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字典

淡紫

<h3>  枣红色的硬壳封面已磨得发白,边缘破损;书脊的硬壳已脱落,露出用胶粘着的纱布;书的扉页不在了,书芯的纸页发黄;封面的上冠处有几个凹下去的繁体字————四角號碼新詞典。</h3><h3> 这是父亲的字典,是父亲识字断文的第一位老师。看到这本字典,我会想起父亲零零散散讲的故事,他当兵时的故事。</h3> <h3>  1954年,不满18岁的父亲,瞒着家人悄悄去参军。奶奶得知这个消息时,父亲已换上军装,雄赳赳地走在新兵队伍里。奶奶迈着一双小脚,急急忙忙去找他。奶奶不愿意让自己的大儿离开家,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快成年的大儿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啊!可当奶奶在县城看到穿着军装的儿子时,奶奶笑了。欢送新兵的氛围,精神气倍增的儿子,让她欣慰。那张送父亲参军的全家福,记录下了全家人的欢喜。</h3><h3> 父亲到部队先是当驾驶兵。因他聪明机灵,勤奋好学,技能超群,就被调到司令部,专门送一些重要的机密文件。</h3><h3> 父亲因家里贫穷,没上过学,不识字。刚到部队时,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要干好这份工作,何其艰难!然而,父亲很敬业,他用自己独特的方式,一丝不苟地干着这份神圣的工作。</h3><h3> 那些重要的机密文件,不能随便拿出来请教别人封面上不认识的字,更不能让别人代收,必须亲自送到收件人手里。父亲每次送文件,就把不同的文件放到身上不同的衣袋里,左边上衣口袋里的是给某政委的,右边上衣口袋里的是给某参谋长的;左边裤包里的是给某机关的,右边裤包里的是给某科室的……他记得牢牢的,从来没弄错过。</h3><h3> 父亲迫切渴望读书识字,可当时只有基层部队设有文化补习班,他所在的司令部没有。父亲就买来字典自学,一有机会就请教身边的领导。父亲白天骑着偏三轮摩托车送情报、文件,晚上就在灯下抓紧时间读书、练字。后来部队领导派一位参谋担当他的老师,每逢周末休息时给他上课。</h3><h3> 父亲很用功,不论寒冬酷暑,都从不懈怠。甚至白天跑了长途身体很累,晚上都必须摊开书来学习。周末也很少休息过。教他的参谋常常夸他:“这小鬼真不错!”</h3> <h3>  父亲那时每月有6元津贴,他只用2元买必需的生活用品和学习用品,剩下的4元要寄回家。父亲是家里的长子,他下面的几个弟弟妹妹,只有比父亲小两岁的二叔在家帮着爷爷奶奶干活。三叔和小叔上学了,娘娘们都还小,又多病,正需要人照顾。家里的薄田,因旱灾水灾,产不了多少粮食。每逢过年过节,我爷爷就去东山收购鸡蛋,走几百里路,挑到昆明去卖,挣的钱只够给家里人买粗布缝衣衫。奶奶和老祖也是起早贪黑,推磨磕碓,烧煮缝补……尽管一家老小都勤劳,但生活还是很苦,常常野菜稀饭充饥,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h3><h3> 父亲时时牵挂家里,每月一发津贴他就忙着给家里寄钱。剩下的2元不够用,他就经常在单位的垃圾箩里收集废纸,订成本子练习写字。这样的本子,他不知写了多少本。</h3><h3> 父亲后来又添了本新华字典,不会写的字,就“问”新华字典;不懂的字义词义,就“问”四角号码新词典。他经常把字典带在身上,风里来,雨里去,字典也跟着经历了风雨。</h3><h3> 前些年,我无意间在父亲的新华字典里看到一句话:“送给亲爱的战友!”这句话写在字典中间页面的空白处,用钢笔写的,字体娟秀,我猜想一定是个女兵写的。父亲曾不好意思地跟我们说起过,他在部队时,女兵很喜欢他。有个女兵给他织过毛衣,还经常主动帮他洗衣服。</h3> <h3>  看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只见两道浓浓的剑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修长挺拔的身材,英姿勃发,神彩奕奕。想他那时骑着摩托车,身姿矫健,怎能不让异性喜欢呢?但父亲当时一心挂着家里,他只想在老家找个贤惠的姑娘,可以帮他照顾这个贫困的家。他和那个送字典并悄悄留言的女兵,最终只能保持革命友谊。</h3><h3> 字典一直伴随着父亲,从部队,到工厂,他从未骄傲地离开过字典。我小时候,父亲就教会我使用四角号码字典,并送过两本新版的给我。然而,每当我看到父亲的第一本字典时,总会情不自禁地捧起来翻翻。那古黄的纸页,记录着父亲的勤奋,更凝聚了近60年的岁月风霜,就像父亲,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年华垂暮的老人。</h3> <h3>  父亲正像他的字典一样,一直默默为他人奉献自己应有的力量。无论在部队、在工厂,还是在我们这个大家庭中,他一惯是吃苦耐劳,先人后己。</h3><h3> 这本老字典,父亲一直珍藏着。有时,他会戴上老花镜,捧起字典来教小孙女查生字,脸上有慈祥的微笑;有时,他只是随意翻翻。他的青春年华,那些艰难的日子,那些奋斗的过往,已被悠悠岁月酿造成一杯酒,虽然苦,回味起来,却有丝丝甜味。</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