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天话

于齐民

大头天话 于齐民／文 民国年间，义乌县南乡畈田朱村，有一对孪生兄弟，分别起名：大弟、小弟。兄弟二人以务农为生，都已成家立业。 一个三伏天，太阳如同悬在半空中的火球一般熊熊燃烧，把大地烤炙得滚烫滚烫。如此火辣辣的日子里，朱氏兄弟俩依然头顶炎炎赤日，在水稻田里戽水灌溉。 与此同时，乡民朱老四肩扛锄头，从田塍上走来。他仰着头，眯着眼，扯开那略带沧桑的嗓门，唱起了义乌民谣： 六月日头赤烘烘 田龟坼 稻绠筒 踏水车 脚板肿 背脊像犁冲 …… 朱老四幼年曾念过三四年私塾，明清小说读过几本，闲时常在人稠广众处照书请客说大书，是畈田朱村里小有名气的土秀才。 小弟循声望去，见是朱老四，对大弟说道： “哥！老四来了。且歇口气喝口水，一齐躲进树荫，让他讲一则‘大头天话’（奇闻轶事）听听。” “好嘞！我和你想一块去了，”大弟一边附和，一边喊道，“老四哥！老四哥！” 老四被大弟叫住，嗓子眼里冒出的民谣如同遇上了休止符，歌声戛然而止。他连忙“哎！哎！”应了两声。 大弟下了水车，问道： “老四哥！咋嘞？‘蹬蹬蹬’走这样快，有要紧事噻？” “没……没……哪有什么要紧事！” “没要紧事？不如歇会，‘大头天话’蚤（整，义亭方言）两句听听嘛！” “我有正事要办哩！” “来几句嘛！一会街上吃馄饨，我来会钞。如何？”大弟添了筹码。 “匀不出工夫哟！我要揢（捏、捕、抓）鱼去哩！” “老四哥！哪口水塘呢？”提到揢鱼，大弟便来了兴致，追问起来。 “白塔塘决堤了，大鱼随水流逃窜，满田畈都是，手揢便有。” “老四哥！你没发高烧吧？这红天赤日的，又没下过暴雨，白塔塘怎么就无缘无故决堤了呢？”大弟将信将疑。 “蝼蛄之穴，塌千层之堤。许是被水狗（蝼蛄）钻空了堤坝哟！” 话刚落音，老四便头也不回，甩开大步远去了。 小弟的心里头痒痒的，问道： “哥！白塔塘决堤了，去不去？一道去！” “有鱼不揢是傻子，怎么不去？”大弟边说边叫道，“赶紧回家拿罾（鱼具）。” 兄弟俩扔下田里活计，一阵风似的刮回了家。 二人拿出罾网，挑上空箩筐，出门揢鱼去了。 “别往人堆里过，走小路！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来跟风，还揢个屁！”大弟脑子好使，及时提醒。 兄弟二人生怕有人跟随，特意避开人群，一路小跑到了白塔塘。只见塘里满塘满水，大弟跌足嚷道： “上当了！上当了！老四这个‘伯嚭’（吴国太宰，不诚实的代词），弄怂（捉弄）人不用打草稿！” “哥！我们两手空空回家，恐怕惹老四取笑哩！不妨抓些小鱼虾，也能挣回半个面子。”小弟为了挣面子，出了个不错的主意。 接下来，兄弟二人在白塔塘里，捞起了小鱼虾。那边忘记封闭田缺，八斗田水，一股脑儿倒淌回水塘里去了。 老四不紧不慢地赶到大弟家，装出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大声喊叫起来： “孺……孺人！大事不好了！大小弟在白塔塘抓鱼，被塘主人当作偷鱼贼抓住。只因兄弟俩性子暴躁，一言不合便吵了起来，被塘主人一锄头一个敲死了。火速！赶紧！把尸体抬抬回来。”话说完，老四调头就走了。 妯娌俩闻听噩耗，犹如五雷轰顶。慌忙换起一身孝服，点了两盏行灯，背起两片床板，啼啼哭哭地往白塔塘抬尸体去了。 朱老四两脚不停，一路小跑，赶在妯娌俩前头，来到白塔塘边，喊道： “大小弟！两个‘倒傻货’，时务知不知？还有心思抓鱼？家里失火晓得么？赶紧回家灭火！财产也好抢点出来！” 兄弟俩一听家里失火，如老鼠失去窟窿，立时张皇失措，扔下围罾，飞也似地往畈田朱村里狂奔。 半路上，远远望见妯娌俩拎着行灯，背着床板哭丧着走来，不由得火冒三丈。大弟调高嗓门，骂道： “两个死东西！值钱的东西不抢，偏偏抢出两片床板，打算钉棺材啊？只晓得妈啦爹啦地哭，哭魂啊？哭死尸啊？” 一见各自的丈夫未被打死，妯娌俩破涕为笑，喊道： “老四大伯来报信，说你们被塘主人敲死了，叫我们来收尸哩！” “家里着火晓得么？”大弟跳起来，喊道。 “家里好好的，怎会着火呢？” 大弟脑瓜子一转，恍然大悟，发狠骂道： “老四这个不入调的东西，今日少不得要‘旋’（揍）他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两头赶着骗人。” 兄弟俩一路骂骂咧咧回到畈田朱村，寻朱老四的晦气去了。 老四吃罢馄饨，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坐在馄饨铺里，专等这一对孪生兄弟来付账。不一会儿，二人果然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大弟一把揪住老四的衣领，大骂起来： “狗东西！弄怂人太过分了，害我出尽洋相。今日说不清子丑寅卯，定要收拾一顿。” 朱老四不慌不忙，高声辩解道： “畈田朱这对双生（双胞胎），缠着让我说‘大头天话’，我匀不出工夫，却情愿请我吃馄饨也要听听过瘾。这不，‘大头天话’刚刚说完，馄饨钱便舍不得会钞了，还想赖皮不成？” 此刻，街上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一个个无不笑得前仰后合。双方争吵到了紧要关头，有乡里乡亲站出来圆场： “大小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今日不兑现承诺，日后难免被人看扁。” 小弟眼见情势不妙，只得自认倒楣，掏出三个铜钱支付了馄饨钱，灰溜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