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说说咱家陶渊明---辞官归田的宣言与归田后的心路历程

卜瑞小隐

　　在中国，不知道陶渊明的人极少，但真知道陶渊明的人也不多。让我们一起走进陶渊明、了解陶渊明。

　　公元405年8月，陶渊明再次出仕任彭泽县令，但在任仅八十天又辞官。辞官前他写下巜归去来兮辞》，这是陶渊明辞官的宣言。

陶渊明之归田，绝不是求取声名，为自己设计一条曲线求官的捷径，而是彻底摆脱名缰利锁的束缚，为自己设计一条展现完美人格的人生之路。《归去来兮辞》的思想价值，正在于对仕途、世俗的彻底否定。从此，陶渊明不再出仕。

归去来兮，意思就是“回去吧”。来与兮都是语气词，用以加强体现归去的兴奋喜悦之情。陶渊明走出辞官归田这一步是不容易的，他经过了十三年的徘徊。因此，他在《归去来兮辞》的序言中对自己前半生道路进行了反思。陶渊明略述自己因家贫而出仕的曲折经历，既写过去出仕时一度真实有过的欣然向往，又写这次自己决意辞官归田的原因。“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这是他可以对人言的出仕与弃官原因。

几经出仕，陶渊明深感为“口腹自役”而出仕，即是丧失自我，“深愧平生之志”。因此，“饥冻虽切”，也决不愿再“违己交病”。语言虽然和婉，意志却是坚如金石，义无反顾。至于因妹丧而“自免去职”，只是一个表面原因。

根据《宋书·陶潜传》和萧统《陶渊明传》的记载，陶渊明这次辞官的根本原因是出于对腐朽现实的不满。当时郡里有一位督邮刘云，是个粗俗而又傲慢的人，以凶狠贪婪闻名远近，每年两次以巡视为名向各县索要贿赂，每次都是满载而归，否则栽赃陷害。督邮的到来，官员要陶渊明束带迎接以示敬意。他气愤地说：“吾岂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向乡里小儿！”即日挂冠去职，并赋《归去来兮辞》，以明心志。实际上，陶渊明面对“密网裁而鱼骇，宏罗制而鸟惊”的黑暗现实，“道丧向千载”的世俗颓风，“无路之不涩”的门阀制度已经失去信心。

陶渊明辞官归田后至逝世，在田园渡过二十一年。这期间，他内心也是不平静的。在《祭从弟敬远文》中，我们看到陶渊明说：“余尝学仕，缠绵人事，流浪无成。惧负素志，敛策归来。尔知我意，常愿携手，置彼众议。”是敬远知道他的心意，常愿与他携手同游，而不顾及世俗的议论。说明陶渊明面对的世俗议论是不少的？

在官场也有三类人物对陶渊明进行劝仕，一是以威胁强迫手段逼其入仕，如檀道济，“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二是诱惑其入仕，如王弘，不仅半道邀酒，而且邀之还州，作陪客送人赴任；三是“有好怀”的田父。

而陶渊明自己的后院呢？陶渊明说：“但恨邻靡二仲，室无莱妇，抱兹苦心，良独内愧。”他说自己没有结识求仲、羊仲那样的邻居，没有遇到老莱子妻那样的贤妻。老莱子是春秋时期的思想家。老莱子隐居在蒙山，楚王重礼聘他出山，妻子劝止。“今先生食人酒肉，受人官禄，为人所制也，能免于患乎？”于是二人一起逃隐江南。陶渊明羡慕老莱子有这样一位妻子，恰恰可以表明，他家里那位，是老莱子妻的对立面，也就是他灵魂伴侣的对立面。在这种情况下，陶渊明靠什么坚持归隐田园的信念呢？

　　当然，首先是对家与田园的思念支撑着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他想象了归家途中和抵家以后的情状：“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写船行顺风，轻快如飞，而心情的愉快亦尽在其中。“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写初见家门时的欢欣雀跃之态，简直像小孩子那样天真。“僮仆欢迎，稚子候门”，家人欢迎主人辞官归来，主仆同心，长幼一致，颇使作者感到快慰。“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惋叹之余，大有恨不早归之感。陶渊明又由居室之中写到庭园之间：“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这一大段，陶渊明以饱蘸诗情之笔，逐层写出种种怡颜悦性的情事和令人流连忘返的景色，展现了一个与恶浊的官场截然相反的美好境界。

　　辞官归田前几年，陶渊明写了《归园田居》五首，抒发了乐在其中的隐居生活。他描绘了田园的美景：“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他也舒发了自己的心情：“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陶渊明不仅描绘田园风光，陈述劳动状况，而且写耕余之乐，甚至以傍晚直至天明的一段时间里的活动为题材，相当于今天所谓“八小时以外”的业余生活为内容，来表达他于欣然自得的生活情境：“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日入室中暗，荆薪代明烛。欢来苦夕短，已复至天旭。”在他归隐的初期, 他的诗作中经常会写到厌恶的官场生活和闲适美好的田园生活形成的对比, 从而从字里行间中, 流露着诗人渐渐摆脱名利场的恬然自得的心情。

　　经过六年的劳动实践，46岁的陶渊明心灵终归宁静。于是，在这年秋收后，他以郑重又愉快的心情创作了《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这首诗。“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人生就应该把谋求衣食放在根本上，尤其是处在一个自己所无法改变的乱世，只有辞官归田躬耕自资，才能保全人格独立自由，由此，他想到长沮与桀溺。长沮、桀溺是隐逸之士的代表人物，他们不满于当时的黑暗现实，不与统治者合作，选择了避世隐居，以求洁身自好的人生道路。陶渊明说，“遥遥沮溺心，千载乃相关”，就是要以他们为榜样。

　　50岁时他作《咏二疏》诗，二疏指疏广与疏受，他们是汉宣帝时兰陵（今山东省枣庄市东南）人。疏广博学，明《春秋》任太子太傅。其侄疏受通《论语》与《孝经》，任太子少傅。任职五年后，疏广认为名已成立，不离去恐有后患，便与疏受一道辞职还乡。当离去时，公卿大夫等送行者车百辆，观者皆叹日：“贤哉二大夫。”皇帝和太子送给二疏很多财物，他们还乡后便以赐金日与亲友宾客宴饮共乐，而不留金为子孙置办房屋田产。陶渊明这首诗关注二疏的功成身退，既有自喻之意，也是以他们为榜样。

　　《饮酒二十首》是陶渊明最重要的组诗之一，内容非常广泛，他借酒为题，表达了自己的人生观，对历史、现实、生活的感想和看法。他在第六首中回顾自己的经历，他说：“行止千万端，谁知非与是。是非苟相形，雷同共誉毁。三季多此事，达士似不尔。咄咄俗中愚，且当从黄绮。”行为举止头绪有千千万万，谁知道那条道路是正确，那条是错误。如果是非能够通过比较随便显示出来，那么大家都会一齐附和，或者称赞或者批评。一个朝代灭亡之时，都是对每一个臣子的考验，是非判断更为复杂，走那条路很难选择。世俗中的愚者莫要惊叹，我且学习商山四皓避世隐退吧！商山四皓是秦朝末年四位信奉黄老之学的博士：东园公唐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后来他们隐居于商山。后人用“商山四皓”来泛指有名望的隐士。在第九首中他写到一个“田父”，这个“田父”不是农夫，也不是他的近邻，而是从很远的地方带着酒来的好心人。来干啥呢？劝他出仕，不要“与时乖”，告诉他“褴缕茅檐下，未足为高栖。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陶渊明的回答是坚定的:“纡辔诚可学，违己讵非迷。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他似乎还没尽意，在接下来的第十首中，他回顾曾经的出仕，说这是“非名计”，说自己的出仕恐怕会毁坏名誉，还是“息驾归闲居”最好。在第十二首中，他又通过赞扬张挚和杨伦辞官归隐，不再复出的高风亮节，来比况自己的归隐之志。

　　59岁的陶渊明曾经为扇面上人物画像作《扇上画赞》，他赞美了九个人。这九个人分别是：荷蓧丈人、长沮、桀溺、於陵仲子、张长公、邴曼容、郑次都、薛孟尝、周阳珪。这些人物都是古代的隐士，陶渊明借此抒发对古代隐士生活的羡慕与景仰，“缅怀千载，托契孤游。”在陶渊明的思想中“贫富常交战”，但他总能达到“道胜无戚颜”的结局。在逝世前一年，江州刺史檀道济探望陶渊明并赠以粱肉，他拒不接受，却写了《咏贫士七首》，在他咏的每一个古代贫士身上，我们都可以看到一点陶渊明的影子，“何以慰吾怀，赖古多此贤”。同时，他把自己也列到了贫士的行列。

总之，辞官归田的陶渊明既享受着隐居生活的闲逸，又忍受着田耕的辛苦，以隐士为榜样，以贫士为同伴，走完了自己平淡、清高，有气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