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的文化

毛歌

读了鲁迅的《摩罗诗力说》，便知道后来鲁迅的思想根源在哪里。他一生的愤怒并非全因为现实如何糟糕到一塌糊涂，或者历史吃人到如何猖狂。没有尼采这样的哲学家的影响，鲁迅就会变成张迅刘迅王迅的。《相约星期二》里面，将“建立个人的文化”视为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何谓“个人的文化”？我的理解是，在这一生中如何做自己，成为自己。有了自己才有谈论自己文化的可能性，自己都淹没了，怎样来谈论自己的文化。个人如此，国家如此，民族如此。一个国家都不存在了，你到哪里去找它的文化，一个民族被淹没了，它的文化就无从谈论。个人的文化之所以重要，乃是不失个人的理想希望与力量，乃是不至于东张西望毫无主张。青年人喜欢追星，那种一时的崇拜，全因为情绪上的偏差，所以，青年人很少有人努力建立自己的文化，结果走了很多弯路。中年人觉得时间已经过了一半，没有觉得自己的文化有多么的重要，等到死亡临近，就会慌张急迫。个人的文化，是顶梁，是地基，是生命的中心。值得一生追求，越是明晰自己的文化，就越是内心安静，不至于做盲从的鬼，跟从的马屁，随从的事物，即使波涛汹涌起伏不定，因为有自己的文化，这个生命的锚就会直触海底磐石，绝不动摇。

我常读一些文章，文字华美，而思想贫瘠。个中原因，在于没有个人文化。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不用旁人教的，自己就会知道。你把《瓦尔登湖》《生命的未来》《沙乡年鉴》这样的经典读透，你就会慢慢明白你应该易怎样的思想文化来写自己的家乡，或者追寻自然的路径去探索自然的奥妙。别人读《金瓶梅》上瘾，却不一定适合你，人家住上海浦东挨着高尔夫球场的别墅，却不一定抵得过你在北方一个小山村的日常生活。做好自己，做成自己，就是个人的文化。我们常常忘记做自己，总喜欢做别人，结果不仅痛苦，反而浪费生命。

我一个山东济南的朋友，喜欢写短文，很有生活的禅意，结合着日常的随感，经年累月，已经很有成就。先前她一会学这个，一会学那个，心烦意燥，因为失去了自己这个主心骨。纪伯伦受了罗丹的影响，殷海光受了罗素的影响，冰心受了泰戈尔纪伯伦的影响，这种影响以至于成为了后者的生命基础。现在很难有人写得出来冰心的短诗，因为现在的诗人一喜欢写长诗，二没有泰戈尔纪伯伦的深刻影响，三总喜欢深奥，结果是弄巧成拙，毫无诗意。冰心的诗歌，我们在1983年代接触，一经触摸，就可以至今随口背诵：

自然的风雨来了

小鸟躲到它的巢里

人生的风雨来了

我躲到母亲的怀里

这样的诗歌我1983年背诵到今天，有时候同学朋友聚会，就脱口而出，其中深意令人沉默不语。今天的诗人，离开日常生活太远，好高骛远，又缺思想根基，如何写得出来好的诗文。建立个人的文化，乃是人生的中心任务，这种任务一旦完成，人生这叶小舟，就不会随波逐流，哪怕滔天大浪，也不会倾覆沉没。

（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