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姨(九)

米瑞蓉

<h3>  母亲终于从大凉山回来了。已经一两年没有见到她了,我不再是那个1米38的小女孩了,除了长高了以外还有和这个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短小不太得体的衣服显得头很大似的,而让母亲头疼的是我不再是她离开时那个小乖乖女,对人间世事我已经有自己执拗的看法。</h3><h3> 母亲万分感谢的还是曾姨,感谢她在家里最为困难的时候毅然留下来照顾我,不但没有一分钱的工资,有时还要贴上自己的体己钱来帮补这个家庭。母亲说等我的问题有了结论后补发了工资我就马上把钱还给你。曾姨说不急,日子能过就好,不用算得那么清。</h3><h3> 看着那间用过道隔出来家徒四壁的小屋,曾姨对母亲说:那时造反派限期搬家,新家房子太小,也就搬了两张床出来,连老书记的写字台都没有搬出来。</h3><h3> 母亲说:家具都是机关的,也不是我们自己的,房子这么小,不搬就不搬了,还少点租金呢,有房子住就好,有房子住就好!</h3><h3>那个年代房子时国家的,家具也是租用国家的,租房缴租金,租家具缴租金。每件家具上都编着号,门清儿着了。那几个夜晚,母亲和曾姨在昏暗的灯光下聊了很多,关于哥哥姐姐们下乡的事,关于我上学以及成长的事,唯独没有问我遭遇到什么,因为母亲知道在那样的岁月谁活着都不会轻松,要想活着就得往前走,哪怕前面的路依然艰苦和不堪.....</h3> <h3>  母亲回来了,我也又进入到成都四中(石室中学)上高中,虽然也是两年学制的学习,但非常感谢我们的老师们,在因为文革终止了五年的高中教学,他们把全部的教育激情都倾注在恢复高中教育的第一批学生。</h3><h3>那一年的九.一三事件后,全国的局势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工业、农业、教育都逐渐开始恢复正常,就连那些关起来的所谓走资派、反革命也逐渐地“解放”出来,我们期盼着父亲能早日回家。</h3><h3> 快入冬了,曾姨买回好多白萝卜、红萝卜,洗干净后放了几簸箕,我知道这又是要做萝卜干了,这是我们大半年的下饭菜。放学回家我和曾姨一起切萝卜,曾姨怕我切到手,我切白萝卜,她切红萝卜。先切成片,然后左一刀右一刀,切口便是错落着的,不急着挂起来,先晾上一两天自然蔫了,然后一抖落萝卜就想一条拧巴着的条子,牵上一条绳子,于是院子里、过道上全晾满了白色的、红色的萝卜干,远远看去像是彩色布条,那是迎接亲人回家的“黄手帕”。</h3><h3> 有一日接到机关的通知:父亲的问题查清楚了,不是反革命也不是叛徒,即可自行到关押点去接父亲回家。</h3><h3> 曾姨高兴地见到邻居就喋喋不休地说:我就说老书记不是反革命嘛!这不“解放”了,马上就可以回家了!</h3> <h3>  父亲被关押在北郊的昭觉寺,当时就是一座寺庙,那时候这个寺庙被部队接管了,专门用来关押省、市一些重要领导。现在说来不远,也就半小时的路程罢了,但在当时那就是很远的郊区了,坐上长途公交车要一两个小时才能到达。母亲给我商量还是租一辆电三轮车去接你父亲吧,也不知道他现在身体状况怎么样了,再有那些衣服被褥什么的要带回家。</h3><h3> 那时在成都盐市口的邮电大厅门口有着成都当时唯一的租车点,一色的三轮电动模特车,因为有一个罩子包着车体。因为很小很小,成都人都戏称这个车叫着“电爆鸡”,意思是小的就像挑着担子满街叫卖的小鸡仔儿似的。</h3><h3> 记不起花了多少钱,我要了一台电动三轮车,就这么咕噜咕噜地开到了昭觉寺,报上姓名、签字画押然后接出了父亲。父亲知道要回家了,专门换上了一身干净又半新的蓝色中山装,只是苍老许多,本来就少发的头上更加没有了头发。回家的路上没有眼泪,没有话语,只是问到:你妈妈回家了吗?我说从凉山回来了,现在家里等着你。</h3><h3> 一路上,小电动三轮车透着寒风慢慢前行,车体小,勉强挤下两人和那些衣物。我依偎着父亲,而父亲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车窗,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讲熟悉而又陌生,好几年没有走出过那个被关押的寺庙,走着走着模糊的场景渐渐熟悉起来,城还是那个城,街还是这些街,只是街道两边满壁红的海洋淹没了城市的本真......</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