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

何以笙箫默

时间过得真快，转瞬之间我的大学生活就要结束了。像许多专注考研的学子一样，我的大学生活单调而乏味。没有花前月下，没有歌舞升平，甚至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拉过。像同窗铁军所说的一样，“你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书呆子一个！”

眼前不是没有可心的女孩，只是吃酒要量家当，自己贫寒的家境，对美国留学的向往，决定了我不能恋爱。日日出入于图书馆、实验室，忙得不亦说乎，节假日也不休息，还得到培训班听课。

同寝室的几个男生终日过的花天酒地，潇洒疯狂，我也毫不羡慕，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嘛。

转眼到了毕业季，该拼人脉的时候，看到同学们东奔西跑，忙得昏天黑地，我心底倒很坦然。不是我家有什么背景，只是一个月前我获得了公派留学生到美国哈佛大学留学的资格。

周末黄昏，我到街上散步。霓虹灯闪烁下的城市的夜色很美好。不多的行人，轻柔的晚风，飘拂的沿河垂柳和潺潺的河水流动的声音都使我感到惬意。

四年了，整整四年的寒窗苦读，现在终于可以舒口气了。大学四年，我并没少得奖学金，除了日常费用，其余的都寄给我的父母，作为他们养老的费用，父母供养自己上这么多年学不容易啊。

正在往前走，迎面过来一对男女，勾肩搭背，喁喁说着什么。经过我时，那女的抬头看了我一眼，惊叫道：

“枫！是你吗，你怎么在这儿？”

我定睛细看，原来是家乡的同学小琳，初中二年级小琳就不上了，听说是到了南方城市打工，没想到在这个城市，并且出落得更漂亮了，着装打扮也更加考究。我迟疑地问：

“你是小琳？”

“枫哥，我是小琳啊！”

那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搂着小琳的腰肢催促快走，小琳回头大声说：“我在丽达大酒店，回头……”

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几辆警车穿过，淹没了小琳的后半句话，我没有听清。

回到寝室，室友都没回来，我躺在床上把玩着手机，想着心事。

我和小琳打小就在一块儿：一块儿上学，一块儿割草，一块儿做游戏。

小琳长得聪明可爱，一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仿佛会说话，特别逗人喜爱。我那时就很喜欢小琳。可是自上初中以后，小琳看到我，眼光躲躲闪闪，也不再主动和我说话。我猜不透这是为什么，只是心里难过了好一阵子。不久听说小琳转学了，转到哪儿，不知道。也有人说小琳并没转学，只是到南方打工。此后很多年，我再没见过小琳。

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起来打开电视。刚好10点，调到本市新闻频道，正是晚间新闻播出时间。

“最新报道，我市管城路派出所扫黄打非取得辉煌战绩，共抓获卖淫嫖娼犯罪嫌疑人38名。战果辉煌。”

瞟了一下画面，看到被抓获的犯罪嫌疑人走过镜头。

“小琳！”

穿着打扮、长相，毫无疑问就是小琳。

小琳怎么会成了犯罪嫌疑人，怎么会和扫黄打非搅到一块儿？我想不明白。

第二天上午，我赶到管城路派出所，通过熟人见到了小琳。小琳没了昨晚见面时的风采，脸色微黄，眼皮低垂，头发混乱，双手戴着手拷。

“小琳，你这是为什么，请你告诉我？”

紧握着小琳的两只手，我急切地问。

小琳两眼滚下泪珠，哽咽道：

“枫哥，你什么也别问了，我自作自受。”

说罢双手捧着脸痛哭。

从民警处了解到小琳这是第三次卖淫被抓，估计会判十年。

人啊人，自作孽不可活！走出派出所，我心里真不好受。

三个月后，我到了美国。

哈佛大学是以管理严格出名的，对此我早已习惯。

听讲、泡图书馆、实验室，一切和在国内上学一样。所不同的是多了想家的滋味。有时偶尔也会想到小琳，但只是一瞬即逝，像荷叶上的雨滴，风一吹踪影皆无，不留一点痕迹。

七年后，也就是2017年，我获得了博士学位，学成回国，在上海市某外资企业担任翻译。公司给海归人员的待遇相当优厚，除一套一百多平米的三居室外，年薪80万，没有理由不好好干。

我把在老家的父母也都接来同住，看到儿子这样有出息，两位老人乐得合不拢嘴。

唯一让他们忧心的是，儿子都快三十了，还没有成家。

一个周末，晚饭后，妈妈看着儿子说：

“儿啊，你都快三十啦，婚事也该上上心。和你一般大的刘柱、张三，还有王军，孩子都上小学了。”

“我能和他们相比？这事您不用管。”

我边说边整理领带。

“这么晚还出去？”妈妈问。

“有个应酬。”

我边说边打开房门。

“少喝点酒啊！”

妈妈紧走几步叮嘱道。

下一个周末，老两口大清早就到超市买菜，准备中午的盛宴。儿子的女友要上门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喜事啊！之前咋没听儿子说起过？管他哩，只要儿子中意就行。

中午时分，满桌的丰盛佳肴已经备好，这时响起了开门声。

先是儿子走进房间，随后一个白衣白裙的婀娜女孩走了进来。

二老赶快招呼，就坐之后，妈妈直往女孩碗里夹菜，我给爸爸杯里斟上酒，父子边吃边聊。

“你是宝根的二闺女？你是小琳？”

妈妈惊诧道，脸色渐渐不好看。

“我是小琳啊，大娘。”

女孩嗫嚅道，气都不敢出。

“不行，不行。这事我不同意！”

妈妈说着站起身，走进房间，咣的一下关上房门。

爸爸赶快站起身追了过去。接着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挑来挑去，挑了只破鞋。供你读书、留学，还是博士，什么样的女人不好找，找了个这样的？”

妈妈一声比一声高，话越说越难听。当听到“破鞋”两个字时，小琳已经泪流满面，站起身，快速打开房门，冲下楼梯。

我起身准备追赶，一声断喝：

“不许去！”

妈妈站在房间门口，怒容满面。母亲的话就是圣旨，我止步了。

小琳初一上完就跟着表哥到深圳打工。先是在一个食品加工厂，后来表哥嫌挣钱少，又让她去了富士康。小琳每月挣的钱都交给了表哥。表哥好吃懒做，什么也不干，整日醉醺醺的。后来又迷上了赌博。在一个雨夜，表哥喝醉了酒，把睡梦中的小琳强暴了。小琳痛不欲生，可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搬到公司去住。哪知肚子不争气，竟然怀孕了，随着肚子渐渐隆起，小琳没法，偷偷地去做掉了。表哥知道后，又把她狠狠地打了一顿。一连串的打击，小琳变得精神恍惚，工作经常出错，老板责备过几次之后，就把她开除了。表哥见小琳挣不了钱了，就把她带到郑州，扔下她不管，自个回乡下去了。

小琳踯躅在街头，举目无亲。一帮地痞流氓诱使她落入魔窟。她堕落了。仿佛看透了一切，她不再认为卖淫可耻，吃青春饭，没什么不道德，虽然两次被抓，她也没有打算悔改。

这一次不一样。七年前的那天晚上，在街头遇见我，唤起了她童年的记忆、泯灭已久的良知。她想悔过，无奈她被挟持，不做不行。那天晚上和她一块行走的男子正是卖淫团伙的头目刘阿四。

第三次被捕，小琳判刑十年。刘阿四判了无期。在狱中，小琳认真反思，积极改造、悔过，由于表现良好，一再减刑，入狱第五个年头就被提前释放了。

小琳的事村里的人都知道了，所幸的是，父母在五年前的一次车祸中丧生，要不然光是口水就能把两位老人压死。家是回不去了，郑州也不能呆，小琳要重新做人，脱胎换骨，她来到上海，在一家餐馆当服务员。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和我又相遇了。

午后，天空飘着细雨。蓝颜咖啡屋，我和她面对面坐着。我专注地听，小琳动情地讲，还不停地抹眼泪。我递过纸巾，她说声谢谢。听完小琳的遭遇，同情、怜悯和失落已久的爱同时涌起。

“这个可怜的人啊，我要保护她，绝不让她再遭受任何伤害。”

我心里打定主意。

每逢周末，我都会来看望小琳，和小琳一块儿看电影，一块儿逛街，一块儿购物，一块儿吃饭。随着交往的加深，两人彼此接受了对方的爱。小琳沉浸在幸福之中。两人约定一块儿回家，看望我的父母。也算是新媳妇见公婆吧，哪知会遭遇到这种难堪。

小琳边跑边哭，伤心欲绝，引得路人纷纷观看。看看人越来越多，小琳止住了哭声，万念俱灰。

我这几天心里像压块大石头，只是一个人喝闷酒。拨打小琳的电话老是关机，发微信也不回。索性去找她？找她又有什么用？问题是妈妈不同意啊！

四月底的一个周末，我和网友佳视频通话聊天，我诉说了自己的苦恼，佳厉声说：

“你喜欢就去追！都什么年代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有没有主心骨，拿出你的男子汉气概来！不然，别和我做朋友，我黑了你！”

一顿夹七夹八，我迷雾顿开，连日的烦恼烟消云散。

五一节，格陵兰大酒店，一场隆重的婚礼正在举行。

新郎英俊潇洒，举止文雅，满脸含笑。

新娘身材玲珑、修长，容貌秀丽，百合一般娇艳。

婚礼双方的父母都没有参加。

婚礼主持人就是我的网友佳。佳是本市鑫源婚庆公司的老板，为人豪爽，不拘小节。

在网上把我教训一顿之后，第二天专门找到我，设计好这一切。佳给我和小琳提供一套新房，以解燃眉之急。

时光过的真快。转眼两年过去了，儿子乐乐已经学会走路，会张口叫爸爸妈妈了。小琳每天都在家照看乐乐，教他看图识字。

有一次，妈妈教儿子读爷爷、奶奶两个词时，儿子突然问:

“妈妈，我有爷爷奶奶吗？”

“有，乐乐有爷爷奶奶，只是不知道爷爷奶奶肯不肯认乐乐呀！”

妈妈喃喃道。

“爷爷奶奶为什么不肯认乐乐呀？”

乐乐扬起脑袋看着妈妈天真地问。

妈妈脸一红，无言回答。

这一切我都瞒着我的妈妈，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晴天霹雳，我的妈妈得了癌症，晚期。

老人弥留之际，我决定一家三口去医院看妈妈。

看到病床上骨瘦如柴的妈妈，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老人拉着乐乐的小手问：

“妈妈呢？”

乐乐用手一指，小琳两眼噙着泪花不敢上前。老人招手让儿媳过来。

小琳低声喊道“妈妈”，老人两眼含泪，两手紧紧抓住儿媳的手，一个劲地晃。

“原谅妈妈吧，孩子，你受苦了。”

老人转眼看着我，我走到床前，老人腾出手，抓住我的手，和小琳的手合在一起，重复道：

“好好过，好好过。照顾好乐乐！”

说完就咽了气。

经历过寒冬，才知道春天的温暖。

儿子乐乐上幼儿园了，每天由爷爷接送。

小家伙和爷爷很聊得来，祖孙二人经常哈哈大笑，弄得我和小琳莫名其妙。有时也跟着傻笑。

一家人被幸福紧紧地包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