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亲的故事》(四)

天南地北

<h5>纪实文稿……</h5><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做人要面</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唔系贪钱</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做嘢识搏</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唔惊着落</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做乜都掂</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唔算钟点</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做鬼冇亏</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唔恁走鸡</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nbsp;……</p><h5 style="text-align: center;">(粤语:唔系--不是,做嘢--做事,</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识--懂得,乜--什么,掂--行,</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恁--想,走鸡--逃脱) </h5><p><br></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一段我母亲随便神叨神叨的“口头禅”总听不厌……</p><p><br></p><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公家”的人 “公家”的命</b></h1><p><br></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我母亲徐绮云(1923年7月出生,广东中山人),孤儿身世,童工出身。1937年3月参加香港地下党(中共“南方临时工作委员会”,领导人饶彰风),是党内的“小鬼”,1938年被派往地下党“南委”、“东南特委”领导人梁广身边工作(任交通员),同年11月经陈笑影介绍参加中国共产党,1941年从地下党转到东江抗日游击纵队医院当医务人员,1946年抗战胜利后随东纵主力北撤山东编入华东野战军(后第三野战军),参加了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和上海战役,参加了广西剿匪……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从小生活在革命集体,是战争年代的“公家人”和艰苦岁月的“公家命”的熏陶,使她说出了许多的经典话语:</p><p><br></p><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卖花小姐”夺魁</b></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香港小姐”出镜</b></h1><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我母亲在1985年回广东(联系离休后的安置)时,我也趁着部队休假期间和她一起前往,随便到深圳老家特区来“开开眼界”。当晚我们都聚在我德林叔叔家看香港电视,那时候全国只有特区才可以看到香港台的电视,真是一片眼花缭乱 ,当晚电视直播的是“香港小姐总决赛”,当我们都在评头品足的时候,我母亲突然冒了一句“我都当过香港小姐”,一语惊炸,客厅哄起了一片笑声……我知道母亲有神叨叨脾性,小声地提醒“那是香港节目,别乱说好不好”,没想到我母亲一本正经地说:我没说错呀,我在香港参加过“香港小姐”的竞选(大概是1941年间的事情),也一样带冠,挂彩带,出镜头,不过那时候是叫“卖花小姐”,后来才叫“香港小姐”。她的话语又引来了大家的兴趣,一片喝彩声中她接着说:我们卖花是参加“抗日募捐”的宣传活动,酒楼上都是大老板捧场,那天晚上我卖花最多,其实我也比其他的小姐长得靓一点啦。我们都见过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这一说,真有点对得上号。我母亲从小是孤儿,后成了小榄镇(现广东省中山市)街巷的“垃圾妹”,被亲戚收养,九岁随堂姐去澳门打工,后来才到香港,成了当地的“香港妹”,这次竟夺得了“卖花小姐”竞选的“花魁”纯属意外。起因是一群“师奶”在酒楼包间打麻将,我母亲作为某太太(地下党人)的侍女,边打扇子边倒茶水,忙得不亦乐乎,“太太”们也是来为抗日募捐“捧场”的,席间有“卖花小姐”进套间卖花,一位姓杨的太太掏钱买了花,看了“卖花小姐”一眼突然大发奇想:我看阿兰(我母亲小名)长都比她们都好看,让阿兰去争“卖花小姐”,肯定夺魁。众太太也一同起哄,我母亲不得以只好“应景”上场卖花。果不其然,成了当晚的卖花夺魁的“香港小姐”。第二天就有报纸登出“阿兰卖花夺魁,香港小姐出镜”,一时间“香港小姐”轰动九龙城……这种情况是地下组织没有意料到的,于是组织上马上采取应变措施,将我母亲转移,派往游击区……难怪老妈才有如此地得意忘形了。其实,<b>“小姐”称呼而已,随着女性地位的改变,可从卑微变高贵,也可从高贵变卑微。过去称“同志”,是尊敬;称“小姐”是“失敬”。现在一律称“同志”反而不合事宜,毕竟牵强颇有“失敬”,称“小姐”反而是一种尊重了。从“小姐”到“同志”,又从“同志”到“小姐”,人类的文明在进步。</b></p>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打蚊子”隐私&nbsp;&nbsp;“私房话”充公</b></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r></h1><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我母亲是说广东话,我父亲是说客家话,他们结合是“组织介绍”的,1943年担任一支队交通总站长的我的父亲,接受了开辟新情报站的任务,需要派选有香港生活背景的同志一同前往,上级选派了我母亲,于是我父母亲成了任务中的“夫妻”(以后才结成真正的伴侣)。我们曾问过母亲,他们当年是怎样“拍拖”的(粤语“拍拖”:谈恋爱),第一次见面说了些什么“私房话”,我母亲不知道什么叫“私房话”,我说:就是谁先说“我爱你”那些话,母亲却非常坦白:第一次见面什么都没有说,打蚊子。“打蚊子”?我们不解,母亲又说:真的!什么都没说,就打了一天晚上的蚊子,我说广东话,你父亲说客家话,谁都听不太懂对方说了什么?其实真的什么也没说。<b>那时候的蚊子真多,开始是你一拍我一拍打自己面前的蚊子,后来是你给我打,我给你打,就这样打了一个晚上……这就是我父母的“初恋”。后来经常分开,“什么时候打蚊子”就成了彼此之间传递恋情的“私房话”。</b>我的母亲,作为战士是坚强的,她参加了解放半个中国的战争;作为母亲是伟大的,战争年代生下了我姐弟四人。生我姐的时候,游击队医院马上要转移,<b>只能将我姐送“老百姓”,这是“规矩”,谁都一样;</b>生我哥的时候,挺着肚子抬担架,<b>生完孩子就参加抢救伤员,这是任务,谁都一样;</b>生我之前负了伤,身体虚弱,没有奶水,部队指派一名勤务兵老林(俘虏老兵,不愿离队一直随军担任勤务员),配了一匹马(驼我母亲和我哥俩的被服)和一头羊(挤奶不够我哥俩吃),好在支前的老百姓除送来粮食、担架、柴火……还有奶孩子,<b>不论官大官小的孩子都能分上一口,公家的孩子,谁都一样;</b>当时我父母亲经常各有各的战斗,偶尔让通讯员或转战的战友给母亲送去一封信,都是“部队打到那里那里了,注意打蚊子”这样的话。父亲知道母亲没文化,私信都会“充公”成“公开信”,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这样。1949年底我母亲在上海郊区万国坟场附近的野战医院生了我,这时母亲已经是华野总部医务所长(正营级),这时候接到了父亲的信,高兴地让身边的小护士给念,小护士大声说:徐同志家的黄同志来信来……注意“打蚊子”,啥呀?都下雪,去哪里打蚊子?冰冷的病房顿时一片欢笑……<b>我父亲叫了我母亲一辈子的“徐同志”,我母亲叫了我父亲一辈子的“黄同志”,在部队里尽管是夫妻也均称呼“同志”,谁都一样。</b></p>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百姓拜“菩萨” </b><b>部队求“观音”</b><br></h1><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都说部队和老百姓是鱼和水的关系,这话一点不假。在东纵的根据地和老游击区,老百姓都称游击队为“菩萨救星”……那年我母亲回到当年的坪山游击区,当地人李婶拉住我母亲的手高兴地说“当年的菩萨回来了”,让其孙子称“菩萨阿婆”,还一直唠叨着当年我母亲随游击队袭击日伪据点、炮楼,曾解救出一批抓来修筑工事的民夫,其中就有他的丈夫林叔,当时被大石压伤了的脚已经发炎红肿,我母亲给他丈夫敷了药,并留下药才随部队转移。后来又一次我母亲外出执行任务归队走散了,被“呵呵鸡”追捕(老百姓给经常下乡抢鸡的日伪军起的“绰号”),母亲正好路过李婶的村子,李婶正从山上挑着一担柴回家,见状立刻将柴担子给我母亲挑上,让我母亲朝她家里走,她就迎着“呵呵鸡”挡路走去,并急急问“官爷,看到我前面有牛吗?”装着去找牛,有了这一打岔的掩护,我母亲才虎口脱险。 此情此景,又仿佛在眼前……有一次,当地老百姓把发高烧的小孩送到游击卫生站来求医,见我母亲就称“菩萨救命”,我母亲连说:我不是“菩萨”,算个“小童”吧,这是我们韦队长,可以让她看看。小孩终于服药退烧了,老百姓磕头直呼:“菩萨”显灵,“菩萨”万福……</h3><h3> 大亚湾地处山地密林,幽谷脊背,自古就是匪患出没之地,卖国求荣有汉奸,发国难财有土匪、奸商,日寇汉奸、土匪、奸商成了老百姓头上的三把刀,当地的农民除了耕田,还会去帮商家挑货担,“挑货担”成了当地人的一种生计,可是总让土匪打劫,搞得民不聊生,老百姓就求助于游击队,游击队狠狠地打击了土匪汉奸,扩大游击区,很快就形成军民联防和军民合作的抗战局面,老百姓感恩共产党,把游击队当“菩萨”拜,在游击队粮食最困难的时候,老百姓会把自己省下的粮食供奉到庙里转送给游击队,老百姓又成了游击队的“观音娘娘”。当年我父亲领导的江南独立大队在家乡一带活动,部队伤病员很多,母亲把“打摆子”病的女战士阿英背送到我伯娘家求助,并让我伯娘帮游击队借钱买药,我伯娘二话没说,收留了阿英,得知游击队因为困难需要借钱,就凑钱和向族人借钱给游击队。当时有族人提醒说:你们婶母俩只见过一面,就那么相信她吗?我伯娘说:我相信游击队,我愿替游击队还债。之后我伯娘(已是寡妇)十分节俭,承担起偿还游击队欠下的债务,一直到解放那年才还清。后来,游击队员阿英在伯娘的照顾下渐渐康复,并留在了坝光村,有同房的堂叔向阿英求亲,阿英说:我做不了主,你问我嫂(我伯娘)?我伯娘征得阿英同意后做主将阿英嫁了过去,晚年的阿英在美国生活,一直把我伯娘当“外家”。<b>战争年代,是老百姓这尊“观音娘娘”庇护和养育着人民的军队,部队大量的伤病员、失散人员的“外家”难道不都是老百姓吗?</b></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博命”在人 “惜命”在天</b></h1><p> 我母亲虽然是卫生员,但经历的战争很多,她说抗日战争时在游击队5年,行军打仗是“家常饭”;解放战争时在野战军3年,炮火连天是“司空见”。我母亲常说,她出生在农历七月十四(民间的“鬼”节),也不知道是人还是鬼,她有九条命……战争年代她负过三伤,几次从阎王处走了回来:</p><p><br></p><p> 大概是1942年5月间,日伪军偷袭游击队医院,我母亲护送伤病员紧急撤退,从一处绝涯上把伤病员逐一传送下去后,毅然跳下山去,结果被碰得头破血流,门牙全部被撞掉,当场就昏死了过去……后来被战友背了回来,经过了一天一夜才被救活过来。</p><p><br></p><p> 1947年在山东的某次战斗中,参加战地抢救伤员时被敌伤兵的子弹击穿左肩,当敌人再开枪时子弹卡了壳,我母亲活下来了;1948年在战场上被炸弹片击伤右臂,这次是让炮弹的气浪把整个人掀飞了起来摔翻在地,又昏死了一回。遗憾的是,这两次母亲负伤的整个故事背景和细节我们都已经记忆不太清楚了,但是,她左肩右臂的伤疤却是给我们留下了很深很深的记忆,看到了母亲的伤疤,我们总会肃然起敬。</p><p><br></p><p> 母亲很少很少说起自己的事迹,说得更多更多的总是牺牲了的同志。她对细苏(陈笑影烈士)的故事说过很多,1935年她们一起曾是香港九龙织造厂的童工,1938年母亲从“临南委”到“南委”后就和细苏在一起,她们都是“小鬼”,喜欢穿一样的红木屐和戴一样的红发夹,细苏比母亲早加入共产党组织,1938年11月她介绍母亲加入了党的组织,1941年她们一起被南委派往东江纵队纵卫生队当护士。当时医院就在宝安县南头镇铁冈村附近的山沟里,生活、学习很艰苦,她们互相用自己的身体练习打针,后来细苏担任了政治服务员(指导员)……一次医院被敌人偷袭,在紧急的撤退中细苏主动担任掩护,负伤后被俘了,受尽了残酷毒刑,坚贞不屈,英勇牺牲。虽然是事后母亲才知道,哭得死去活来,每一次说起陈笑影烈士总要悲痛许久许久……</p><p><br></p><p> “使命”和“天命”始终成为我母亲心灵中的两杆秤,她从小生活在革命的组织里,相信组织成了她的“天命”;服从组织成了她的“使命”。她的一切都是组织给的,她的一切自然也交给了组织。更因为她是“幸存者”,后来被无情迫害时(1957年的“运动”)也曾失去过理智自杀,当她被抢救过来后却又很冷静地对我父亲说:……是老天爷不收留我啊,我还是要重新争取入党……母亲常说<b>“人在做,天在看;孽不作别遮天,天不遮别作孽”。</b>没想到这“口头禅”日后竟成了她的“天命”和“使命”。</p><p><br></p><p> “命脉”和“命运”又始终成为我母亲从孤儿走进革命的两扇门,自从她面对党旗举起来右手,她的归宗灵牌就是党的组织,她的祠堂大门就在人民军队,时隔多年,现在把母亲的原话整理成“描红帖子”,仍深感命命相符:</p><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生命不知命 信命不认命</p><p style="text-align: center;">穷命不烂命 苦命不贱命</p><p style="text-align: center;">立命不怯命 使命不畏命</p><p style="text-align: center;">活命不甘命 改命不枉命</p><p style="text-align: center;">请命不惜命 遵命不违命</p><p style="text-align: center;">拼命不要命 交命不逃命</p><p style="text-align: center;">凡命不比命 是命不否命</p><p style="text-align: center;">革命不算命 天命不收命</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b> 人均因命而至,顾命思义,命中注定,命运兜转洗礼着母亲的一生。母亲的十六道“命”题,命脉清楚。</b></p><p><br></p><p> 从战争中过来的人,都会把生死看得这很平常,也会拿生死去告诫后人这不平常。<b>如果是无谓的结果减少无谓的牺牲,那是正常;如果是人为的结果,避免人为的牺牲,那是更正常。如果是无谓的牺牲换来人为的结果,那是不正常;如果是人为的牺牲换来无谓的结果,那是更不正常。关键是后人更应该如何去珍惜和正视其中的正常和不正常。</b></p><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做人要精</b><br></h3><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唔系收声</b></h3><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做嘢识睇</b></h3><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唔惊扭计</b></h3><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做乜都衬</b></h3><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唔算劳神</b></h3><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做鬼冇瘾</b></h3><p style="text-align: center;"><b>唔恁早唞</b></h3><h5 style="text-align: center;">(粤语:唔系--不是,做嘢--做事,</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识睇--懂看,唔惊--不怕,</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扭计--耍懒,做乜--做啥,</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都衬--都合适,唔恁--不想,</h5><h5 style="text-align: center;">早唞--早休息)</h5><h3><br></h3><h3>&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一段我母亲随便嘚瑟嘚瑟的“口头禅”总听不烦……</h3><h3><br></h3><h5 style="text-align: center;"><b>(后篇待续 谢谢关注)</b></h5><h3><b><br></b></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