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彝族田野调查随笔(7):清封恭人碑

阿福

清封恭人碑<br><br>这是一块红砂岩石碑,它斜靠于这堵砖墙有二十五年了。扯去掩它的爬墙虎,才发觉有棵树还挡住它。打算把石碑从树和墙之间移出来,我使出全身的力气,也移不出半公分。康华扔下遮阳伞,过来搭一把手,也同样无奈于石碑自身的沉重。<br>因树与墙有一拃多的间距,于是将石碑扳过来,探头往里面看,且不顾蜘蛛网将头发给网住,竟看到里面的碑文了,看到了“清封恭人”等字。这块碑是康华的爷爷康陶然为母亲龚氏所立,这“恭人”二字,便坐实了康陶然是四品道台的传说。边沿的一列小字也逐个认得出来,那是“民国廿一年岁在壬申六月初一日午时吉立”,即立碑于遥远的1932年;康华的父亲康化民,就出生于这一年。<br>刚当了四川省主席的刘文辉,他于孙子汶五夫人的指腹为婚,应在1929年至1931年间。从民国《西昌县志》上查到,康陶然由甘肃回四川是“民国十五年”,即1926年,而他的年轻的兰州籍窦夫人,迟至6年后才生了他的幼子康化民(在家中被称为九哥),才使刘文辉的指腹为婚成了可能。康陶然于青海、甘肃做官十余年,自称“倦鸟知还”回来了,可他的家里人讲,是刘文辉请他回来的,还给他委了一个什么官,不是禁毒就是红十字,至今尚未查实。<br>西昌解放前夕,胡宗南任命孙子汶为救国军第二纵队司令,孙子汶拒绝接受,于是胡宗南派人绑架了孙子汶尚在读中学的未婚女婿康化民;把这个男孩扣在一口铁钟底下,受了一宿的恐惧和屈辱,使他终生埋怨刘文辉的指腹为婚。<br>到了1981年,刚从昭觉调回西昌的康化民,听老乡说,架在青龙寺那边一道沟渠上的一块墓碑,有他父亲康举人的名字。康陶然是光绪癸卯举人,宣统元年署丹噶尔厅,也就是七品知县之类,一次成功平定邪教叛乱,为陕甘总督升允破格提拔为四品道台。康陶然的墓,也在青龙寺那边。平坟时村民不敢动它,怕动了举人墓要晦气的,所以孤零零待在一片农田中央甚为寂寞。<br>果然那块碑是康家的,于是康家把它先搁到附近的乡政府,后搁到这个机关家属院内。并弄了钢筋水泥去,于那道沟渠上架起一个小桥,取墓碑而代之。当年康化民用水冲洗了石碑后,就把它搁在围墙边直至今日。<br>无奈时,康华把他的弟弟康健叫过来。康健驾一部雪佛兰越野车呼啸而至,借了门房的一把废菜刀,只三下五下,笃笃笃就把他母亲所栽的那棵碗口大的树给砍断了,并将墓碑翻过来,能看到全部碑文了。我以为,砍这样的一棵树,要拿了园林局批文才行,没想到竟可以处理得如此简单而快捷。康健沉默寡语,喝了酒也不会多说话,但做起事情来却爽快干净,一如其彝族外公孙子汶的行事风格。<br>碑文竟是如此之复杂,有五百余字的墓表文,有“巽山乾向”的方位指示,有“刊石铭媺 ,耀千祀耶”的墓志铭,末了是“祀男敷鎔 孙化-麟鹏淳曦时国 化-新□栋基焱溥 同叩”,孙辈的名字有十二个,其中一字看不清楚,而此处的“麟、鹏、淳、曦、栋”是他的儿子,其余怕是同父异母的后辈;康华的父亲“九哥”康化民却不在里头,因为立碑时他尚未出世呢。<br>原来康举人本名为康敷鎔,曾任“京师北城正指挥”“甘肃补用同知”“民国国务院简任职”;民国初期,北洋政府将官吏分为九等,所谓“简任”,是直属国务院的第一第二等官员。于是上网百度康敷鎔,竟发现最早的青海志书《青海志》和《青海记》,是他纂修的,且前者被收入《续修四库全书》;而更多的网页,是录了他称颂邓秀廷的一首诗,其末句是“蔚然边郡一英雄”。<br>他的彝族亲家孙子汶与邓秀廷是金兰之交,他对邓秀廷的赞扬,是感觉邓秀廷对零关古道上的防匪护民有贡献,而孙子汶对邓秀廷却越发反感,越发意识到因邓秀廷杀人太多,自己的声誉也严重受损,打算公开决裂呢。康敷鎔是文官,喜欢舞文弄墨,看邓秀廷看的是表面;孙子汶是武将,常出入于枪林弹雨,且经常在邓秀廷身边,看到的是他的内里。<br>康敷鎔也是西昌礼州人。礼州的胡家、杨家和康家,都是以前的有钱人家。当年康家制作的彩色栽绒毯,新县志上讲,曾代表西昌拿到北京给共和国成立十周年献礼,而康家讲,那是送入中南海的。我在礼州查访康家的老房子及康姓人家时,拜访了康敷鎔的孙媳黎运华老太太。她今年八十四岁,已故丈夫叫康定燮,是定字辈的;而她的公公应是化字辈的,叫康化什么,她说不知道。她领我去看了因失火被烧毁的老宅遗址,且对我有问必答。我说康举人了不起,她说有啥子用。<br>从凉山回来后,曾花了一天的时间,反复看那些墓碑照片。当时怕看不清楚,便浇了水又拍了一遍。因红砂岩有多处剥落,也因这墓碑给当过桥梁被磨去好多个字,碑上五百余字的墓表文,有四分之一认不出来。瞪大眼睛看,也无济于事。<br>后来才看《西昌县志》的。西昌市图书馆竟允许我一气拍了道光、光绪、民国三套县志,而民国那套,其民国二十六年的总纂人就是康敷鎔;该书完稿于民国三十年,当时他已去世,所以书中有他本人的小传。<br>进而发现里面的《艺文志》中,竟有这样一篇文章,篇名为“康母龚恭人墓表”,其作者是西昌研经书院山长刘景松。赶紧对比碑文,除最后两句不同外,凡看得清楚的,都只字不差。也就是说,碑上原本看不清的四分之一,如今竟一目了然。幸甚之哉,竟手舞足蹈起来。<br> 这块石碑靠在砖墙上有25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