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魂

刘书举

<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上世纪六十年代,面对复杂的国际形势,毛主席在军事地图上用红铅笔把连云港画了一个五角星,连云港成为国家战略重点防御地区。</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在连云港南36公里,灌云县城东34公里处,有一座孤山,叫东陬山,呈西北至东南走向。海拔86.4米,面积1.75平方公里,山不高,也不大,但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被定为战时团指挥所。为此,开启了地下国防工程建设。</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我是随炮一连于七九年来这里打坑道的。当时有一营一连和二营四连三个连队同时展开。</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 </span></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打坑道工序很多,许多都是技术活,对一个炮兵全训连队来说,确实是一个新课题。为此,师里派有专门人员靠上指导,师工兵连和团汽车排配属空压机、搅拌机、发电机和汽车拉水保障。</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我先后当过风钻手、扒渣手、捣固手、养护手,就是爆破手没有干过。连长指派七三年入伍的刘孝才班长专干这活,他沉稳老道,工作细心。</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东陬山的石头结构纹乱,不规则。有几次,我们在大的掌子面上打眼,高处够不着,人就站到油桶上操作,遇到石头夹缝,钻头被卡住,钻杆“咔嚓”就被别断了,失去支撑的钻机拖着人向前倾去,全靠年轻灵活,我们甩开钻机,顺势跳了下来。</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为了保护风钻手的健康,上级要求打水眼,但水和着石面子浅的满身都是,不小心弄到眼里,影响操作。为了赶进度,我们有时索性打干眼。尽管有一定的防护装具,但鼻孔眼、嗓子眼里还是免不了要进石面子。每次收工后,擤鼻涕、咳痰,漱口,要清理好一阵子。</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炮眼打好后,刘班长非常谨慎的装填炸药和雷管,每装好一炮,外口都要用粘土封住,用木棍顶压紧了,这样炮才有威力。一次爆破一般都是二三十炮,导火索的长短,要依序排列,既要给爆破手点燃留好时间,又要确保最后基本一起爆炸。</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爆破时要清理封闭坑道,坑道口外面也有专人巡逻把守。爆破手要数着响了几炮,没响的,等排完烟后,要进去查看排除哑炮。有的要掏出炸药雷管(这是最危险、最细心的时刻),重新装填,再行爆破。</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爆破完毕,通风排烟后,扒渣手将爆破炸下的石头清理搬到轱辘车上,推出洞外倒掉(专门铺设铁轨,通到山洞外)一些大的石块搬不动,要用炮锤砸小,实在太大砸不开的,要爆破处理。那时没有铲车,全部靠人力用手一块一块的搬。</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坑道挖好后,由专门技术人员进行测量,符合标准了,由会木工的谢光明等战友,用木板木条支起胎子 板,然后浇注水泥混凝土被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坑道被覆浇注混凝土时,捣固手用钢钎插进混凝土里晃动,搅出水泥浆来,把石子裹住,这样才表面平滑坚固(那时没有震动器)。被覆坑道最难的是浇注坑道顶弧部分,胎子板和石壁间距小,作业面狭窄,我们整个身子要爬进去,卷曲着干,有劲使不上。</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有一次浇灌蓄水池,要求工程不能停顿,否则,混凝土连接处容易漏水。我们接连突击干了一天一夜,吃饭都是炊事班送到山上。那时也没有传送带,混凝土在洞口外面用搅拌机搅拌好后,倒在一块铁板上,再用铁锨铲起,放进用旧轮胎做的橡胶桶(有的地方叫v斗篓)里,战友们列队往里传。佩戴的帆布手套,不到半天就被水泥沙浆磨破了,失去保护,一个个手皮都磨烂了,手指头被沙浆水泡得涨把,握不紧,每当接到水桶,手就钻心的疼。疲劳加困觉,后期一个个眼都睁不开,倚着坑道墙壁,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每当水桶传到手里,就发出“嗨”的声音,表示已经接住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蓄水池的浇注对捣固手的要求很高,必须要均匀到位,不留死角,充分搅动出水泥浆液来,才能保证不渗水。大家轮换着上,一个个弓着腰,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钢钎插进混凝土里搅动。</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一天一夜的坚守拚搏,终于完成任务,战友们踉跄着回营,顾不上洗刷,倒头就睡。这是我一生记忆中最超极限的一次挑战。</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 </span></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 </span></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坑道混凝土和山体之间有一段空隙,要用石头填上,形成一体,这样可以避免山体石头脱落塌方,把坑道砸坏。我们俩人一组,将倒在山下的石头再用筐抬上来,装到轱辘车上运进坑道。夏天太阳晒,一干活就出汗,山上也没外人,我们干脆都脱的光光的,就穿着一个裤头干活。开始几天,肩膀都压肿了,一触扁担,凄厉厉地痛。挺过一周后,一个个肩膀都压出了茧子,到后来,年轻人发飙,互相比着把石头都摞到筐绳一般高。我的右肩膀被压的至今都是平的……</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七九年四月,就在三个连队齐头并进,紧张施工的时候,四连扒渣作业面突然塌方,掉落的一片石头夺走了两个战友的生命。一个是七五年入伍的江苏扬州兵王有余,一个是七八年底刚入伍的浙江常山郏正龙。王有余班长本来打算七八年底复员回家的,后来服从组织决定,继续留队服役,并准备七九年“五、一”国际劳动节结婚。</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两位烈士为国防建设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他们的英魂永远留在了东陬山。</span></h1><p class="ql-block"><br></p> <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混凝土浇注完成后,要定时进行喷水养护,防止急干裂缝。聂新德连长把这项任务交给我和刘大伟,唐有根。刚出了事故,白天无所谓,夜深人静的就我们三个人,有点瘆的慌。我们雷打不动,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周末休息,每隔三个小时,准时上山喷水。</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一天夜里下着小雨,天漆黑,我们刚走到洞口,从山上“啪嗒”掉下一块东西,差点砸到我们身上,用手电一照,乖乖,是一条大蛇。我说不要动,只见大蛇缓了一下,昂着头,嘴里吐着须,摇摇摆摆的爬走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一次在喷水养护中,我光顾仰头作业,脚踩到了一块刚拆下的胎板上,三颗钉子,穿透胶鞋底,扎到了我脚掌上,疼的我眼冒金星,我弯下腰拔开了胎板,继续喷水,完成后一瘸一拐的回到营区,血迹撒了一路。现在,我的右脚掌还有三个钉子眼疤痕,铁锈斑迹在皮肤里面长成了黑点。</span></h1><p class="ql-block"><br></p> <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野外施工,枯燥单调。张启德指导员组织我们自娱自乐,调节情绪。休息间隙,各排互相拉歌。上山下山的路上,只要三人以上,都要列队行进,喊口号,唱歌,一个个生龙活虎。战士们的激情,感染了路边看热闹的孩童,每当我们走近,他们也在大孩子的摆布下,排队和我们并列行进,我们喊“一、二、三、四”……口号,他们也跟着喊,我们唱歌,他们不会,等我们唱完了,他们就用灌云乡谣一齐大声喊着“小当兵,十八岁,找不到媳妇掉眼泪”……。逗的我们开怀大笑。</span></h1><p class="ql-block"><br></p> <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离开军营,官兵们的生活环境异常艰苦。连部和两个炮排,住在善后河闸管所院里,场地平整后,垫上沙子,用竹杆,苇席,油毛毡搭建起临时工棚;指挥排住在东山村的仓库里。工棚低矮,通风也不好,夏天热,冬天冷。遇上大风雨,室内就漏雨,外面下大的,里面下小的。我们在漏雨处用脸盆、牙缸接雨,满了端到棚外倒掉。地面都是淤泥,被雨水一泡软软的,我们垫了一层厚厚的沙子,走在上面,就像海绵软垫的感觉。。冬天,雪花从木条苇席做的简易门的缝隙窜进屋里,飘飘洒洒的,落到脸上,凉凉的,晚上睡觉,我们都用被蒙着头。</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附近居民 生活用水都到善后河里取。连里专门买了一辆地板车,弄个大油桶,请工匠在靠上处开口焊上个漏斗,底部打通焊上铁管,再套上橡胶管子,每天由两名值日生拖着拉水。</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七九年初,我入伍第二年担任了六班副班长。连里规定,由各班副班长轮流帮厨,职责是对给养员买回的菜复称监督,帮着择菜洗菜、清理卫生,开饭时给大家分菜,和炊事员一起去河里拉水。</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善后河开挖一百多年,流经近百公里,河宽50—-160米,直通黄海,主要用于新沂河以北地区排涝,流域面积达1230平方公里。一九五八年,在入海口东陬山脚处,修建了一座拦海闸,闸管所属江苏省水利厅管辖。河内渔船,运输船队很多,船舶都爱靠闸停泊,上岸交流方便。那时也不讲究,渔民们每天这边往河里倒马桶,那边在河里淘米、洗菜,舀水做饭。被风一吹,屎块都飘浮到闸跟前。我们去拉水时,在闸桥上先用绳子拴着桶贴着水面摇摆几下,把屎块晃到一边,再吊水,灌满大桶,两个人一个驾辕,一个拉车,拖回营区,放进埋在地下半截的瓷缸里,洒上漂白粉消毒,供炊事班做饭和干部战士洗脸刷牙。</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七九年九月,上级下达有训练任务,施工暂告一段落,剩了几管炸药,也不值得上交,连长便让人捆绑了一个炸药包,坠上块石头,带着我们跟渔民借了条船,划到河的中心,点燃炸药包丢到了河里,只听“咕咚”一声沉闷的爆炸,好长时间水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约过了二十分钟,只见河的中间位置浮出了一条白白的大鱼,我们立即划船过去,用渔网操了上来。一称,32斤的一条大鲤鱼,全连美美的吃了一顿。</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那时河沟池塘里的鱼特多,每当轮到我帮厨,忙完了正事之后,我就用针弯个鱼钩,弄根竹杆用线系上,到闸管所外面的芦苇塘里钓鲫鱼,不一会儿,就能钓一水桶,给大家熬个鲫鱼汤。</span></h1><p class="ql-block"><br></p> <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正当 繁重的施工紧张进行时,我接到了一封家书,告知我奶奶去逝了。我揣着信,到河滩芦苇荡里,面对家乡北方,放声哭了一场,回来把信放到了提兜里,没对任何人说起。</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过了不到两个月,连长通知说我父亲来部队看我,在大伊山炮三连,让我去接。我坐着公交车来到了大伊山,原来是中越边境战火正酣,有儿当兵的家长无不牵肠挂肚,父亲和同村炮三连战友杜寿芳的父亲、同连队临村战友曹军良的父亲,事前没打招呼,结伴来部队看儿子。来到东陬山,父亲看到我们打坑道的辛苦危险,吃住的异常简陋,低声叹气地说,这是当的什么兵?原来不是告诉当炮兵吗?怎么打坑道了呢?还不如到前线去打越南鬼子呢!我开导说当兵的干什么的都有,都是为了保卫国家。后来有到家里给我提亲介绍对象的,问我在部队当兵干什么?父亲支支吾吾半天不愿说。</span></h1><p class="ql-block"><br></p> <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每到一地,连里非常注重搞好军民关系,定期为驻地闸管所和东山村开展军训,组织打靶。利用周末休息时间,经常和驻地青年开展蓝球比赛,还派出人员,为村里、所里清理环境卫生,给群众看病,理发。东山村和闸管所,也经常组织女青年,来连队帮着干部战士拆洗被褥,开展拥军活动。一次,任凭几个女青年怎么搓揉,被上的斑块(遗精痕迹)就是洗不净,一个女青年无奈地问连长:“这是什么东西?搓了半天也洗不下来”。面对纯真无邪的女孩子,连长随机应承说:“那是军用地图,不用洗了”。</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每当下大雨,善后河水位上涨时,闸管所都要提闸放水。所领导主动找到聂新德连长,表示帮着驻军捕鱼,改善伙食。由所里提供渔网,并安排专人指导,连队派出八九个战士,分在河的两岸,用绳子木棍把网抻开,放到水闸的下游,水的流速很快,鱼虾被冲到了网里,每过个把小时,把网拖到岸边,将鱼、虾、蟹倒出来,再放回去,循环往复,一次能逮好几箩筐呢。煎、炸、焖、炒……,全连官兵换着花样吃。</span></h1><p class="ql-block"><br></p> <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一九八0年初,炮一连撤离东陬山,移防小洼港,担负海防执勤巡逻任务。</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一九八四年,我在守备三师政治部群联科任干事,政治部闫桂元主任把我叫到了办公室,递给我一份赣榆守备三十二团轮值在东陬山施工的部队,与驻地开展军民共建精神文明的材料,让我核实后上报下发。我从墟沟坐上了公交汽车,经中途转车,辗转来到了东陬山。离别几年,重返故地,看着经过多年一茬接一茬战友的戮力拼搏而即将完工的国防工事,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古有万里长城防御外敌,新时代战争因素变化(特别是应对核战争),毛主席号召深挖洞藏兵民抗击来犯之敌,一个个热血男儿,来到大山,开山挖洞,修筑地下“万里长城”(何止是万里)。浩瀚广袤的祖国疆土,不正是成千上万的战士们用脊梁撑起来的吗?!要问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无以回答,可我敢肯定,经过国防施工洗礼的大兵,这辈子不管走到哪里,遇到什么困难挫折,都会轻松愉快地面对。他们把青春汗水和生命,化作山魂,凝聚到了祖国的钢铁长城里,护佑着中华大地的安宁!……</span></h1><p class="ql-block"><br></p> <h1><font color="#39b54a">二0一七年四月,重返东陬山在我们连队施工的南坑道口留影。</font></h1> <h1><font color="#39b54a">战友们在当年住过的善后闸管所门前合影</font></h1> <h1><font color="#39b54a">善后闸管所院内,当年炮一连搭建临时工棚的地方,如今变成了花园。</font></h1> <h1><font color="#39b54a">东陬山二营营部</font></h1> <h1><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修建一新的善后河</span></h1><p class="ql-block"><br></p> <h1><font color="#39b54a">善后河闸下游</font></h1> <h1><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沿着河岸修建的钢筋水泥工事掩体</span></h1><p class="ql-block"><br></p> <h1><font color="#39b54a">东陬山古迹</font></h1> <h1><font color="#39b54a">东陬山俯瞰图</font></h1>