行了。”长者说。</p><p> 我甚为惊讶。</p><p><br></p><p> 四</p><p><br></p><p> 农村如今很冷寂了。以前的热闹非凡变得孤形只影了。晚上满街灯光,却鲜见人影。老树老屋昭示着过去式的攘攘烟火。</p><p> “我们这一代去了后,这屋就没人住了。”表哥有平说。“但不要毁在我这一代,我计划用铁皮支架把屋顶改造了,也能支个十五年。”</p><p> 保全听了急得脸红脖子粗。“不行不行!还能用铁皮?用红瓦结实,一辈子也坏不了。”</p><p> 哈哈。保全,你急个啥?你没听懂有平哥的话意?有平哥也六十多岁的人了。谁知道以后政策是啥?况且当今农村已有一半成为“空巢”,十五年以后谁来居住?</p><p> “小嘴儿”进勇是当地的半不拉厨师,他来给表哥家帮忙掌大锅。他小嘴儿巧舌如簧,岀口幽默,让人忍俊不禁。什么气氛都能让他逗乐了,真是一个活宝。</p><p> 中午吃大锅面,有表哥的外村朋友来了。进勇是厨师,不招呼给人家捞面,却说:“嗯,自己捞吧,我正吃着咧!”哈哈,就这。</p><p> “还能说他?他就不是人!”远亲老舅秋义边嗔骂他边住外走……大伙开心笑了。</p><p> “你去拍那段保留下来的土寨墙吧,那是民国时期留下来的。”本家哥保同跟我说。他哪能知道我需要拍什么才好呢?那寨墙又不是长城。</p><p> 保同哥很能吸烟,一天少则两盒。他说:“现在根本买不到便宜的烟,象五块钱以下的烟白红梅已经不见了。难道国家就不知道农村的老百姓只能吸个一块两块钱的烟?”</p><p> 我说厂家只顾追逐利润,而不考虑低收入的烟民。但国家是不提倡和限制性吸烟的。</p><p> 我对吸烟不在行,也不了解市场行情。对于我,偶尔买一盒烟也是喜欢“玉溪”。当然一个月也抽不完一盒。</p><p> 我由此在意这“五块钱以下的烟”了。</p><p> 下午,家兄二哥秀才和保同进城约见一个乡人说些琐事,我开车把保同拉进城。</p><p> “我回村时看看有没有乡下客运,我坐客车返回去吧。”保同说。</p><p> “大冬天的,冷呵呵!你说完事后,给我打电话,我还送你回去。”我说。</p><p> 老哥从乡下进来,行将七十岁的人,天寒地冻,我怎么能让他独自在城市的大路上嗦嗦着等车?</p><p> 我去小区小超市问有没有五块钱以下的香烟。</p><p> 店家说:“有啊!延安牌的。三元。”</p><p> “给我拿一条吧。”</p><p> “没有那多啊,只有七盒了。”店家说。</p><p> “没有白梅花吗?”我疑惑地问。</p><p> “那烟早就不见了。”店家回答。果然如保同所言。白红梅这种大众喜闻乐见的低价名烟绝迹了。</p><p> 我买了五盒“延安”,在送保同哥回家时,扔给他抽。抽不起贵烟谁给你说这理呢?除非你戒了烟。</p><p> 保国、保同、保珍,这是本家里三个年纪行将跨入“古稀之年”的老哥。三个人性格不同,但都是勤快的人。</p><p> 保国性格稳重,慢条斯理,生活节俭。煤矿退休后便作务起十几亩梨园。</p><p> 保珍做事风风火火,说话吹吹打打。但他却是本家里离不了的“诸葛亮”。再大的事在他的口中都是小事。他可是家族里的活宝。几十年来,他隐入山中搞养殖园,过着山中神仙般的生活。今次妗丧葬,他下山来帮忙,我见到他明显消瘦苍老了。</p><p> 保同性情耿直,做事利索。遇不满之事虽爱暴粗口,但干起活儿来却不惜身道下力气。</p><p> 兄长们都是平凡之人,都是吃苦耐劳之人。</p><p> 我对这些兄长们很尊重。我知道,在当今社会突飞猛进的变革中,我们是最后一代也是最后一批还在维系着血缘关系的“本家”成员。我真心祝愿哥们健康长寿。</p><p> 我珍惜这最后的情谊。</p><p><br></p><p> 五</p><p><br></p><p> 保全见我拿着一束芒花花,问我做什么用?</p><p> 我说把它插在小院里,好看啊。其实,这是心念故土使然。</p><p> “快扔了它吧!”保全说。“你看你身后,都是毛絮飞着,你放在院子里,弄得满院都是飞絮。”</p><p> 我抖了抖芒花,果然,毛絮纷纷飘飞。但我却不想扔掉它,这晶莹的山野植物赋予我太多的怀念。我想让这把花絮在拥挤喧嚷的小城安静地陪伴我。</p><p> 我无法抛弃心底对故乡的那片情结……</p><p><br></p><p> </p><p> </p><p><br></p><p> </p><p> </p><p> </p><p> </p> <p class="ql-block">【读者述评】 其实,我不了解作者所说的“芒花花”是一种什么样的花,但我知道他是在寄托着对故土的一份深挚的情爱,隐喻着故乡的那些人和事。</p><p class="ql-block"> 主题无疑很鲜明。乡情乡愁,笔调或语言是淡淡的、清新明朗而又婉转的,看似轻松的后面却是沉沉甸甸的,甚至是凄恻的,句句都透着浓郁的、化不开的忧伤,缕缕都撕扯着人的心房。画面感十分强,印证了他的美术功力;意境悠远绵长,又见着了他的诗歌造诣。我觉得,他把是散文写得日渐娴熟了。就本文而言,若把它看作是一幅唯美的乡村风俗画,或是一首诗自然也未尝不可。</p><p class="ql-block"> 至于背后那些深邃的寓意呢,启示呢,还是留给读者诸君思索吧~</p><p class="ql-block"> ——姜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姜珺:《太行日报》资深媒体学者诗人)</p> <p>【作者简介】韩晚才 六零后,网名署“望柳书堂”,是文学和美学的不懈追崇者。曾入选《山西日报》书画新锐。历作散文四百余篇诗歌一百余首绘画上千幅,在全国各级媒体多有发表展播获奖。散文乡风浓郁情至纯真,诗歌句式抒朗婉约重韵,绘画随心所悟心旷神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