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八路的家国情怀 — 忆父亲

张跃建

今年11月11日是人民空军70岁生日，在刚刚过去的共和国70周年庆典上，看到人民空军最新装备的各种战机，呼啸着飞过天安门上空，接受祖国和人民的检阅，由衷地为空军的发展感到兴奋，同时也使我想起父亲，想起父亲与他当飞行员儿子的一些往事。 　　父亲是一位八路军老战士。“七七”卢沟桥事变发生后，父亲弃工从戎，在太原西北印刷厂，参加了“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简称牺盟会），同时加入了“山西青年抗敌决死队”，太原“9.18”六周年纪念大会后，进入新成立的“山西工人武装自卫总队”（即著名的工卫旅），成为其中最早的800名战士之一。随后参加了太原保卫战，太原失守后，在晋绥边区和晋东南坚持敌后抗战，参加了“百团大战”。解放战争时，已隶属第一野战军第一兵团第7军第19师的父亲，与全师将士一起，参加了太原战役，其后参加陇东追击战，解放天水、西和、礼县，然后跟随华北军区第18兵团入川作战，一路追歼震慑横扫川北敌军，解放绵阳罗江后，在四川金堂地区执行剿匪任务和改造国民党起义部队。 父亲这辈人，是不可复制的一代人，置身于人民军队，他倾尽全部心血战斗和工作，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中，他容不得任何人说一丁点党和军队的不是，他那种对党和人民军队的深厚感情和那种军人特有的家国情怀，以至于他离开我们26年了，仍深深的留在我们的记忆里，随着时间流逝，如今愈加清晰感人。 那是1973年11月的初冬，父亲因心脏病入住26医院。一天，在德州军分区政治部和干休所领导的陪同下，两位身穿四个兜的南京军区空军军官，走进病房，并排立正，向父亲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原来是二哥选飞体检合格后，他们来政审家访，他们讲了二哥体检的大致情况，介绍了在部队近一年来的表现，特别称赞了二哥已在南空机要部门，又去接受祖国挑选的做法，感谢父亲为部队培养了一名好战士。两位年青军人与一位老八路的谈话，那么亲切自然，犹如话家常，父亲脸上始终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当谈到飞行事业有一定风险，征求父亲的意见时，父亲的表情凝重起来，良久说道：“我们在吕梁山打鬼子那阵子，没少吃小鬼子飞机的亏，那时就盼着咱也有飞机呀，那该多带劲。”父亲接过母亲递过来的药片，喝水服下后，接着说：“作为军人本身就是危险职业，正是因为有了军人的危险，才有了国家的平安。二儿子有当飞行员的愿望，又体检合格了，我高兴着嘞，把儿子交给国家，交给部队，交给咱自个儿的空军，我有什么不舍得的，又有什么不放心呢，既是有那么一天……，我还有其他三个儿子。”当时正上初中的我，在病房里目睹聆听了他们的谈话，对二哥充满敬意和羡慕，更被父亲的话语深深感动。 从那以后，父亲在伺弄房前屋后小菜园的同时，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给二哥写信看信，父亲习惯晚上写信，通常是晚饭后散步回来，端坐在桌前，铺开信纸，戴上老花镜，这时母亲也会过来坐在旁边，两人不时商量一下，偶尔也争论两句。冬天，母亲会为父亲提一下披在身上的军大衣，夏天，母亲会为父亲轻摇着扇子。他们为收到儿子的信而高兴，也会为长时间收不到信而忧心，既为儿子写信汇报思想学习训练情况而高兴，也会为儿子写信耽误时间而忧虑。他们写给儿子的信，短则两三页，长则四五页，字里行间流露出亲切的叮咛，热情的鼓励，耐心的教育和严格的要求，谆谆教诲中，严父慈母之情跃然纸上。信中说的最多的是，要有“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和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努力做到“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时刻铭记“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的警句。 二哥没有辜负部队的培养和父亲的期望。离开预校到老航校了；飞行理论考试第一名了；第一个放单飞了；从老航校毕业分到兰空了；第一次在酒泉机场参加战斗值班了；实弹打靶又获全优了；空中格斗又赢了我们团长了；成为全天候飞行员了；评上一级飞行员了；又记三等功一次；又荣立二等功一次；当上中队长了；当上大队长了；转场去云南轮战了……。二哥的每一点进步，都给父亲带来由衷的喜悦和欣慰。父亲深夜伏案写信的情景，没有留下珍贵的照片，成了我们终生的遗憾，可那情那景，早已印在我们心灵的底片上，永远不会褪色，永远不会淡忘。 1982年3至4月期间，二哥从甘肃酒泉来到河北故城驻训，每个星期天都可以回家，这是父亲非常开心的一段时间。记得4月12日，是星期一，早晨上班后，我站在单位的院子里，一架歼七战斗机超低空掠过市区上空，巨大的轰鸣声，震得门窗玻璃哗哗作响，机翼上的八一空军机徽清晰可见。果然如二哥昨天所说，今天在陵县土桥上空，空战战术动作训练结束返航时，会从空中近距离看一下家乡的面貌。中午吃饭时，把此事说给父亲听，父亲怒色道：“我就觉得奇怪，从屋顶上飞过去，飞的这么低，简直就是空中流氓。”一会儿又说道：“还是艺高人胆大。”随后会心的笑了。4月18日星期天，二哥又回家来了，父亲依旧张罗了一桌好菜好饭，二哥一字不提超低空的事，父亲也是一字不问，那一天父亲的话很少。我知道，父亲矛盾复杂的心情，不批评吧，担心儿子把军规条例不当回事，会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批评吧，又担心弱化影响了坚毅果敢血性的军人战斗意志的养成，所以父亲选择了沉默。当然，日后二哥受到了兰空的通报批评。 由于二哥是飞行员的缘故，父亲对空军的发展变化格外关注，《解放军报》和《参考消息》报上有关空军的报道，他都反复看，有时在本子上写写记记。说起歼5歼6歼7歼8战斗机，如数家珍，何时试飞，何时装备部队，性能如何，都了然于胸。干休所的叔叔伯伯们都知道，说起空军，父亲最有发言权。1993年5月7日，父亲怀着对人民空军发展的美好憧憬和对家人的无限眷恋，永远离开了我们。 如今，我国自主研发生产的歼10歼11战机，已成为空军主力机型，歼20隐形战机加速列装部队，第五代战机歼31已多次试飞成功，亮相航展，就在昨天，继“辽宁”号航母之后，第一艘国产航母“山东”号交接入列，歼15成为双航母作战平台上的杀手锏武器，运20、轰6、空警2000都已成军，女航天员也早已飞向太空，父亲若是看到这一切，该是怎样的惊喜怎样的兴奋呀，人民空军高质量高速度的发展强大，正如父亲所愿。父亲为之流血奋斗国富兵强的梦想，经过几代中国军人的不懈努力，正在军委习近平主席的领导下，一步步变成现实。四个儿子都已从各自的工作岗位上陆续退休了，四世同堂的母亲，在儿孙们的悉心照顾下，在目睹祖国的沧桑巨变中，在见证人民军队新一轮军改的累累硕果中，安享晚年。 敬爱的父亲，您当含笑九天。 2019年12月18日 　　这是父亲母亲与新婚的二哥二嫂合影。 、 这些照片，都是《空军报》记者报道拍照后，送给二哥的。 、 二哥在空军部队服役期间，荣立二等功3次三等功6次，这是他的部分军功章和纪念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