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它无声

雅木杉

<h3>作者:王敏</h3><h3>图片:部分来自网络</h3> <h1>  我的第一把乐器不是吉它,文革那年代吉它是被当做资产阶级的东西取缔的。我的第 一把乐器叫秦琴,关于它的由来我没考证过,它有点像阮,一个圆形的琴箱,三根琴弦,用拨片弹奏,它出现在小镇的文具店时我的眼睛顿时一亮:它太像吉它了!</h1> <h1>  喜欢吉它是因为一个电影,它的名字叫《宁死不屈》,文革期间为数不多的友好国家阿尔巴尼亚的电影,电影中一个最难忘的片断是男女主人公在一个小屋的傍晚弹唱“赶快上<br>吧勇士们”,男主人公英俊,女主人公飘逸,特别是女主人公美丽的长发!在我们那个一色的“革命头’‘小抓髹’的短发时代,它是那么的神秘而美丽,不同于中国女人编的两根辫子,它是瀑布一样披在肩上的。<br>  直到电影最后她被法西斯从水池边拖着走向刑场时,吉它声歌声再次响起时,我的眼前都在晃着她的沾了水的披在肩头的长发。吉它伴着歌声就走进了我的心里。<br>  关于这段,我曾经和一个老友谈起过,他写的那篇《赶快上山吧勇士们》详实而生动地记录了那个时代青年人对电影,对生活的认知,这是后话。</h1> <h1>  小镇没有乐器行,唯一的一家文具店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每次上下学我都要从它边上经过,买本买铅笔橡皮,买钢笔水买三角尺什么的。售货员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一年四季头上都顶着一个黑色的帽子,他脸上从来没笑过,但服务态度却是极好。一帮孩子拥进来,铅笔橡皮的轮换着要,他会不厌其烦的从玻璃柜台下拿出来让大家挑,再三分五分的收钱,从没厌烦过。</h1><h1> 忘了是哪天,当我走进文具店闲逛时,(小镇好玩的地方不多,那时我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新华书店和文具店)忽然发现左面柜台的墙上多出了一只琴,那里原来只挂着竹笛,二胡和乒乓球拍,现在一只油着紫红色的琴横空出世般斜挂在最显眼的位置。这把琴很象吉它但绝不是吉它,电影里那只吉已经深入我骨髓,我怎么会认错呢?“这是秦琴,七块钱。”黑帽子男售货员走过来指着琴旁边的一个挂牌。我看了一眼急忙走开了,很快出了店门,我觉得自己的脸很烫,不知是激动还是发窘。</h1> <h1>  七块钱这个数字太庞大了,我爸挣56块钱,我妈挣30块钱,我们家四个孩子还有一个奶奶,一共七口人,家里的钱除了供我们上学,是用来买米买煤,买衣买菜交水费房费等等。妈是决不会拿出七块钱给我买一只和过日子没任何关系的琴的,平时我向家里要钱最多的都没超过五毛,因此我连开口的想法都不会有的。<br>  但那只吉它,不,它叫秦琴,还是不依不饶地走进了我的心里,并且我终究拥有了它。</h1> <h1>  至从看过那只琴后,我好长时间没走进文具店,我怕自己和它对视,甚至怕那个黑帽子售货员,我只是在窗外偷偷地往里面看上一眼,有时能看到,有时因为太慌张看不到,我想不出自己的样子像个小偷还是像个犯了错的人。</h1><h1>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后,二姨来了,二姨是住在城市里的人,是来看妈和大姨的(我还有个大姨住在小镇)。二姨出现我面前是白衬衫,灰料子裤,茶色边框的眼镜,黑色的皮凉鞋,虽然长得和妈很像,但气质穿着是绝然不同的。</h1><h1> 我围在二姨和妈跟前听她们说话,说的什么我也听不进去,后来不知怎么我脱口说了句:我们这文具店里有卖琴的。二姨竟一下子明白了我心思,她说,孩子想学什么是好事,二姨给你买。</h1><h1> “买什么买,大人说话小孩一边玩去吧。”妈没等我开口说话支开了我。<br> 但第二天我便拥有了那只像吉它又不是吉它的秦琴,是妈买的。<br> 我的母亲,永远不会让我失望的母亲!</h1> <h1>  从此以后的每一个傍晚,这只琴就没离开过我的手,没有什么人教,算是无师自通,我能很娴熟的弹奏不同调式的歌曲,在那个音乐馈疺的年代,我会把八个样板戏的基本唱段弹奏下来,最为得意的是我能够背下《红色娘子军》和《白毛女》的总谱并把它们弹奏下来,就用那只像吉它绝不是吉它的七块钱买的秦琴。</h1><h1> 在放学后操场的大杨树下,在商业红房并不全部属于我的半间小屋(我和奶奶同住)常能听到我的琴声。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夏天的傍晚,坐在我家院子的葡萄树下弹奏,坐着爸亲手钉制的小木椅子,穿着妈用剪短的旗袍的下半部改做的裙子,虽然没有披肩膀的长发,但心里已经很知足很美丽了。此刻,有月光从稠密的葡萄叶筛下来,影影绰绰,朦朦胧胧,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美好的尽人意!因为热爱,因为珍惜,因为青春和向往。</h1><h1> 也有不尽人意的时候,有时当我弹的正起劲时,爸在屋里会喊上一句:别弹了,咚咚响的,有 什么用,睡觉!<br>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因为它的存在,小镇一个少年的生活从此充满了色彩。</h1> <h1>  这只不是吉它的秦琴还是派上了用场,下乡插队那年,因为我会弹奏去了公社的文艺队。每天除了排练演出空闲的时间很多,而且每个月挣着29块钱的工资,是家里父母的欣慰,更是一起下乡的同学们羡慕的。</h1><h1> 在文艺队的两年多,我使用的琴叫中阮,所有的指法和技巧和秦琴一样。当然它不是吉它。</h1> <h1>  我的那把真正的吉它是一位叫亚彬的女友送我的,她和我是小学到高中的同学,我俩的友谊不是塑料花式的,它就像永远开不败的鲜花,弥漫的芬芳一直维系着我们的少年,青年,我们的中年,直到现在。亚彬送我那把吉它是一个秋天的傍晚,树叶正待凋落,秋风泛凉。那时亚彬已经结婚,而我大学毕业正准备远赴内蒙那个叫赤峰的地方完婚。</h1><h1> 她坐在一个同事的自行车后座上,怀里抱着那把吉它,就是那个《宁死不屈》电影里的吉它,小镇已经有售,三十八块钱,价钱是亚彬一个月的工资。亚彬来送我,抱着那把吉它。至今我仍清楚的记着,光洁的吉它后面板上用白色的油漆写了两行小字:不如意事常八九,知心好友无二三。<br> 我珍爱地带着那把吉它离开了小镇。</h1> <h1>  但那只吉它并没有真正地被我弹奏过。在内蒙的部队,我曾经很正重地向一个汕头兵请教过弹奏的技法,心想凭着我会弹阮的功夫尽快熟炼地掌握它应该不是难事,况且我在团里当宣传干事,他也会很负责的教。但就是不行,我发现自己已经笨的像一头猪了。我的手指永远找不到合弦的位置,心里一急,琴声更加杂乱,手指更不知所措,那个普通话讲的不大好的汕头兵脸上就会急出汗珠。</h1><h1> 几个回合下来,我便彻底的灰心了,因为那杂乱的琴声竟让我的耳边一次次响起当年爸说的话:别弹了,咚咚响的,有什么用!<br> 后来我就把那只吉它留在了内蒙。<br> 不如意事常八九。也罢。吉它无声,但我的心弦曾拨动过,已经足矣。<br></h1> <h1> 2018年4月15日<br> 写于海口老城的雨天</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