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醛啊！甲醛！ ——上海小三线红星化工厂试生产记实

孺子牛

讲一个有关上海小三线的真实故事。那可是发生在四十多年前了……

“黑索金”，是一种爆炸力极其强大的白色军用炸药。其生产工艺流程为: 甲醇【氧化】→甲醛【氨化】→乌洛托品(六亚甲基四胺)【硝化】→黑索金(环三亚甲基三硝胺)。

黑索金是红星化工厂的主要产品之一。而该厂六车间生产的甲醛、乌洛托品是生产黑索金的主要原料。

地处安徽省东至县上海小三线火炸药生产基地的上海后方红星化工厂(代号为“5345厂”)，主要由上海溶剂厂负责包建。

上海溶剂厂是国内甲醛、乌洛托品生产的龙头企业。当年红星厂筹建时，红星厂六车间人员的技术及管理培训，由上海溶剂厂全盘负责。

图1(下)，上海溶剂厂的甲醛生产装置。

我自1970年从上海市化工学校基本有机合成工艺专业毕业后，与不少同学一起被分配至红星化工厂。因当时地处皖南的厂房尚在设计和施工过程之中，因此我们就先被安排在上海溶剂厂甲醛车间实习。

刚进入上溶厂甲醛车间，一开始真是混身的不自在，厂房内到处弥漫着甲醇、甲醛和乌洛托品的浓浓异味，促使你禁不住涕泪俱下。即使下班后洗了澡、换上自己的衣服，身上的难闻气味也会让路人和家人闻出。这种情况，起初时我们都感觉难以忍受，时间一长，慢慢也就习惯了。接着，我们就如饥似渴地向上溶厂的师傅们学习生产操作技术。经一年多的实习，上溶、红星的师徒们建立起深厚的友谊。

直至现在，我们仍会与上溶师傅经常相聚，共叙师徒友情。

图2(下)，上溶红星师徒们的一次聚会会场。

1972年4月18日，随着红星厂房的基本建成，我们一行二十人，暂别上海溶剂厂的实习生涯，从上海的十六铺码头登上“东方红九号”客轮溯长江而上，于4月20日下午抵达安庆，随后南渡至对岸的“大渡口”、乘上厂里派出的搭着篷布的解放牌卡车一路颠簸54公里、到达地处东至县域大山中的“红星化工厂”。

当年建设三线的选点原则是“靠山、分散、隐蔽”，所以，红星化工厂隐藏于东至县香隅镇一个叫做“铜顶村”的山坳里。

到了山里之后，领导安排我们新进厂的六车间员工与前期到达的支内职工(来自上海各化工厂及从沪浙两地召进的支援小三线人员)一道，先去厂属农场拓荒(当时，所谓的种“五.七田”)。接着，又去厂外公路修路(从红星化工厂厂区大门口到当地的中心集镇-香隅镇的这条厂属公路，全长有8341米)。而后，大伙儿围绕着六车间区域，对厂房周边的溪坑、路桥、环境等进行彻底的整治和美化。

这一切，都是为日后厂房内外设备、槽罐、管路的就位安装清出场地，做好各项准备工作。

图3(下)，红星化工厂的位置，安徽省东至县香隅镇铜顶村。

很快，到了1973年春季。由于从上海来的专业化工安装公司工作计划早已排满，就连红星厂机修车间的各路人马也为红星厂的一、二、三、八车间及后勤等处基建忙得脱不了身。而六车间的大部分设备已到达现场，等待安装。时间不等人，怎么办？

为了让毛主席他老人家能睡好觉、不至过于操心三线建设的进度，我们六车间全体职工在党支部书记蔡叔英和主任潘存仪的带领下，提出了“不等不靠靠自己，大干快上抢时间”的响亮口号，主动向厂部请战: 由我们自己动手，自行安装车间的全部化工设备、仪表和管道。还对整个项目自定约束、确保六十天完成任务。后来，更进一步改为四十五天完成，同时向厂部立下了保质量保安全的“军令状”。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甲醛乌洛托品项目的安装战斗，由六车间化工操作工自己来实施。在这短短的四十五天内，涌现了无数的感人事迹: 如操作工变成起重工管道工电焊工油漆工、土法上马弯制管道、操作室列管阀门流量计合理排布、涌现出“五姑娘管工组”、槽罐内外涂刷防腐蚀涂料……等等。

果然，四十五天后，崭新的甲醛(4000吨/年)乌洛托品(1000吨/年)车间的主要设备安装基本竣工！此事，在东至的上海后方小三线第四公司(时称“五O七工程指挥部第四分部”)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车间主任潘存仪在公司范围内专门作了项目成功的经验介绍，进而搏得了掌声一片！

图4(下)，地处皖南的红星化工厂厂区示意图。

为等待尚未制作完成的触媒工段设备及部分标准设备的配套订购，1973年7月，我们六车间职工全部由皖赴沪，到上海溶剂厂进行再一次实习培训，至第二年春节后才又回到山里。

1974年春夏两季，我们发扬连续作战的作风，投入了触媒设备及余下的标准设备的安装。经过整个秋季及初冬，我们胜利完成了六车间全部设备及仪表的单机调试、水联动试车，经上级验收、整体合格。

在这期间的11月末，六车间来了一支生力军——从上海刚进山的一批72届小青年。由于他们在上海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化工生产培训，故在车间里能较快熟悉生产工艺的各项流程。

鉴于全部的准备工作基本就序，12月上旬，由车间上报红星厂厂部，拟定于12月26日毛主席生日那天，正式进行甲醛、乌洛托品两个产品的化工试生产。

图5(上)，潘存仪主任、左，当年在车间欢送青年职工杨振伟赴南京炮校学习。

图6(下)，现今，安享晚年幸福的蔡叔英书记。(摄于2016年9月11日)

最后，经厂部讨论同意六车间的化工试生产报告并决定: 由车间主任潘存仪任六车间开车总指挥；两位上海溶剂厂资深师傅郑一仁、吴广虎从上海专程来到皖南红星厂任开车副总指挥；党支部书记蔡叔英负责试生产的后勤支持及与厂部的联络协调；厂办主任杨企正(原六车间甲班班长)到车间支援试生产开车。

1974年12月26日的早晨5点起: 乙班班长唐家源到岗负责氧化岗位及整个流程控制；丙班班长高定卫在午后接替唐家源；杨企正与甲班班长白素云在晚上接替高定卫。

上午9点，在开车总指挥潘存仪(郑一仁、吴广虎配合)的指令下，由李光辉在原料岗位启动系统蒸汽升温、甲醇泵开启及鼓风机送风循环。由唐家源在氧化岗位启动甲醇电加热升温及循环，带领全班操作工关注系统总体运行状态。下午1点，由高定卫实施甲醇氧化器点火，带领班内人员关注生成甲醛的浓度变化。傍晚，第一波合格成品——甲醛40%溶液被切换进入成品槽。晚上9点，由杨企正、白素云上岗，带领班内人员连续进行甲醛生产流程。同时，启动了乌洛托品生产装置的开车程序。

上述人员及六车间工艺技术员余永芳、设备员袁金华乃至车间全体职工，原先均排定了当天的早中夜三班的交接时间点。但实际情况是，几乎不约而同，大家都在清晨自愿到达车间现场，自觉接受开车总指挥的各项指令，相互严密配合、上下工序有序衔接，在各自的岗位上一直坚守到半夜。

是日深夜11时半，装有无色透明甲醛溶液的两只磨口瓶及另外装有白色结晶乌洛托品的两只“桃子”样品瓶，由李光辉精心包装、贴上标签。在潘存仪的带领下，我们车间一批人兴高采烈地将成品样本送往厂部报喜。厂党委书记袁根全带领领导班子全体成员，向六车间全体员工表示热烈的祝贺并致以深切的慰问！

至此，我们六车间的甲醛及乌洛托品化工试生产，在毛主席八十一岁生日那天获得了完满成功！

这样，上海小三线火炸药生产基地之一-红星化工厂的重要产品~黑索金，也就有了原料保障！

图7(下)，红星厂(5345厂)一车间生产的军用炸药——黑索金。

图8(下)，六车间当年的小青年，现今也已成了七旬老人。前排左起: 高定卫、陈凤英、李引娣，后排左起: 杨企正、唐家源、顾轶华、李光辉。

后记:

1978年，红星化工厂六车间被评为上海后方基地“工业学大庆先进集体”，六车间刘宝振师傅被评为“学大庆先进劳模”。

1980年末，上海小三线进入国家部署的调整阶段。时任红星厂党办、厂办主任的杨企正与六车间主任潘存仪，以红星厂“红头文件”的形式，向中央“第五机械工业部”、上海市“军工办”、上海市化工局、上海后方管理局发文，提出将红星化工厂六车间“整体搬迁”至上海的报告。

最后，山里的这套甲醛生产装置由上海吴泾化工厂接盘。于是，依照我们红星“甲醛人”的心愿，我们的甲醛生产又开创了一片新天地。

图9(下)，“铜顶村”原先的红星化工厂六车间原处，现已成了一片荒野。

图10(下)，上世纪末，上海的吴泾化工厂甲醛车间外景。

至1985年，随着上海小三线的调整进程，我们红星厂的这批“甲醛人”亦先后奉调回沪。其后:

冯樑楚，担任吴泾一家合资化工企业的副总经理。

李银海，担任吴泾一家合资企业(生产甲醛)的技术负责人。

高定卫，担任上海吴泾化工厂甲醛生产的领衔人。

杨裕民，担任上海吴泾化工厂机动处负责人。

杨企正，担任上海树脂厂厂办主任。

李光辉，担任上海硫酸厂乙二醛产品开发及生产的领衔人。

唐家源，回到上海溶剂厂从事甲醛工艺设计，成了国内外著名的甲醛工艺技术专家。他不仅先后主持了国内16家甲醛项目的设计、施工、开车，此外还为6个国家的新建甲醛项目奔波在世界各地，为我国政府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作出了新的贡献。

图11、图12(上两张)，近期，唐家源在孟加拉国主持援建的“甲醛(3万吨/年)项目”及他的外国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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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当年，曾经的红星化工厂六车间人员名单，全部在这儿了吗？

高定卫.卢书涛.戴福娣.杨华英.韩宝君.

徐益平.陈建国.戎鸿根.周久平.童章镇.

岑银毛.龚似力.

冯樑楚.胡龙汉.张卫忠.葛红娣.曹玲玲.

伊福囡.胡德根.张志根.罗国平.曹祖求.

章思进.程 杰.

沈烽如.杨裕民.邱海麟.严彩英.许志翔.

徐文英.张永周.刘 义.郝文秀.王维法.

刘维维.沈如海.杨建国.

朱念国.祝文龙.朱世田.陈美芳.陈宗徐.

陈松年.傅国卫.郑小根.周秀英.赵 青.

孙志标.师山红.

钱春开.汤纪生.高 阳.庄志年.

唐家源.姚林根.孙兰珍.刘宝振.忻甫根.

蔡叔英.龚章富.潘存仪.吴 炎.杨振伟.

王文妹.李引娣.陈松波.杨荣媛.孙进德.

余永芳.杨企正.顾轶华.陈凤英.卢培生.

袁金华.周静英.朱荣宗.钟杏泉.李银海.

薛丽君.林梅娟.韩国忠.施金荣.谢叶志.

董园方.朱金庭.陈振家.陈伟康.李文龙.

戴荣华.白素云.沈关通.曹培珍.盛新发.

李光辉.

上海溶剂厂原厂区，早已成为2010年上海“世博会”园区。厂区内的部分历史建筑，当年我们称之为“小红楼”。现在，这片老建筑得到了很好的保护。

上图为2016年9月11日，红星化工厂与上海溶剂厂的“甲醛人”联欢时在“小红楼”前的合影。

上图为2018年10月13日，上海溶剂厂与红星化工厂“甲醛同仁”聚会合影。虽然不一定能看清各位的面容，但整个画面的阵仗，已足以反映“甲醛啊！甲醛！”的强大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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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此红星化工厂六车间甲醛、乌洛托品化工试生产成功四十五周年之际，谨以本文，纪念我们上海市化学工业学校的学长、我们的老同事潘存仪同志、郑一仁同志！

本篇文字撰稿: 原红星化工厂 李光辉.

配图.资料及审阅: 原红星化工厂:

杨企正.唐家源.李引娣.余永芳.杨振伟.

高定卫.沈烽如.卢书涛.胡龙汉.滕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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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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