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马墩、踏花亭、美人山与桂氏祠堂

米酒

　　在肥西县柿树岗乡袁店村部往西约一公里有一片高岗，高岗上长着几颗参天大树，当地人称这片高岗叫望马墩。据说那望马墩在古代原本是地势险要之地，站在望马墩上，可以居高临下俯视四周。望马墩东边是桃溪和三河，可以看到三河的基督教堂。望马墩往南两公里便是丰乐河，六十年代以前，丰乐河是通往巢湖和长江的粮食外运通道。到了粮食收获季节，站在望马墩上，可以看到丰乐河上船帆点点，听到一阵阵纤夫的号子声。六十年代后，由于上游乱砍滥伐，水土流失严重，造成河床淤塞，丰乐河才慢慢丧失了航运功能。望马墩再往南是舒城，在天晴时可以清晰地看到龙舒塔和春秋山的轮廓。望马墩西边是丰乐河上游的双河，也是丰乐河航运的中心码头之一。望马墩往北是大潜山、周公山和紫蓬山，天晴时可以看到山脉的连绵起伏。

　　古时候望马墩旁边有一条官道，也是居民对外交通的唯一通道。由于望马墩站得高望得远，碰到家里出门办事的，一到晚上娘盼儿归妻盼夫回的都在这望马墩上手搭凉棚张望。望马墩原本有座供人遮风避雨的凉亭，名叫踏花亭，现已损毁。望马墩北侧是一片洼地和池塘，洼地再往北有一座凸起的小山包，状似美人侧卧在青山绿水之间，叫做美人山。说起望马墩、踏花亭和美人山名字的由来，这里面还有一段曲折的故事。

　　话说当年朱元璋赶走蒙古人，建立大明王朝，定都应天（今南京），把江苏和安徽的大部分都划为直隶省。由于多年战乱加之黄淮流域水灾不断、瘟疫频发，所谓的直隶省人口已十不存一，昔日千里沃土变得荒无人烟。洪武帝为了加强直隶省的经济建设，先后组织了几次人口大迁徙，直隶省主要迁入来源是山西大槐树和江西瓦屑坝。这两个地方是人口迁移的集散地，为了防止移民半路逃跑，官方先把迁徙人口集中到这两处集散地，再由官兵押运至目的地。

　　移民当中有个青年名叫桂思聪，与大多数被强迫的移民不同，他是主动离开多山地丘陵的婺源，来到土地肥沃的江淮平原开基立业，他就是天水郡敦本堂桂氏的始迁祖。到四百多年后的大清道光年间，敦本堂桂氏人口已达一千多人，其中为官经商者众多。在古代，马是重要的交通和通讯工具，为了从政和经商需要，桂家人在望马墩附近的山坡西侧建了个养马场。为了跑马方便，又在望马墩四周修了一条几公里长的环形跑马道。到了跑马时刻，站在望马墩上可以聆听由远到近的隆隆马蹄声，俯瞰尘土飞扬的壮观场面，这就是望马墩名字的由来。

再说道光年间，美人山下有户人家，男主人叫做桂奉举，娶妻李氏，二人育有一双儿女，女儿已十六岁，叫做桂月娥，儿子三岁，叫做桂天赐。那奉举在村里开了间私塾，教村里十几个孩子读书识字，夫妻俩还有十几亩薄地，日子虽不怎么富裕，却也清闲自在。那月娥天资聪颖，自小听父亲在堂屋教一帮学童读书，便跟着吟诵，学得居然比学童还快。月娥十岁时，奉举每以诗词考之，必对答如流。月娥虽已饱读诗书，但在那个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朝代，女子读书注定是没有出路的，月娥平日里主要的职责是帮母亲照看弟弟、料理家务，生活平静而安逸。

混沌学中有个有趣的理论叫蝴蝶效应，大概意思是说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有可能会在大洋彼岸引起一场飓风。此刻的月娥不会知道，她的命运正在因千里之外的一个男人的一个小小举动而发生了根本的改变，那个改变她命运的男人正端坐在戒台寺方丈对面。这个男人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当朝的亲王，属于八大铁帽子王之一——在清朝只有八位亲王的王位可以世袭罔替，地位比其他亲王要高出一筹，所以老百姓戏称他们为铁帽子王。

这位亲王已三十有余，福晋一口气替他生了三个格格，却无一位贝勒。眼看王爷年近中旬，王位继承人却无着落。王爷心中暗自着急，这才来戒台寺求签。那方丈手持一个签筒示意王爷抽取一支，王爷慎重地从中间挑了一支，拿回眼前仔细一瞅，竹签上用小楷写着一句诗“看取桃花春二月”，这是苏轼《南乡子.席上劝李公择酒》中的一句，王爷问方丈何解，方丈只道：“解在诗里。”王爷又再三追问，方丈双手合十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否则就不准了。”说罢转身离去。王爷愣愣坐在那里半天摸不着头脑，回家仔细琢磨签上那一句诗和方丈的话，似有所悟，但又说不明白。

　　

第二年开春，王爷轻装简从，一路策马奔南方而来。你道那王爷为何奔南方而来，只因王爷回想那一句“看取桃花春二月”，思忖道：京城的桃花要到三四月才开，只有南方的桃花才开在二月，自己要想的答案，必定只能在二月桃花盛开的时节去南方寻觅，所以这才踏上南行之旅。

话说王爷半月之后才行至江淮之间，适逢桃花盛开的季节，沿途美景如画。王爷每日在桃林桃花中徜徉，但寻访的线索，却没有一点头绪。一日王爷行至一个山青水秀的所在，远远看到有一个山坡，山坡上有一片茂密的桃林，便拨转马头，奔向桃林。走到桃林边，王爷看到这一片桃花开的尤其艳丽，便下了马，牵马边走边欣赏这难得一见的人间美景。

待王爷穿过桃林，走到坡顶，感觉已人困马乏、口干舌燥。看到旁边有个村姑背上背个孩子，正在挖野菜。便问村姑家在何处，能否讨口水喝。不料那村姑头也不抬，只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小水塘。王爷不由得苦笑，心想既然出门在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于是撩衣挽袖，弯腰用手掬着水喝了个饱，好在水清澈甘甜。王爷又把马儿牵到池塘边饮水，自己找了块青石，用衣袖掸了掸尘土，坐了下来。

二月的天本来就凉，王爷坐在青石上，感觉一阵冰凉穿过肌肤，想到这段时间餐风露宿一路劳累奔波却一无所获，口中不由得脱口而出“拂石坐来衫袖冷。”王爷恍惚中听到一个轻轻的女声“踏花归去马蹄香。”王爷一惊，差点从青石上跌坐下来。这荒村野外，竟然有人和自己对诗。定睛一瞧，四周再无旁人，只有那个背着孩子的村姑还在弯腰挖野菜。于是起身走到村姑面前，躬身施礼道：“敢问这位大姐，刚才可是您出的声？”那村姑抬头望了他一眼，羞红了脸，拔腿就走。只剩王爷怔怔地愣在原地。

那村姑抬头的一瞬间，王爷看到这村姑长得眉清目秀，不由得呆了。那王爷在王府见的都是衣着华丽、款款娉婷、莺声细语的小脚女子，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粗布衣服大手大脚的村姑，虽然不施粉黛，却自有另外一种魅力，更难得的是那村姑竟然对诗词对答如流。自己在桃花盛开的春二月碰到了这位村姑，村姑脱口而出的那句踏花归去马蹄香，不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答案吗？又想到村姑背上的孩子，怕是这村姑早为人妻了，又不由得长叹一声。眼看着村姑进了山脚下一户人家，王爷下了决心，牵马跟了过去。

原来那王爷碰到的村姑正是月娥，这一日月娥背着弟弟在上坡上打猪草，忽听有人吟诵蜀人的《将进酒》，对月娥来说这首诗已滚瓜烂熟，便不假思索地对了一句。答完才觉得唐突，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低头忙活。不料那男子却走过来。月娥抬头一看，一个衣着光鲜的男子正在向自己施礼。待要还礼，那男子一抬头，月娥看到一张雪白俊俏的男人的脸，那男人的眼睛还直勾勾盯着自己。月娥慌了神，也没听明白男人说了些什么，背着弟弟落荒而逃。

月娥看到那男人居然追了过来，吓得躲在里屋吓得不敢出声，胸口如有一只小鹿乱撞，不知道是祸是福。那王爷在外屋见了奉举，向前施礼，表明身份，说只是来讨口水喝。奉举看到这北方口音的外乡人仪表堂堂，举止得体。料想不是一般人物，没想到居然是位王爷。赶紧吩咐李氏上茶，又让月娥去集市打酒买肉，招待贵客。

酒过三巡，王爷这才壮起胆子问月娥的情况，得知月娥尚未婚配，不禁大喜过望，离了酒桌躬身施礼，表明来意。奉举大吃一惊，推辞道：“此事万万不可！小女自幼顽劣，恐有辱王爷门庭，请王爷三思！”王爷再三恳请，奉举只是不应，暗地里让李氏进里屋探听月娥态度。月娥坐着床上低头只不吭声，原来月娥早在里屋偷听了个大概，她对这个丰神俊朗的王爷也是一见倾心，但一想到下半生要离开父母，跟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去一个陌生的环境生活，又有着莫名的恐惧。

李氏见月娥这态度，心下更犹豫不决。夫妻俩商量了一夜，还是下不了决心。那王爷却态度坚决，接连三天登门拜访。奉举见王爷如此，怕是回绝不了，只好答应。王爷大喜，当即下了聘礼，方才打道回府。又过了三个月，亲自过来迎娶月娥。奉举大办酒席，前来道贺者络绎不绝，自不在话下。

却说那月娥辞别爹娘，进了亲王府，王爷安排月娥每日学习满人的礼节。原来那王爷之所以亲自迎娶月娥，是怕委屈了月娥。但月娥终究不是旗人，加之出身卑微，在王府的身份只不过是王爷的一名侍妾。好在王爷对月娥宠爱有加，加之月娥天资聪颖，不到一个月，满人的繁文缛节竟烂熟于胸。王爷见状，对月娥愈发宠爱。

过了二年，月娥生下一个小贝勒。王爷大喜，封月娥为庶妃，也就是侧福晋，地位仅次于福晋。月娥自此锦衣玉食，不在话下。王爷又差人向奉举夫妇报喜，奉举一家人自然欢天喜地，亲戚朋友道贺者络绎不绝，一时门庭若市。

又过了二年，小贝勒已经两周岁，月娥离家已数年，十分想念双亲和弟弟。于是向王爷请辞，要回乡省亲，王爷不允。月娥再三请求，王爷用小贝勒尚且年幼为由推诿搪塞。

这一日，月娥又提出要回乡探望双亲。王爷道：“如今世道不太平，且乡下时有瘟疫，若小贝勒有个闪失，你担待得起吗？”月娥道：“愿承担一切后果！”王爷道“口无戏言！”月娥道：“愿立军令状！”说罢拿出纸笔，写道：“贱妾月娥带小贝勒回乡省亲，期间小贝勒如有一丝闪失，月娥愿承担一切后果。”写罢按上手印，交与王爷。王爷本想吓唬她，让她断了省亲这个想法，没想到月娥态度坚决，自己却被架在那里，进退不得，一时无语。沉吟许久，王爷长叹一声，冲月娥摆摆手，说道：“去罢去罢。”于是吩咐下人准备路途吃穿住行随身用品，差人向沿途官府送去书信，又找了两个贴心家人沿途护送，对家人千叮咛万嘱咐，方才送一行人上路。

却说月娥离了王府，恨不得肩上长两个翅膀，吩咐下人风雨兼程赶路。幸好有王爷文书提前送达，沿途各地官府派官兵一路护送，吃的用的也送了不少，所以倒也平安无事。行程一月有余，眼看要到合肥地界，却被一条大河拦住去路。随行家人在附近寻得一个渔家，给了些银两，渔家才答应帮忙渡河。

船至江心，那小贝勒突然要尿尿，月娥虽贵为王妃，却本是庄户人家出身，并不娇气，手上也有把力气，就蹲在船边手捧小贝勒把尿。世事无巧不成书，那江心无端端来了个大浪，船身一个趔趄，月娥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在船上，手中的小贝勒噗通一声掉进水里。月娥手疾眼快，只伸手一抓，抓住了贝勒的衣领，赶紧捞上来，小贝勒全身已湿透。好在只是呛了口水，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大家这才放心。下人们赶紧给小贝勒换上干净衣服，却发现小贝勒脚上一对金靴不见了。月娥赶紧吩咐船家顺水去找，却哪里还找得到。

且说月娥失了金靴，并未十分在意，一行人继续赶路。行至黄昏时分，月娥老远看见爹娘和天赐在望马墩上手搭凉棚观望，三步两步冲过去，一家人抱头痛哭。幸好有亲友来劝，说道月娥如今贵为娘娘，衣锦还乡，加之又生了小贝勒，应该是喜上加喜，不可坏了喜庆气氛。奉举夫妇觉得有理，忙差人打酒买菜，招待前来贺喜的乡亲。

知县大人也闻讯赶过来给娘娘请安，在外屋传话给娘娘：“乡下条件简陋，下官在府衙给娘娘和贝勒安排好了住所，请娘娘和贝勒移步前往。”那月娥回来本就准备跟爹娘和弟弟叙叙亲情，哪里肯去县衙，只道了句谢，打发几个随行下人去了县衙，自己执意要在娘家住。这下可难坏了奉举夫妇，原来月娥出嫁后她的闺房被奉举当成了储藏室，如今里面装满了农具和杂货，屋顶也有点漏雨，如今月娥贵为娘娘，就是房间拾掇出来，如何再住这样的漏屋？愁了半晌，奉举突然有了主意，转身到邻村来找叔叔桂秀山。

原来奉举突然想到离家半里路有个桂氏祠堂。祠堂是一个两进式院落，前面一排是祠门（或称牌楼），后面一排是享堂。中间是庭院，庭院东西两侧各有三间耳房，耳房一直空着。耳房宽敞明亮，比家里的房子好得太多。但祠堂毕竟是全家族共同所有，何况享堂里供奉着桂氏祖宗牌位，住不住得，得和族长秀山商量。秀山听奉举说明来意，沉吟了一会道：“桂家出了个娘娘，是件光宗耀祖的大好事，何况月娥本是我桂家人，小贝勒也是我桂家外甥，在耳房暂时住一下也不算对祖宗的冒犯，料想老祖宗也会点头的。”奉举听了大喜，向叔叔道了谢，转身向祖宗牌位行了大礼，又回家叫了李氏，一起收拾了两间耳房，让月娥和小贝勒住一间，随行照顾小贝勒老妈住一间。

在老家的第一天晚上，月娥就叫苦不迭。原来大暑才过，乡下蚊子甚多，多得走路都能撞脸。月娥倒也罢了，那小贝勒被蚊子咬得哇哇乱哭。月娥一边哄着小贝勒，一边赶蚊子，眼见那蚊子却越赶越多。月娥干脆也不哄小贝勒了，拿起蒲扇追打蚊子，一边打一边振振有词：“打死你！打死你！我一扇子把你打到万国九州！”那李氏终究也是不放心，担心月娥住不惯，晚上来到月娥窗户前探听动静，却正好听到这句，“伢啦，说话干嘛这么狠，只要你这一间屋子没有蚊子不就行了吗？”那月娥听到娘这一句，赶紧闭了嘴巴。却也奇怪，那蚊子好像听懂了人话，从那以后，尽管外屋里蚊子嗡嗡乱撞，月娥住的房间却再也没飞进去一只，月娥心中也暗暗称奇。据附近的老人们相传，自从月娥住过以后，不管春夏秋冬，那间耳房再也没有出现过蚊子，真的是非常神奇。

那回到老家的月娥带着小贝勒每日在乡村田野里徜徉，像一只刚逃出了鸟笼的自由的小鸟，好不逍遥自在。原来那月娥虽然也读过不少诗书，却也是在乡村长大，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在月娥看来都倍感亲切。但自从嫁入王府，一切都变了。在王府月娥虽贵为王妃，每日锦衣玉食，但常年要和不喜欢的人打交道、不得不应付自己讨厌的人，这些都是月娥不擅长的。另外，每天早上要向大福晋请安也是月娥非常不情愿的，月娥明白，大福晋虽然表面上对她和蔼可亲，不过是看着王爷的面子，暗地里对她十分忌恨，处处给她使绊。与眼前这个温馨的小家相比，深墙大院的王府不过是一个囚笼。这正是“如何殿堂承恩宠，不及卢家有莫愁”。

　　那月娥在乡下不知不觉已过了一月有余，忽一日有书信送达。原来王爷担心小贝勒年幼，怕在乡下有个闪失。于是写信催促月娥早日回王府。那王爷年届不惑，早已过了儿女情长的年龄，所以书信里满是命令和催促，并无一点点吴越王“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温情和浪漫。月娥本就还想多陪陪爹娘和弟弟，加之对王爷书信内容的失望，执意不肯走。又在家呆了两个月，待到王爷第二封书信来催，这才扭扭捏捏上路。

这月娥一行刚回王府，王爷随即把随行下人叫过来询问，下人不敢隐瞒，把小贝勒如何落水、如何失了金靴、月娥如何迟滞不归细细报与王爷，王爷大怒。说来也巧，那小贝勒经过旅途奔波，刚回到京城竟得了场大病，高热不退，四肢乏力。王爷遍访名医，细心调理。过了一月有余，小贝勒才慢慢恢复，只是生了一脸的麻子。王爷见贝勒康复如初，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

王爷本就恼恨月娥不听劝阻，执意回乡省亲。这回看到小贝勒遭了如此大罪，更是疼在心里，把小贝勒溺水、久滞不回、小贝勒生病的罪责一股脑儿都怪在月娥身上，准备新账旧账一起算。待到小贝勒痊愈，把个军令状拍在月娥面前道：“好个贱人，你知罪吗？”月娥惊道：“贱妾何罪之有？”王爷喝道：“金靴乃是圣上所赐，失了金靴，该当何罪？”月娥心里暗暗叫苦，如果金靴果真是当今圣上所赐，失了金靴，可是犯了欺君之罪。满门抄斩甚至株连九族也不为过。月娥担心父母和弟弟受牵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望王爷看在奴婢伺候王爷和小贝勒爷的面子上，帮奴婢一把。”王爷道：“我如何帮得了你，限你三个月之内找回金靴，否则办你个欺君之罪，诛你九族！”说罢拂袖而去。

其实那金靴不过是一双绣花童鞋，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对活龙活现的老虎。金靴也并非圣上所赐，而是皇后娘娘所赐。当今的皇后娘娘是王爷的堂姐，听说王爷生了小贝勒，安排苏州绣工用金线绣了金靴作为贺礼。那金靴的真实价值也不过几十两银子。在那个时代人们对天花的认知是有限的，王爷固执地认为是乡下的瘟疫给小贝勒带来了恶运。他担心月娥的任性胡为会再次连累小贝勒，执意要给她一个教训，好让她断了再回家的念想。所以谎称金靴是圣上所赐，并发下狠话。

月娥心里叫苦不迭，那金靴失落已有半年之久，哪里还寻得着？只好修书一封，差体己人送给父母，把自己平常攒的散碎银两也一并打包送去。叮嘱父母抓紧原样打造一双金靴送过来。自己再找王爷通融，否则会被株连九族，切记切记！

奉举接到信就慌了神，自己没见过金靴啥样，现在如何赔得一双金靴？原来月娥急切之间也没说明白，奉举只道金靴通体都是纯金打造的，哪里赔得起。给月娥置办嫁妆已经把王爷的聘礼花得差不多了，月娥带来的体己钱加上家里卖地的钱也不过百余两银子，也就能换几两金子，哪里够得上一对金靴。奉举不得已逐一向亲友求助。族长秀山也发动全族人募捐，但捐来的百余两银子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眼看期限将至，金靴的事仍然一筹莫展。这一日奉举又来求秀山。刚进家门奉举扑通一声跪倒：“秀山叔叔救我！”秀山扶起奉举道：“起来吧，此乃天意，合该我桂氏家族有此一难。还是让我来当这个不孝子孙吧！”，奉举听到叔叔话里有话，问道：“叔叔有何办法？”，秀山道：“我自有办法，你先回去，明天过来拿银子吧。”

奉举将信将疑，第二天过来叔叔家，门却是虚掩着。奉举举手轻轻叩门，里面一个沙哑声音道：“是奉举吗？进来吧。”奉举推门进来，看到叔叔一个人坐着板凳上，低头不语，一夜之间白发增加了许多，人也苍老了许多。秀山指了指桌上的蓝布包袱，对奉举道：“拿去吧”。奉举打开包袱一看，果真是白花花的银子，扑通一声跪倒磕头：“叔叔救命之恩，奉举永世不忘，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老人家！”秀山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赶紧去办吧，是老祖宗救的你，不必谢我。”

原来秀山打听到，邻村丁家为修祠堂已募得数百两银子，便去找丁家管事的，商量把桂氏祠堂卖与丁家。丁家管事的拱手道：“桂家丁家虽是两姓，却亲如兄弟，如今桂家有难，丁家当全力帮忙。如今这钱能帮桂家度过劫难，丁家自当义不容辞。奈何这是族人募来修祠堂的钱，为了丁家列祖列宗，只有委屈桂兄了”。秀山道：“应当应当，丁兄肯帮我桂家，便是大恩大德”。说罢一揖到地。原来在当时人的眼里，卖房卖地都是对祖宗大不敬的败家行为，卖祠堂更是闻所未闻。那秀山为了挽救桂氏家族，不得不背上出卖祖宗的骂名。

不说丁家去准备银两，单说秀山转身来到桂氏祠堂，长跪不起：“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秀山今日不得已出卖祖宗祠堂，他日若我桂家度过劫难，东山再起，必当重修祠堂以告慰列祖列宗。”说罢伏地痛哭。

却说那王爷收到金靴，吃了一惊，原本只是吓唬吓唬月娥，自己并未放在心上。正思量着如何给月娥个台阶下，没想到月娥真个把金靴送来了，自己倒不好说什么了。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支吾了两句，收了金靴。月娥见金靴蒙混过关，也松了口气，只是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提省亲的事了。

三十年后，月娥才又一次回归故里。此时王爷已作古，小贝勒成了新王爷，月娥双亲也都已离世，桂氏家族在汪神庙又重修了桂氏祠堂。月娥站在望马墩上，真的是百感交集。此时望马墩上已是一片荒芜，桃林和养马场已不见了踪迹，只有满山遍野的野草和不知名的野花在风中摇曳。

月娥找到当年王爷所坐的那块青石，回想当年自己和王爷对诗的场景，那彻底改变自己、家庭和家族命运的每一个情节宛如发生在昨天，不禁泪如雨下。

月娥捐了些银两托人在望马墩上修了所凉亭，赐名踏花亭。月娥家所在的那坐小山包，因形似美人，又出了个娘娘，也被后人叫做美人山。这就是踏花亭和美人山名字的由来。

桂氏祠堂卖与丁家，改作丁氏祠堂。现在柿树岗乡袁店村丁祠村民组就是当年桂家卖与丁家的祠堂所在地。只是祠堂在困难时期被拆除。祠堂里的砖瓦和木料被老百姓拿去盖了房子。现在丁祠有户村民家的房子还能看到当年祠堂的木料、青砖和瓦片。

常言道世事无常，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那月娥因偶然和王爷对了一句诗，被王爷相中嫁到王府，本是光耀门楣之事。却不料因一对金靴惹来祸端，不但连累了父母，还牵连桂氏一族卖了祠堂，真是造化弄人。笔者写至此，也是长吁短叹、唏嘘不已。不得已借蜀人这首《将进酒》聊以抒怀，诗曰：

昔时曾从汉梁王，濯锦江边醉几场。

拂石坐来衫袖冷，踏花归去马蹄香。

当初酒贱宁辞醉，今日愁来不易当。

暗想旧游浑似梦，芙蓉城下水茫茫。

2019年12月17日于合肥

注：本文是根据当地民间传说整理出的民俗故事。文中望马墩、踏花亭及美人山等地名均真实存在，桂氏王妃及桂氏祠堂的故事在当地老人之间口口相传。文中主要人物及故事情节由敦本堂桂氏三修宗谱领修人桂世保口述，作者稍作文学加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