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泥泞》作者：郭登殿

甲午123

(引言)
对于一个提笔忘字的人来说，在庆祝参加襄渝铁路建设五十周年之际，心里总有一股激情在涌动。不写吧憋屈，写吧连个题目都确定不了。用走过泥泞还是踏过泥泞我反复拿揑着。
仅仅只有两万多人的学兵与全国成千上万的知青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不足掛齿。
但是，我们用生命和鲜血筑就了一条横跨鄂陕川渝的钢铁大通道，成就了一桩建设伟业。在我们的一生中留下了永远忘不掉的记忆。所以，用走字就比较确切，题目自然就叫《走过泥泞》。
(一)
七十年代，正值秋天，一个未知的转身，我们走出了校门。
对于一个十六丶七岁，肩不能杠，手不能提，心智单纯，情感懵懂的学生来说，泥泞不堪的小路已在脚下，不论是爬还是跋涉，你都要走出去。
因为，这是时代与我们的约定，脚下要走的路，承载着我们的梦，也承载着我们对生活的求索。
(二)
一辆接一辆的军用卡车，载着一群俊傻的少男少女驰入了沣峪口。八月的秦巴山脉，炫彩出最诱惑的景色，让这些从未离开过城镇，进过大山的孩子们一个个喜极欢歌。
“我们走在大路上”也不知是谁大声唱出了口，惹得前后车辆的学兵们都跟着唱了起来。
真是这边唱来哪边合，一路笑语一路歌。威武雄壮的歌声释放着每一个学兵的豪情壮志，柔绵的笑语时起时伏。不知不觉我们远离了城填，远离了父母，远离了親朋和好友，开始上演了人生第一个角色。
弯多路颠的盘山公路，很快吞噬了我们的锐气。突然一名学兵从车厢里扑到车尾，大口大口的向外吐，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直扑而来让人难易忍受。
没有人闲弃他，也没有人抱怨他。一双双温暖的手伸了出来。有的给这位同学捶背，有的把水壶送到他的嘴边，让他嗽口。旁边的学兵七嘴八舌说着安慰的话，每个人都流露着关心的神色。
情感真让人琢磨不透，从爬上军车的那一刻开始，相互之间既不认识又不了解，可是每个人都感到有一股无形的温暖和力量把我们黏合。
我们就象一颗颗通透的水珠，将真挚的情感汇聚成一条涓涓的溪流，静静地向前流淌，遇涛不惊，遇难共闯。
直到现在，不论在任何时候，相互之间是否认识，只要一亮出学兵这个特殊的明片，双方就拉近了距离，就象久违的老朋友。
随着岁月的推移，感人的故事越来越多。
(三)
汽车减慢了速度，道路越来越颠。一个急转弯，紧跟着一个急刹车，我们从左被摇晃到右，完全失去了自控能力。
为了安全，我们紧紧靠在一起，车厢里不时发出晕吐同学，痛苦的呻吟。经过两天的颠簸，车终于停了下来。
一听说到了团部，大家争先恐后连滚带爬，从车厢里跳下来。
眼前的一切让我们傻了眼，没有欢迎的锣鼓，没有彩旗飘飘，更没有人山人海。
除了几顶军用帐篷外，几名解放军战士提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送到我们面前。
我们第一个最简单，最热情的欢迎晚饭，在唉声叹气中匆匆收了场。
帐蓬里，和衣躺在干湿的稻草上，半夜时分，几乎每个人都在偷偷地抹眼泪，望着孤独寂寞的月亮。
(四)
第二天， 清冷的江风吹拂着我们零乱的头发，惺忪的眸子含着欲哭无泪的神色。
沿着徒峭的山路，我们小心意意地下到江边，依次将自已的行理摆放在停泊的木船上。
看着奔流直下的汉江，真想藏在船上，随江而去，赶快逃离这个鸟不拉屎，雁不筑巢的鬼地方。
(五)
一排长和一名军代表带领尖刀班，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二排三排依次排开，几个军代表殿后。我们就象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蹒跚在奇曲弯延的山路上。
走走停停，汗水湿透了衣背，斜跨在肩上的水壶早就倒不出一滴水，军用挎包里的馒头和咸菜也吃的差不多了。
脚底的水泡磨破了，大块的皮己经裂开，脚一着地就会钻心的疼。
扶着崖壁的手不是被划破了，就是扎上了棘刺，扎上的刺挑又挑不成，只好把手指含在嘴里慢慢地吮吸。
走到只能溶身一人的地方，我们紧贴着崖壁，屏蔽着呼吸，一个紧跟着一个，小心意意地向前挪动。没有退路，只能前行。
好不容易走过了栈道，我们懒散地躺在石头上。望着缝隙里的一线天，听着拍岸的江水没完没了单一的哗啦声，我们的心碎了，梦碎了。
(六)
刚刚还是炎阳如火，突然飘来的乌云，瞬间就压在了我们的头顶。躲又无法躲，藏也藏不住，我们可怜兮兮地围在一起，任凭豆大的雨点抽打在身上。
雨中隐约出现了七八个躬身爬行的人，他们裸露着上身，下身只裹了一块遮羞布，脚上穿着草鞋，肩上斜背着一把用竹子编织的绳索，绳索的另一端有一枚磨的发亮的铜钱，紧紧地锁绕在一条较粗的竹绳上，绳索的另一端系在木船上。
逆流而上的货船，就是靠他们身上紧绷的纤绳和艄公的竹蒿逆水而行。
他们躬身低头，双脚深深地扎在陡峭的纤道上，黑廋的背上豆大的汗珠，顺着打在身上的雨水快速的滚落在地上。他们默默无声，从我们身边艰难的爬行。
突然船搁浅了，在江里打转，艄公拼命地撑着竹蒿，岸上的纤夫就象一尊尊雕塑，用尽平生的力量，躬身紧绷着纤绳一动不动，与江水抗衡着。
看到这一险情，我们不约而同冲了上去，紧紧握住纤绳。
船终于被拉出了搁浅的险滩，艄公用他高吭浑厚的声音对我们说:“孩子们！谢谢了，等你们把路修通了，这里就会成为第二个小上海”。 当时，我们还没把艄公的话读懂。
今天，当我们向人们倾诉这段经历时，才深深地感悟到，这是山里人殷切的希望和祈盼，我们用稚嫩的双手触摸到了山里人心的跳动。
(七)
经过一天的跋涉，我们终于到达了驻地。
山坡上两座才搭建的架子房，荆条编成的篱笆围成了墙体，疏漏的光线照在用树枝和竹子搭成的大通铺上，窗户和门大开着，没有玻璃和任何遮挡。
几顶帐篷分别在巴掌大的坡地上硬撑着，风不停地晃动着帐篷，若不是几根系在柿子树上的绳子牵着，帐篷早就爬在地上了。
眼前的一切，心里仅存的哪点希望也完全破灭了，情绪沮丧到了极点。
我们，一个个就象一滩烂泥默默无声地瘫坐在地上。没有水洗漱，更谈不上烫脚。脱掉的解放鞋散发着令人至息的臭气，躺在硌人的大通铺上。 凄冷的月光轻轻地洒在我们欲哭无泪的脸上。
突然一声嘶心裂肺的惊恐声，让我们从床上急忙爬起来。那个喊叫的学兵双手抱着头惊恐地指着床下“有狼！”只见一条黑影跳了起来，夺窗逃了出去。
等连长指导员带着几个胆大的学兵，拿着手电赶来时，那个黑影早就无影无踪了。
很快部队首长知道了此事，一大早就赶了过来。老首长看到我们一个个象霜打的茄子。他严肃地说:“孩子们！你们是不穿军装的战士，战士就要有战士的样。难到一只野狗或是一只狼就能把你们吓怂了，你们还算什么战士？战场上，一个真正的士兵，决不会后退半步。向前！向前！这是每一个战士的史命，更是军人的本色”。
“请记住，你所站的地方就是战场。孩子们！少年强，中国强。你们发光，这里就会发光，这里没有逃避，这里只有流血流汗甚至要去牺牲”。
说到这里老首长缓慢地举起了手，向我们这群孩子行了一个军礼。
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仿佛就象一双温暖的大手将我们扶起来，助推着我们继续走在泥泞的道路上。
两天后，部队派来了十三名军代表，与我们同吃同住。看着军代表头顶上闪闪的红星和两边鲜红的领章，我们这群受过惊吓的孩子，仿佛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忐忑不安的心完全释然了。
直到现在，我依然眷恋着部队军式化生活的点点滴滴。
清晨悠长的起床号让我们从梦中醒来，有序统一的穿衣提裤，让三十多人的通铺上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上完早操，各班的值日生早己将每个人的脸盆和牙缸里盛上了清潵的山泉水，牙刷上也挤上了牙膏。细小温馨的每一个环节，都流露出大家庭的温暖和贴心。
假如让我再回到那时候，我依然会更青春更少年。
(八)
生活总喜欢捉弄人，它想给你幸福，就先以苦难的形式体现。它想予人快乐，就派烦恼去打绕你。
惊魂刚定，让人难于启齿的窘事又困挠着我们。因为没有厕所，一百多人的排泄物让屁股大的小山坡到处都是大便。
秋日的薰烤，绵绵细雨的浸泡。走在湿滑的斜坡上去排泄，不是踩上了地雷，就是让稀糊糊的屎便滑倒，脚上屁股上手上沾满了臭烘烘的屎便。
开始还有人讥讽，后来谁也不吭声了，生怕那一天恶运会将临到自己身上。
下了一夜的小雨，天刚亮，一个垂头丧气的学兵带着浑身的屎刚走进门，突然后面又冲进来一个，只见他用沾满粪便的手捂着额头，血顺着他手上的屎流在他的脸上。他冲进门，二话没说，端起一盆水，就从头顶倒了下去。他扔掉手中的空盆，发疯一样撕掉了身上的衣服。拉起正在脱衣服的那个学兵，冲进了濛濛的细雨中。
看到这一幕我们惊呆了，突然一个躺在被窝里的学兵裸身冲了出去。一个两个，整个房间的学兵几乎都裸身冲了出去，雨中我们相互拥抱在一起，没有羞耻，更没有邪念。笑声哭声混杂在一起“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吧”！这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我们迎来了一个新的早晨。
在当地老乡的帮助下，我们从山里，河滩上背回了大小不等的石头石板，用应该握笔的双手，盖起了一个简单的公厕，迈出了生活坚实的第一步。
(九)
扛着钢钎，提着大锤，拿着铁锨或扒子，我们走向施工的洞口。
夏天冒着烈日，伴着星星。冬天顶着刺骨的寒风，身上遮热御寒的破工作服，不知被汗水浸泡了多少回，穿在身上就象硬棒棒的盔甲， 头上戴着安全帽，腰里系着报废的导火索。
这身标配吓的路人急忙避让。当地人把我们说成是一群从城里跑来的讨债鬼。
没有歌声，只有窃窃私语。谁知道今天的工作量有多大，谁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险情，谁会流血可能谁会…。
没有别的选择。硬着头皮走进山洞，抢险排难，快速把如山的石滓扒完装完。打好炮眼，点燃导火索，数着惊天动地的开山炮，清点完人数，我们才能离开洞口。
在返回营地的路上，我们一个个如坠缸的老鼠，粉尘满面，两人对视不敢相识，回顾左右不禁愕然。无力的目光替代了窃窃私语，一张张疲惫不堪的脸上却露着浅浅的笑容。
(十)
冬去春来，一天又一天。经过不断的摔打，我们在风一阵，雨一阵，深一脚，浅一脚的路上，走出了学兵的风彩。
我们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极度缺乏慎密的系统思维。但我们具有狼一样的性格。一只只饥饿觅食的狼，一但发现目标，我们就会各负其责，立刻扑上去，紧紧咬住目标，直到胜利。
我们没有辜负老首长那个军礼，结合掘进中出滓量大，战线过长这些问题。
我们凭借着仅有的一点物理常识，铺设了一条轨道，实现了空车推高处，重车下坡走，洞口缓爬坡，顺势开翻斗，滓倒车顶头，空车向后溜。
在这样的轨道上出滓倒滓，不仅省人又省力，而且大大提高了出滓的效率。
针对掌子面空间小，险情多这些问题，风枪手采取了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扒滓的两人一组，十分钟一换。推车的每二百米为一段交替推行。一字排兵布阵法，不仅缓解了高強度体力消耗而且让窄小的掌子面扩大了空间，每个人都能得心应手，充分发挥。
这套有效灵活的施工方法，很快赢得了部队，民兵的羡慕和好评。
昔日不值一蔽的眼神，变成了一句句赞叹的声音。让毛主席他老人家睡好觉，成了我们每天自觉的行动。
全连一百七十多人，在七名团员的感招下，先后一百多人加入了共青团员。六名学兵光荣地成为了中国共产党党员。
以前爱抱怨的心态，爱冲动爱吵闹的孩子脾气，被人生最好的精神状态所替带。
虽然我们接触到的外部世界很小。我们的视野和胸襟却变大了，因为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凡是经历着的，一定是在成长，凡是努力着的总会有收获。
四十多年过去了，回想起当年的所做所为，依然弥久历新。让我们感到痛快和潇洒。
(十一)
低矮昏暗的掌子面里，风枪手是掘进中的排头兵。
刚开始学打风枪，顽劣多情的风枪就象一匹脱僵的野马，抖动着风枪手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
下工回来，躺在床上，浑身上下的肌肉仍在颤抖。半夜时分，失控的精液流了出来。没有快感，更没有愉悦，两腿间由温湿渐渐变成了冰凉。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他们毫不再乎，也没有向连部提出什么要求。风枪手一个个虎目圆睁，抱着风枪，始终站在掌子面的最前头。
他们就象得了魔怔，开口闭口都是风枪。走路想着风枪，吃饭琢磨着风枪。一晃几天过去了，放荡不羁的风枪，在他们的手里突然变成了一个听话的孩子。哒哒哒，有节奏的声音，就象战场上敲响的金鼓。鼓舞着我们向穷山恶水展开搏斗。
　　看着钢纤准确快速钻入到石层，让我亲身体会到“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不是挂在嘴上的口头禅，它需要坚忍不拔的信念和毅力去支撑，要做到两不怕，你必须始终站在阵地的最前沿。
　　面对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险情，开启你智慧的每一条神经，果断地冲上去，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风枪手。


(十二)
一九七一年秋，为了减轻当地老百姓交公粮难，粮站把供给我们三个月的杂粮，全部按一斤杂粮折合五斤红薯供给了我们。
每天的午饭由一碗稀饭，一个馒头，几片炒南瓜。变成了蒸红薯喝菜汤。连着吃了一个星期，我们一见红薯胃里就开始反酸水。打饭的哨音响了半天也没有人去打饭，能吃点晕腥的东西成了我们最大的期盼和奢求。
掘进的排炮刚响完，我们冒着还未散尽的硝烟进入到掌子面。
突然支撑木发出了吱吱的响声，碗口粗的支撑木和横木正在向下滑动。
只见排长和安全员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杠住了支撑木“赶快撒离现场”。排长大声喊着，可是没有一个人后退。我们先是一楞，紧接着神使鬼差，也跟着冲了上去，用肩膀死死顶着两排支架。
架子工迅速用扒钉锁住了支撑木和横梁，然后把圆木紧紧地砸入到支撑木和横梁之间。倾斜的排架固定住了，我们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我们执拗果敢的行动，恰巧被指导员和通迅员看到了，指导员带着哭腔说:“孩子们，你们真是好样的！通迅员赶快回去通知炊事班，今天吃肉丝面，多放几瓶罐头“放几瓶？”“放三瓶。”“才三瓶。”我们七嘴八舌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指导员咬了咬牙“那就再增加一瓶。”听了指导员的话，我们兴奋地真想把他举起来抛向空中。
端着热气腾腾，只有两三根头发丝一样粗细的肉丝面。我们好生快活，有的三下五除二快速吃完了面，也有的慢慢品尝着，还有的把碗里的面拨给了身边的战友，让他多吃一点。 (十三)
一天，一位母亲风尘赴赴从西安来到营房看望儿子。
我们就象见到自已的妈妈一样悄悄地围了过去。
母亲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笑脸，从提包里取出一块蛋糕，塞到儿子嘴边。
儿子拒绝了，母亲一楞。只见儿子将包里的东西分别塞到每个人的手里。
“妈！在抬沙石时，他让我在前，然后悄悄把筐子的重心移向他。我生病时，是他们守在床前，轮流给我喂水喂药。他们就象大哥一样爱护我，他们也象小弟一样逗我乐。
“妈！把蛋糕分给他们你不愿意吗”？
“愿意，愿意，我愿意”。母亲边说边从床边站起来，走到我们面前，激动地说:“我有这么多好孩子，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早知道是这样，我就是舍了这把老骨头，也要给你们背来好多好吃的，让你们吃个够”。
母亲摧人泪下的话让在场的学兵感动不已，我也在心里默默祈祷，愿天下所有的母亲没有烦恼，更无忧患。
(十四)
头一个春节，好象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我们没有吃上饺子，每人只分到了小半碗油炸蚕豆。嚼着蚕豆想着在家过春节吃的菜肴和饺子，思乡的泪水夺眶而出。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改变囧涩的生活状态，只能靠我们的双手。
还没开春，我们就迫不待在营房四周开出了一块块菜地。
到部队厕所和猪圈里抢屎便，成了我们业余生活的一种乐趣。
贵如油的春雨，在我们的祈祷下，终于从天空中降了下来。我们拿着父母和亲朋好友寄来的菜籽，按照父母在信中指点的方法，播下了希望的种子。
经过几场春风细雨的沐育，种子破土了， 看着茁壮的小苗儿，我们怦然心动。
把沤好的肥料轻轻地洒在小苗的周围，挑来的山泉缓解了小苗的干渴。绿的可爱的小苗在我们精心的呵护下，蹭蹭向上长，开了花结了果。
当地农民看到我们收获的黄瓜，西红柿、豆角和青菜简直不敢相信，象这样贫瘠的坡地上能长出这些娇贵的蔬菜。
一位老农指着一片菜地，激动的说:“我老汉种了一辈子菜，也沒看到过菜可以长这么大，叶这么厚，绿格英英得爱死个人。唉！真是后生可畏”。
十多斤重的南瓜就象一个个熟睡得金娃娃，静静地躺在向阳的坡地上。叶綠红滕的红薯秧铺滿了山岗，四周的菜地里，随着季节的变化，开出了不同色彩的花朵，仿佛给我们送来了远方心怡的姑娘。
小羊倌和猪司令，每天都在争论着是猪肥，还是羊壮。弄得我们啼笑皆非，不知是向着猪司令说话，还是站在小羊倌的立场上。
那顿沒吃上的饺子，早就被两周就能吃一顿饺子或包子所代替。
在离场的近一个月里，平均每天杀一头猪宰一只羊。在不断改善生活，提高生活质量的基础上，我们长高了吃胖了。在深情拥抱和努力改造这片穷瘠的土地中，我们收获了大地的馈赠，分享到了一次深情的香吻。
(十五)
如山倒的军令，让我们离开了，我们打造的小江南。火速赶到了一个名叫七里沟的荒山坡上。
我们所承担的任务就是用镐头挖筑一条隧道，其难度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个隧道。因为这座隧道的地质完全是沙土与卵石。风枪不能打，更不能放炮。完全凭借一镐一锨挖出来。
为了赶在雨季之前，抢修好洞口，全连人员立刻放下行囊。一部分人用芦席和牛毛毡搭建工棚，一部分人在工地上施工。
一天傍晚，突然营房外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快去救人，有人被埋住了”！
顿时营房里炸开了锅，冲在最前边的人一边穿着衣服袖子，一边大声喊着“我们来了！”后面的人，有的边跑边提鞋，还有的提着裤子就跟着冲了上去。拿铁锨的，举杷子的，全连人员倾剿而动冲向了塌方的工地上。
瞬间塌方处涌满了人，双腿跪着的，有的干脆爬着，用双手拼命地向后扒着沙石，嘴里不停地呼唤着战友的名字。
如哭如泣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这声音打翻了黄婆送别的迷魂汤，这声音惊醒了奈河桥上的赶路人。
为了保证抢险者的生命不受到威协，其他战友拿着铁锨围成双重人墙，用身体挡住顺势滚下来的沙石和泥土。
扒呀扒呀，拼命的扒，终于我们扒出了他缩倦的身体。不由分说立刻把他送到了师部医院，经过抢救他醒了。他慢慢睁开双眼，缓缓转动着双眸看着四周，就象一个大梦初醒的孩子。突然，他从床上爬起来冲着我乞求到:“排长能不能把我的小提琴拿来，我要拉一首生命交响曲”。听到他的话我心里暗暗骂到:“还拉他妈的什么琴，为了把你从死神手里扒出来，一个排的人一半人的双手，全都是血肉漠糊。光指甲就扒掉了七八个。医生看到一双双伸出的手，忍不住大声责问“孩子这是手，不是扒滓机，不想要命了继续”。
为了不影响他刚刚苏醒的情绪，我答应道:“过两天我给你送来，让你好好表演一下，说不定还能赢得那个护士小妹的芳心”。大家一听哈哈笑了起来，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离开医院，我们又投入到了紧张而有序的施工中。
经过二个多月一镐一锨的挖掘，咚咚咚，掌子面传来了对方挖掘的声音，这声音让我们极度疲劳的身体一下子兴奋起来，在上面挖掘的人不愿下来，该上去替换的人披着破棉袄在下面急的乱骂。(在低矮的掌子面里挖掘，立着跪着，仰头躺着，需要变化各种姿式。为了节约衣服方便干活，所以我们都是赤膊上阵。从掌子面钻出来，就象出水的泥鳅，浑身的汗水冒着热气。隧道里嗖嗖透骨的冷风，披着破棉袄休息，成了我们最具有个性的习惯)
掌子面上的泥土开始慢慢掉落，呯的一声，两个镐头撞击在一起，瞬间一束光从对面射了过来。
没有欢呼雀跃的场景，碗口大的通口上，双方的学兵紧紧地握住对方“我们汇师了，我们胜利了”。
当时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打湿了我的眼睛，看着身边赤膊的战友，我轻轻拂去他身上的泥土，替他披上了破棉袄。
与我交班的三排长带着雄糾纠气昂昂的学兵上来了，他们青葱靓丽的身影，让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首诗: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
一九七三年元月董家沟隧道全面峻工了，我们在汉江找来最白最美的卵石，在隧道洞口的边墙上镶嵌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八个大字。在秦巴山脉留下了我们对后人永恒的告白。
(十六)
和我们间隔不远的女学兵连，有我的同窗同桌，有兄弟，有姐妹。但是我们之间不能私自见面，有事情必须经连部开证明，经同意才能相互在有限的时间里见一面。
女人是花，女人是水，特别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在那样的环境里，她更需要得到哥哥的守护和关爱。
但是，她们和男学兵一样，承受了所有的磨难，甚至超过了她们身体的极限。
她们没有部队女卫生兵干净整洁的军装，也没有部队女接线员，舒适保暖的工作环境。
她们穿着打满补丁的工作服，两人合力推着装满石滓的斗车在长长的巷道里，艰难地向前！向前！
沉重的斗车磨破了她们的双肩，突然失控的斗车让她们无法躲闪。没有半点女孩子的娇做和委屈。她们咬着牙相互搀扶着，一拐一癫继续推着斗车。
为了提前超额完成掘进任务，她们悄悄扛着风枪冒着浓烈的硝烟，冲进掌子面。
在岩粉灰尘弥漫的掌子面里冒着生命危险开始了工作。
呲牙咧嘴的洞顶，不停地滴着黑水，直接浇在姑娘的头上和身上。她们全然不顾，争先恐后抱着大块的石头往斗车里装。
清理完石块，她们就象弓身的大虾米，拼命把又沉又硬，水淋淋的石渣耙到簸萁里，然后端到胸前，将死沉流着泥水的石渣倒入斗车。
六个多小时重复往返的劳作，是很难用文字表达的。而姑娘们却风趣地说“一切的苦都是化了妆的祝福，能说出的苦就不叫苦”。
这就是她们青春奋斗的底色，这就是她们摔碎的芳华，这就是姑娘们逞强斗狠舍命奉献的精神。
(十七)
炙热的河滩上，女学兵三五一群，四五一伙，有的筛沙石，有的砸石料，还有的在制作水泥预制板。她们就象一朵朵盛开的太阳花，迎着烈日的炙烤绽放出最美的身影。
路过的人，停下了脚步，窥视她们一张张掛滿汗珠泛着红晕的脸。
心想，这些姑娘真能干，假若能娶回家当媳妇，真算是老天爷开了眼。
为了刷新每天筛沙石，创下的最高记录。她们的双脚长期浸泡在江水里，生理期的反应被打乱了，殷红的血顺着双腿流在了水里。
一位当地的中年妇女，拉住她的手急切地说“娃千万不敢这样，会落下病的。”她笑了，笑的是那么的淡定。笑颜里含着几份羞色，一份适意的表情。
(十八)
月河梁大桥，百米高的脚手架上，女学兵就是一个个飞天的撒花仙女，她们把最靓丽的色彩涂在每一根钢梁上。
为了争取时间加快进度，她们上桥前从不喝水，为的就是减少“方便”。
七月的流火释放出全部的热能，让姑娘们口干舌焦，干裂的嘴唇上卷起的白皮让她们失去了往日的樱桃小口。乌黑的头发冒出的汗水，流在她们的脸上。背后湿透的衣服，被山风不知吹干了多少次……。
对于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来说，这个年龄正是她们俏装打扮的时候，是她们最幸福最浪漫的时段。可是她们却离开了父母，来到荒山野岭，日夜奋战在工地上。风吹雨淋，伴着潮湿与冰霜，姑娘们肩拉背杠，与钢筋水泥同舞，淌着汗水搅拌砂浆，一双不合脚的高筒雨鞋把她们显得瘦弱和矮小。疲惫不堪的身影抬着装满水泥沙浆的大筐，一步紧跟一步，攀爬在脚手上……。
许多年后，当我问起女学兵时，她们眺望着远方深情地说;“在激情燃烧的岁月，不知是山河改造了我们，还是我们改造了山河”。
月河梁大桥，拨地而起。你承载着多少人的故事和希望，你彩虹般的躯体彰显着姑娘们挺直了的脊梁。
(十九)
弯弯曲曲的盘山路，象一条玉带缠绕着秦巴山脉。这条玉带是襄渝铁路建设物资运输的生命线，这条生命线处处印记着女学兵们躬身拉汽车的模样。
不论是冰雪覆盖的冬天，还是解冻的春日，山洪咆哮的夏季，泥浆翻滚的秋雨里。长长的车辙，深过膝盖，汽车趴窝成了家常便饭， 拉汽车成了女学兵们每天都要上演的拿手好戏。
“拉车了”一声长喊，就象吹响的冲锋号。姑娘们急忙放下手中的一切，拿着长短不一的绳子从营房蜂涌到公路上。
绳子在車头任何可挂住的地方挽成结，拉绳的姑娘们弯腰弓腿拉起绳子，其余的人站在卡车的两边和后面。一声令下，司机踩下了油门，姑娘们一鼓作气，前拉后推。沉重的卡车缓慢向前滚动，车轮上飞溅的泥浆，象子弹一样打在姑娘们的脸上和身上，瞬间姑娘们一个个变成了泥猴。拉的拉，推的推，没有一个人退缩，直到卡车驶出泥辙。泥猴们才用沾满泥水的手，擦去满脸的泥浆。
刚送走一辆趴窝的卡车，泥猴们又开始拉另一辆趴窝的卡车。
“一二，拉呀”的口令再次回荡在山谷中。突然，一个全力低头推车的学兵，一个趔趄摔倒在车辙里，滚动的车轮近在咫尺。我本能地大喊了一声“哎呀”冷汗涮地冒了一身。当我准备扑上去的时候，一个身影从我身边掠过，猛地扑在了倒地的学兵身上，紧紧地抱着她从车辙里滚了出来。
趴窝的卡车终于冲出了泥潭，当战友们回身围在瘫躺在地上的俩个学兵跟前时，她俩闭着双眼一动不动，我们的心一下子全都提了起来。突然她俩从泥浆中座起来，笑着对我们说:“马克斯不要我俩，嫌我俩还未完成使命”。听到她俩的话，我们又悲又喜。
悲的是她们把生命看的如此浅淡和浪漫，喜的是“使命”铸就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灵魂。
在襄渝铁路建设这个大舞台上，我们充当着小小泥猴这样一个角色。但我们知道，我们从那里来，我们要干什么，我们用坚实的双手和肩膀拉起了时代的纤绳，朝着山花烂漫的地方前行。
当一辆辆趴窝的卡车从泥猴们身边驰过时，司机伸出头深情地说;“盘山路上的金达莱。你们是最具有魅力最漂亮的女学兵。


(二十)
写着写着，大脑的记忆就象打开的泄洪闸门，一发不可收拾。可惜我的笔下怎么也写不出更深层的东西。
抬头望着高远的天空，一颗颗闪动的小星星，就象长眠在大山里的一百多名学兵，我们相互凝视。
我仿佛听到他们说:“大山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是他们生命的化身。他们是上帝派来的护路者，长眠在这里是他们的使命”。听了他们的告白，让我想起了泰戈尔的咏叹:“当我对祖国的热爱变得无比明显的时候，它会使我献出财富和生命。血液和骨髄，刹那之间就能凭着一股翻腾的洪流冲过生死的界限。”
他们不是烈士，更谈不上英雄。脱落残断的碑文只有因工牺牲。但他们是我们心中的英雄，永远是无名的烈士。我虔诚地向蒼天祈祷，愿他们在天堂里得到最好的超度。
(二十一)
花季一样的少男少女，把生命定格在十六.七岁，他们吃尽了苦，受尽了累，走的时候饿着肚子，血染的衣服裹着他们残缺的身体。
生命能属于自主的时候是很有限的，为了战友的安危，他义无返顾地冲进了火海，完成了人生最壮烈的谢幕。为了国家的财产不受损失，她俩扑入了江中，象浪花一样结束了暂短的生命。为了让战友们清晨能喝上一碗稀饭，他摸黑去山涧挑水，跌下了悬崖……。
她们就象四月天的蜂蝶，用微不足到的身体催开了秦巴山脉遍地的山花。 (二十二)
三十多年后，我又来到了惦念己久，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千年的艄公号子和纤夫的身影，已消声默迹。当年走过的纤道，已被四车道的盘山公路替代。一列列呼啸而过，满载物资的列车，从这里驰向全国。
变了，变了！我们曾经为之付出血汗的地方变得如此的娇美。 谁能想到，当年穷困潦倒的山里人，不仅过上了富裕的生活，而且自家拥有了拖拉机和汽车。“汽车会不会吃草”己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当年我们居住的营地，变成了花园小区。老人们在树下讷凉下棋，孩子们在草坪上玩耍戏嘻。远处的巴山秋雨，秦岭环抱的陕西。我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处处都焕发着蒸蒸日上的气息。
那段跋涉在栈道上的经历，依然鲜活地存在我们的记忆里。哪些苦，那些累，那些八九不如意的事情，对我们来说都是淬火的清水。都是我们献给祖国最好的赞礼。
(二十三)
两年零八个月的三线生活，只是一个特殊发展阶段的缩影。和我们一样，甚至比我们过的更苦更难的人大有人在。但是这一切却让我们终身受益。
位卑不敢忘国忧，最平凡的人，最普通的人，所流下的血汗，让祖国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涌动着人间奇迹。
背靠着阳光，享受着金秋的芬芳。想想那些充满阳光的故事，总让人感到，我们的曾经价值千金。
在个人的记忆里，在集体的记忆里，在内心深处，我们都不会忘记。
回忆这些东西，不是要留下什么，而是希望后人懂的，在任何时候都要战胜自已，相信自已。
在命运步入结局的那一天，告诉自已:“我拥有过一个无怨无悔的青春时期。
一路走来太不容易，我们超越了自已，从一个空想者，励炼成一个生存的理想者，从一个理想者走向了多梦的追遂者。
在重山峻岭中破茧化蝶。走出泥泞的双脚，留下了让祖国母亲满意的一道道辙。
有诗曰:
陕西学生两万兵，
衔命襄渝身负重。
隧道掘进战沙场，
桥梁飞身月伴行。
劳作熬骨饿锥心，
破茧化蝶惊鬼雄。
恰似当年红小鬼，
改造山河好后生。


二0一九年仲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