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姨（六）

米瑞蓉

　　烦心的是总是接踵而来，69年开始了复课闹革命，我接到通知到成都西北中学去报道上学。那天，我约上小学时的好朋友一起去看分班公告，这是全国性停课三年后的第一次复课，所有人都是满心欢喜又可以回到学校上课了。当然这也意味着有三个年纪的学生一起涌进中学，尽管有两个年级的同学并没有学完小学的学业。墙上的白色公告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名字，没太费功夫就在名单上找到了我的名字，“一连三排”，那时都是用部队编制来编班。

“米瑞蓉！她怎么在我们学校？她是反革命的女儿，怎么能和她在一起上学呢？”一个刺耳的声音大声地说着。我一下蒙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这不是她吗？就是她！”我低着头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盯着我，那一双双犀利的目光足以撕碎我，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记不起来在哪里呆了多久，直到那些人走了，大家都去看教室分座位去了。好朋友安慰我不要理会，我自嘲着自己：不要理会？我敢理会吗？我敢声辩吗？

我真的不理解，为什么我总以为是最后的灾难时，又有一个更大的麻烦在等着我。回到家里，曾姨看着高高兴兴出门的我，满脸愁容地又回来了，她知道我又遇到麻烦了，她宽慰我说：现在都好多了，哥哥姐姐们都下乡安顿好了，你妈妈也到了西昌下放劳动了，你爸虽还关着，不每个月还能送个东西，写个信什么的，你上学了也就不用每天在家和我这个老太婆待在一起，有什么不高兴的？吃饭吧！别不开心了，上学后多交上几个朋友就好了。

第二天硬着头皮去上学了，迎接我的是后面跟着一群半大孩子，叫着打倒我父亲，好像生怕其他同学不知道一样的。于是我在学校出名了，只要走出教室就是指指点点的。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当时接到上学通知时的喜悦，我必须逃离这样的环境！

　　从那时开始我逃学了，我一下子觉得自己长大了，我不愿意和曾姨交流了，我学会了敷衍她。每天早上我背着书包在她的目光下上学去了，但并未走进学校的大门。我转身去了支矶石街好朋友的家里，我们几个好朋友都有着相同的命运，父母都被打倒关了起来，我们彼此温暖自己，我们也阅读，读遍了四大名著，也读了国外的好多名著，这是哥哥他们给我们留下的书籍。我们也到处去疯玩，甚至坐着火车去了峨眉山，没想到还没走到洗象池就被山上的造反派堵了回来，说是现在是革命的时代，哪里允许你们游山玩水？

每到放学时，我们各自回家，就像是真的放学一样，曾姨一点都没察觉我的变化。后来工宣队的干部把我找了回去，狠狠地批评了我：出生是没有办法选择的，但是你现在长大了，你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

我看着他那狠狠的样子，装作不懂的问他：我怎么选择？我也回不去我妈的肚子里啊！

“你可以给你反革命的家庭划清界限，你可以在全校大会上宣布和你父亲脱离关系！就像你们班的谁谁谁一样。”他那样子觉得自己很聪明一样。

“我让我和家庭脱离关系？我上街要饭去？我现在是靠着我爸给我的十五元生活费生活，我划清界限了谁养活我？”我一脸纨绔样让工宣队的干部一时没有了语言。

其实人与人的关系也总是在变化着，天天叫骂你的人时间久了也有无趣的时候。那几个最开始鄙视我的同学后来也成了好朋友，当然是那种集体逃课的好朋友。

如果认真地问我初中时都学了什么？在我的印象里，语文、数学、英语、工业基础（物理）、农业基础（化学和生物）。其它差不多都忘记了，这几年有那么两句英语到老也忘不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两年的初中眨眼也就过完了，“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整个学校沸腾了，大家都报名去云南军垦农场支援边疆。

曾姨急了，她怕我报名去了云南，如果有一天父母回来她无法交代。我对曾姨说：放心吧！我不够报名的条件。看着她不解的样子，我一脸无辜的说：报名要政审，我要去就要先给父母划清界限。

“那就放心了！那就放心了！”曾姨脸上浮现了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